中财论坛

 找回密码
 注册
查看: 6481|回复: 46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原创] 捋一把月光丝儿编摇篮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受到警告 1#
发表于 2017-8-10 11:0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枫叶飘飘 于 2017-8-10 20:26 编辑

                            捋一把月光丝儿编摇篮
                                     环球炎热
                                     
      (一)
  
  过了霜降,天气一下子凉了许多。早上光着脚板去上学踩踏到雪白的清霜,一丝丝阴冷从脚板心,钻进骨子里。石头自己的一双布鞋已经破,现在娘给他一双她的圆口布鞋,让他趿着御寒。他自己那件旧长衫洗了,还没有干,娘将自己一件大襟长衫让他穿上。
  
  石头这样一副模样来到学校里,石龙飞又给石头一个新外号:“妇娘人!”虽然不是全班同学敢公开叫他,但毕竟还是有不少人大声地喊叫。这让石头心头压着一股火。
  
  那天傍晚程老师要同学们背书,背一课书就在墙上的光荣榜上画一副红旗,看看谁的红旗插得最高。石头内心就有一股压到所有人的复仇似的愤怒,他一口气背了九课书,插上了九把红旗。石龙飞一课也没有背下来。半男也是一把红旗也没有插上。张春莲只插上一把。
  
  放学回家的路上,半男带领张春莲拦住石头,喝问他为什么要背九课。石头低着头,又偷偷地抬起目光,打量着半男,他看着半男那肥胖的身躯,理得一团糟的头发,嘴角上抖起一丝笑意,但没有笑出来。
  
  半男骂了他几句,又嘿嘿笑道:“你爸爸都快被你克死了,看你还高兴,威风,有什么威风?你爸爸死了,林一龙再欺侮你,我就是不帮你!”
  
  石头低着头不出声。爸爸这两年身体很差,村上有人说是他命硬,克的,他心里不信,他会克父。他中太听父亲的话,倒是真的,而心底里没有半丝想克父亲的意思。
  
  半男骂了石头几句,拉着张春莲前边去了。
  
  石头跑回家就提上畚箕出去拣柴。
  
  黄昏,石头提着柴回家吃了晚饭,就跑出去与石金子他们捉迷藏了。半男与张春莲几个女孩子在月光下的农会坪里丢手绢。石龙飞与林一龙要那些女娃娃滚开,农会坪里是男孩子的天下,不是女孩子的天下。半男上前从男孩群里拉出石头,要石头说说,农会坪是女孩子的还是男孩子的?
  
  石头挠挠脑瓜,笑着说:“那当然是男孩子的天下!”半男推了石头一把,骂石头爸爸生病了还要这样开心,爸爸死了还让他怎样开心?
  
  石头的心里划过一道阴影,可是他强硬地冲半男说:“要你管吗?”
  
  半男上前就将石头撩倒在地,拨腿就逃走了。
  
  石头狼狈地爬了起来。石龙飞上前安慰他几句,就继续捉迷藏。他们跑得满头大汗,才噢噢叫着回家睡觉。
  
  石头回到家,娘还坐在灯下纳鞋底。爸在里边床上咳嗽着。石火上生产队上去报工分了。石水不知道上哪儿去了。石头从书包里掏出书,丢到床上,脱掉鞋子,趴到床上做作业。
  
  爸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石头没有十分在意,他完成作业就躺在床上先睡了。一时没睡去,耳边还是听着爸妈的话,爸说他这一辈子没本事,现在身子又不好了。爸爸叹着气,又在床上抽烟。妈妈说,咳嗽还抽什么烟?爸爸笑着说,他九岁就开始抽了,戒不掉了。
  
  石头就在爸妈的对话声中进入了梦乡。
  
  二
  
  过了年,石头的爸爸去县城医院里查了下身体,回来后就再也没有上生产队里劳动了,只能在自留地里干些简单的活。医师虽然嘱托他不要抽烟,他还是偷着抽。村上人看到石头爸爸病成瘦柴棍一样,也十分同情,大家见了石头也很少惹石头生气。连半男见了石头也不再说,你是克父的命。半男反而处处帮着,护着他,也不与他争成绩好坏了。他成绩出色,她反而替他高兴,这让他们两人心里更加贴近,更加像一对难兄难弟了。
  
  新学期开学,温老师想让石头当班长,可石头在班上只有少数人服他,许多学生怕了他。他常常与半男、石金子、石山林联合起来,惩治同学。选班干部时,石头连个小组长、学习委员也没有当上。
  
  温老师要石头改改脾气,石头高傲地哼一声,反正谁当班长成绩也休想超越他。也没有人敢真正欺到他头上。林一龙已经完全孤立了,温老师又不喜欢“革命”!这也让林一龙不无失意之感。一个学期就在平平淡淡的岁月里很快就混过去了。
  
  放了暑假,石头、石金子、石山林、半男他们都要下生产队劳动。不下生产队就上山打柴。他们打一担柴,来回要跑三十多里地。夏天午间太阳热辣辣的,他们就要在凌晨三四点起床做饭,乘夜色赶往山里。天大亮时就到山上,可以动刀了。赶回家太阳还不至于那样辣。石头他们更多的是打柴。打柴回来,下午可以安心地休息,傍晚可以下河尽情地游泳。
  
  那天夜晚,石头与半男商量好了,来日进山打柴。半男家里有闹钟,就由半男半夜里起来叫醒大家。
  
  半男有时为了有趣,偏偏提前叫醒大家,让大家睡不安稳。这一夜半男起来拉尿,看看钟,将闹钟拨快了四十分钟,她就叫醒娘起来炒饭,她出去叫大伙起床了。
  
  石头在睡梦中听到半男叫门,就与娘起了床。
  
  石头起床后感到头昏昏沉沉,想倒下再睡一会儿,可是不去砍柴家里没有柴禾,娘又要受罪。况且自己说过要去的,再不去,伙伴们就会说他不讲信义。
  
  石头换上草鞋,准备好刀与挑柴的两头尖的扁担,娘给他炒好了鸡蛋饭。石头一向不挑食,他吃什么都觉得香香的。鸡蛋饭到他口中就更香了。可是这天他扒了第一口饭就觉得有点恶心,石头强忍着,嗯下去。石头吃了两碗鸡蛋饭,娘在边上要他多吃点,否则回来的路上会饿的。石头说吃不下了。
  
  石头吃饱了还没有听见半男他们来叫他,他就开了大门,扛了扁担在大门口等着。同住在同一大宅子里的石金子与石山林还在吃。
  
  石金子娘说,今天还早着呢,慢慢来,可能是半男看错时间了。
  
  石头娘到门口抬头看看天空中的“七姐妹,”也说早着呢。
  
  石金子他们刚刚放下碗半男他们就过来了。后边又跟着一大批少年人,他们不屑与半男这些小屁眼为伍,他们常常乘天还没有完全发亮就上山里人的禁山上去偷砍,而半男他们不敢。
  
  大家又说又笑地就出发了。
  
  一路上石头一声不吭。半男退到他跟前问他怎么了?石头说没什么,就是不想说话。
  
  石头跟着队伍赶了十多里地,进入深山。走过最后几户人家,那几个少年人就偷偷地上了禁山。半男建议跟着他们,那些少年,喝斥他们不让跟着。石头就要半男上公开砍伐的山上去砍,可是公开山上很少有好柴。那时只要天晴,就有长长的队伍进山打柴,就像蚕吃桑叶,早就将一条条山脉上的柴禾啃得只剩一节节根了。
  
  半男想跟上少年,可石金子他们几个男孩胆子小,怕在外面惹事,就要半男到高山上去砍。半男只好跟着队伍往高处进发。爬到山峰上,就见一轮红彤彤的太阳在东边的山峰上,还没有亮出刺眼的光芒。
  
  山峰窝里飘着一片没有完全成熟的茅草。半男与伙伴们丢下扁担,挥起了刀。石头砍足了一担,捆起来,就叫着先下山了。他挑到山脚下,到泉眼边喝了一阵水,洗了一把脸,就等着伙伴们下山。
  
  伙伴们全等齐了,大家一起小跑着赶着路。可石头这一天腿像灌了铅似的。他要伙伴们前边跑着去,他一人后头跟上。
  
  半男走在队伍中间,听石头那样说,大叫了声:“石头,你怎么了?”
  
  石头回答着没怎么,却一个人退了下来。太阳已经一杆高了,到家还有七八里地。石头看看前边,前边是重重青山,自己好像被丢在锅底的一只小青蛙。前边进入一片稻田,田间有条小道通到那边山下。石头看见伙伴们已经远远地将自己摔下了,想拨腿赶上去,可双脚沉沉地,拨不动,肚子里又饿,身上又热,太阳穴上突突乱跳。石头咬着牙一步步往前走。忽地一恨气,努力地拨腿往前赶,眼前一黑,整个人倒在地上。柴担压在石头脖子上。石头忽然听到伙伴们大叫:石头摔倒了。
  
  石头听到半男哭叫着与几个人跑过来,跑到他身边,抬起他的柴担,又有两个人抬起他。抬头的他感觉到是半男。半男的泪水掉到他脸上,他睁开眼看了看,半男欢喜地叫道:“你没死啊,我还以为你刚才摔下去就死了呢!”
  
  石头艰难地笑笑,说道:“那有这么容易就死了呢?”半男与石金子将石头抬到小溪边,半男让石头的头靠在她身上,又让石山林到小溪中捧些水到石头口中。
  
  石头喝了两口水,稳过了神,就要站起来,可他没有力气站起来。这样自己走不回家,还要害伙伴们落下。太阳越来越热辣,他不站起来走,伙伴们也不会走的。
  
  半男感叹路上的行人没有一个认识得。她话音刚落,石山林叫起来,那边过来村上那群少年,他们空着手,柴肯定让守山人没收了。半男想让他们帮石头挑一肩。
  
  石头要半男别救他们,他们不会帮他挑的。
  
  半男要石金子靠着石头,她跑到路中央,远远地就叫了起来,要他们帮着石头挑一下。他们从她身边走过去,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几个小伙子木头人一样地走了过去。半男骂道:“你们都是黑心人!”
  
  “我管别人死活干吗?我们自己柴都让人没收走了,还有这么好神气!”一个小伙子回过头来说。
  
  石头听到这话忍不住哈哈哈地笑了起来,整个人也站了起来。伙伴们奇怪地问他笑什么?石头自己到小溪边洗了把脸,喝了一点水,直起身,又大笑不止。半男赶到他身边,摸摸他额头,感觉到他额头好烫手。她担心石头烫坏了脑袋,急切地问道:“石头,你是不是烧坏了头脑了?”
  
  “哪里,刚才我叫你们不要求他们,他们如果是平时空手路过,不叫他们也有人会替我挑。而今天是让人没收了柴,看见我们几个屁毛小孩还有一担柴,心里闹着呢,恨着呢。我是笑,我算得比你舅舅还准。我这一笑就好了。走吧,我自己挑!”石头说着,率先走到路上。半男与石金子三人帮助他将柴担挑上肩,就跟在石头屁股后边跑了起来。他们发觉石头笑了三笑与刚才大不一样了。他们就放心地先头跑去了。
  
  石头跑了一段路,又一阵头昏脑痛。他咬咬牙,才没有摔倒。他歇下来,躲到树影下喘上一口气,又咬着牙挑起担子,往前赶。可他挑了不到十步,一屁股坐在路上,不想动了。
  
  石头看看小溪那边一个破旧的小亭子。这儿就是螺丝亭,有一条叉道分开,一边到另一条大山源里。
  
  石头趴在担子上,昏昏欲睡,可是到家还有好多路,这可怎么办?忽然后边传来了一声唤。石头回过头去,见是温老师背着一个小挎包,从后边叉道上赶上来,
  
  温老师赶到石头跟前,关切地问道:“石头你怎么坐在地上啊?”石头看着老师,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他头痛,肚饿、全身泛力。
  
  可他没有将这些告诉老师。温老师将挎包交到石头手上,挑起石头的小柴担,要石头后头跟着。她今天下午在中心校开会,要准备开学了。温老师问石头家庭作业做了吗?石头不好意思地说,他什么也没做,没有时间做,要砍柴,劳动,那里有时间啊?
  
  “你晚上月光下也要劳动吗?”温老师前头快步走着,石头后头紧跑着。他突然想与温老开个玩笑,说道:“我月光下真的要劳动的,我们晚上就是月光下赶路,天亮就到山上!”
  
  温老师以为石头没有把学习放在重要位置上,晚上肯定是捉迷藏。石头哼哼地笑了起来。他一笑就忘记了头痛,肚饿。他与温老师说起与伙伴们捉迷藏的事,温老师以为小孩子捉迷藏也不是什么坏事,但不能天天晚上捉迷藏,把作业丢在脑后啊。
  
  石头答应晚上就开始做,那一点作业很快就会完成的。
  
  温老师帮助石头挑到白马镇上,放下担子,给石头买了两根油条,要石头自己慢慢挑回去。石头答应着,坐在树下准备吃油条,可他看着油条又吃不下了。他呆呆地看着,愣了。他可能真的病了,又不能对温老师说。温老师就要从叉道上公社中心校去,可是她看着他发呆,又转回来伸手摸摸他额头,惊叫了声,抱起他就往公社卫生院跑去。石头要求自己下来走,他能行的。
  
  温老师一声不吭,快步往公社卫生院跑去。她个头高,抱着石头的手有股力道传到石头身上。石头身上还是破破烂烂的衣裤,脚上是双草鞋。脸上、手臂上被荆棘挂出一条条血印子。
  
  卫生院在镇子外边的小山坡上。温老师将石头抱进卫生院,搁在长椅子上,石头整个人就软在椅子上,一丝儿力气也没有。他很想直起来,站起来,可是就是没有了力气。
  
  温老师急切地唤来一名医师。医师让温老师将石头抱到病房里,医师给石头量了体温,热度已经接近四十度。医师与护士给石头挂上盐水,石头睁开眼对温老师说:“温老师我没有钱的!”
  
  “老师先垫着”温老师要他安心,他的高烧已经到了很危险的地步了。
  
  石头看着老师又说:“我以后还不起的,我家里没有钱的!”
  
  温老师安抚着他,微笑着说:“老师不要你还,老师也是山里人,知道大家的情形的,你长大了再还老师!”温老师听石头说起家里,要医师帮忙照看下孩子,她帮孩子柴挑回去,顺便告诉他的父母,他父母见孩子砍柴没有回去肯定很急的。
  
  石头见温老师要去他家里,想阻止她,可他嘴角动了动,没有说出来,他家里那样脏,一座大宅子里住着四户人家,天井沟里冒着一股股臭味。每个人身上又有一股汗味。可此时温老师不去他家里已经没有人将他在医院的事告诉他母亲了。
  
  温老师坐到病床边,握住石头让刺划出无数道伤口的小手,安慰道:“你很勇敢,不要紧的,我回去告诉你爸爸妈妈。你一个人安静地躺着,不要乱动!”石头点点头。温老师出了病房,去门诊室与医师打过招呼,就往四棵松庄上去了。
  
  三
  
  又一个九月一号到来了。石头、半男、石金子、石山林都换上了干静的衣服,赶往学校。
  
  他们一个个脸上晒得黑黑的,身上有股肉被晒焦的咸肉味。只有张春莲还是白白晰晰,她整个暑假就在家里干家务,没有参加生产队劳动,也没有跑到大山里砍柴。她爸爸又回来了,有人说她爸爸是立了功减刑回来的。有人说她爸爸已经刑满释放回来的。石头也没有打听,张春莲爸爸坐牢就让庄上人看不起。让人看不起的味儿很难受,他不想打听。
  
  开学后第二个星期的星期一早上,温老师来到教室里,对同学们说,还没有交上学费的同学,尽快把学费交上。
  
  石头听到温老师催交学费,脑袋嗡一声,响了起来,他家往年也不能及时交上学费,今年就更无望了。他父亲连药也买不起了。
  
  放学回家的路上,石头垂着脑袋,想着学费的事,感到自己家太不幸了,太没有力量了。他暗暗问自己,能为这个家做点什么呢?去砍柴,能为家里添把柴,去放牛,能为家里多争几个工分,到了年底生产队上就少超支,分粮时就可以把全家口粮秤回来。读书,却要为家中增加负担。
  
  石头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去放牛。
  
  可是放牛、打柴又异常辛苦,读书还是自己与父亲争斗而来的,那能想放弃就放弃呢?
  
  石头心中想着自己事,抬头,才发现自己离同学们已经一大截了。半男与张春莲在前边回头笑话他:“石头,你中什么邪了?”“他可能被鬼魂迷住了!”
  
  石头只管自己慢慢地走着。忽然他又劝自己:不想他了,想也没用。石头猛地跑了起来。半男与张春莲以为石头想赶上她们,揍她们一下,半男与张春莲手拉着手跑了起来。
  
  石头看着半男与张春莲亲昵地跑在前边,忽然觉得自己确实有些不合群,有些孤僻。可他就喜欢这样漫无边际的瞎想。
  
  石头想不出办法,又跑了起来,想借跑步来淡去压在心头的事。可他跑了几步又停下了,他习惯漫无法边际地想,漫无边际地捉摸。他在内心折腾着自己,又宽慰着自己。
  
  石头的内心没有人能看得明白。他跑回家吃了饭,父亲坐在天井边,他看了父亲一眼,一声不吭地又去上学了。父亲关照他,到学校千万不要与人斗狠,自己没有力量与人斗的,就做个没本事的人。
  
  石头听出父亲这话是要他们少管闲事,少惹事,做个本分人。石头低着头,嗯了声。
  
  傍晚放了学,石头就去河滩上拣枯枝,天天有人拣,只能拣到一点点。晚上石头就到农会坪里捉迷藏。有时温老师也会到农会坪里与他们一起捉迷藏,大家就玩得很开心。
  
  时间就这样嘀嗒着。
  
  石头早上起来,娘都会唤他上厨房里,帮父亲捧去一面盆温开水冼脸。
  
  石头照料好父亲,自己才吃早饭。吃了早饭,就挟上书包。有时带上几件自制的玩具,有时一件也不带。
  
  石头脸上越来越阴沉了。父亲的病情没有好转。他每天早上给父亲打上洗脸水,每天傍晚看见父亲步履艰难地到樟树底下去坐坐。他似乎感觉到这种在灾难中的阴沉的日子会爆炸开来,会让他这个家陷入更深的灾难中。
  
  那天早上,母亲在厨房里唤他帮父亲洗脸水捧去。石头应了声,跑进厨房,捧起木面盆。面盆里一刚过底地温开水中浸着一条旧毛巾,毛巾已经变黑了,上面有几个洞。本来家里只有一条毛巾,自从父亲生病后,母亲想尽办法,挤出钱,买了条新毛巾,这条旧毛巾就供父亲一人试用。但家里就只有一只木面盆,大家还是共用着。
  
  石头一步一步小心地走进房间。房间阴暗潮湿,窗户上挂满了蜘蛛网。父亲已经转到外面的大床上。石头与娘、石水转到里边的小床上。在这个阴暗的房间里,每个人脸上凝固着沉重的阴霾之气,就连只有九岁的石头脸上也很难看到一张九岁小孩的脸孔。他的头发盖住前额,眼睛深凹了进去,两边的颧骨显得过于凸出。皮肤也失去了儿童的光泽,他阴郁的眼神更接近于一个善于沉思的成年人。如果你不看他的个头,很难将他与儿童、小孩挂上钩。
  
  石头走进房间,父亲已经坐了起来。父亲身上盖着一条蓝色的、打满补丁的被子。由于光线昏暗,父亲的脸上罩着一层悲凉的灰色。父亲脸上只有一层皮包住骨头。父亲伸出一双青色的、鸡爪子一般暴满青筋的手,伸进面盆里,绞着毛巾。他提起毛巾,水流哗一声,流回面盆里,又嘀嗒几下,他才罩到脸上,擦了擦,放回面盆里,浸了浸,又绞了下,却没有急着罩到脸上,而是呆呆地,阴阴地看着只比床沿高了一点点的石头,无力地对石头说道:“孩子,爸要走了,再也看不见你了,爸走了,你脾气不要躁,要听妈的话,更不要跟人打架。爸以前老是打你,是想你好,是想你温温顺顺地过着日子,爸不想你有什么大出息,只想你学门手艺,盖三间瓦房,我们父子仨也总算有个窝。可是爸看不到了,爸去了,没人管得住你了。俺以后不要想什么大出息,只求有口饭吃,听话吗?”
  
  “嗯——!”石头点点头。
  
  “爸的话你记下了吗?”父亲又问道。
  
  “嗯——!”石头又点点头。
  
  父亲突然叹了声气,流下两行泪水,阴阴地看着石头,又伸手撩起石头的头发,仔细地看着,忽然说:“你头发长了,去叫理发师来给你理个发,理短一点,理好再让爸看看!”
  
  石头噢了声,见父亲洗了第二把脸,就捧着面盆,来到天井边,绞起毛巾,晾到弄堂里一根竹杆上,倒了洗脸水,就跑出去。一会儿石头领进一个理发师,给石头披上已经发黑的白汤布,便麻利地动手剪头发。
  
  石有源在房间里吩咐理发师:“你给我孩子头发剪短点,他一头长发,吸血的!你看看他瘦瘦的,血都让头发吸光了!”
  
  理发师应着,就麻利地给石头剪着头发。石头粗粗的头发一丛丛掉在地上。天井中有丝淡淡的风,将几缕头发吹远了一点点。
  
  石头理好发,吃了早餐,夹上书包,就要跑去上学,父亲又在房间里唤:“孩子你过来,爸有话跟你说!”石头回到房间里。父亲坐了起来,看着他,笑了笑,说道:“记住不要乱想,就学门手艺,不愁赚不到饭吃的,记住吗?”
  
  “记住了!”
  
  石头回答着,见父亲没有话了,转身就跑出了家。理发已经耽搁了时间,恐怕要迟到了。他从来不会迟到、早退。石头跑到学校里,温老师刚好到教室里点名,见他新理了发,摸摸他的小平头,笑了笑。石头就回到自己位置上,掏出书,装着读书。温老师点了名,回办公室去了。石头掏出小玩意儿,开始做游戏。
  
  傍晚放学回家,石头就与石金子、石山林跑到河滩上拣柴。天色昏暗下来,他们才赶回家。
  
  石头刚刚将柴倒在厨房里,娘就在房中唤他快去帮父亲摘两个桔子,拨一根甘蔗。石头噢了声,就往外面跑。
  
  石头跑出村庄,迎面碰上从地头回来的五保奶奶。五保奶奶问他上哪儿去啊?
  
  石头回着话。五保奶奶看着他跑向田野,又嘱咐道:“小心点不要摔倒!”
  
  “知道!”石头答应着,转向了小路。他突然瞥见路中间躺着一条蛇,吓了他一跳。幸好他没有一脚踩上去。石头绕了个大弯,从一块地里跳下去,穿过那块低洼地,爬上高地,就是他自家的地头了。地头上长着两棵桔树,枝头上挂着还没有成熟的青皮桔子,一边还有一小片甘蔗林。石头个头矮小,摘不到桔子,就爬上了树,他丢下三个桔子,脚下一滑,整个人滑了下,他赶紧抱住树杆,滑到地上,翻起衣服,肚皮上划出一条浅浅的伤痕。石头自个儿嘲弄道:“还好我肚子上的污垢有三尺厚,不然还要划破肚子!”
  
  石头任由桔子躺在地上,就上一边拨甘蔗,石头懂得拨甘蔗的方法,先将甘蔗捋过来,做好手势,全身一使劲,甘蔗就咔嚓一声断了,如果犹豫、迟疑,甘蔗软下来就很难拨起了,碎成丝片就更难扯断,还得上前用牙咬。石头捋弯一根甘蔗,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弓着身子,呔一声叫,甘蔗咔嚓一声断了。石头一屁股摔到地上,他摸摸屁股笑道:“还好我屁股比铁皮还要硬,否则摔成两半了!”
  
  石头拣起甘蔗、桔子就往家里跑,他跑到村庄上才想起路上那条蛇,这才担心起自己刚才是否被蛇咬了?他还光着脚板,可自己又不觉得有哪里痛,他后悔自己一急,将路上的蛇给忘了。
  
  石头跑到家,就见房间里挤了许多人,自己已经无法挤进去了。娘从房间里挤出来,吩咐他:“石头,你快跑去叫赤脚医师来,你爸不行了!”
  
  石头又噢了声,往外面跑,他路过半男门口,半男问他去哪儿?石头跑着回着话,去叫赤脚医师。半男将半仙交给半女,要她好好看着妹子,她与哥哥一起去。半男很快就追上了石头,石头将自己可能被蛇咬了的事与半男一说,半男说没事,蛇从路上爬过是不会停在那儿的,就是停在那儿,你没踩着它,它也不会咬人。
  
  半男念书不是一块料,可生活里比石头懂得多,她在石头面前总是喜欢以姐姐自居。石头想自己也应该放弃读书,上生产队上劳动了,万一书读得多了,自己野心大起来,想干大事业,就要惹上麻烦事。他听张春莲说过,凡是干大事的人都要历经千辛万苦。他才不想千辛万苦,他只想学门手艺,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
  
  半男忽然要石头后头跟上,她前头跑,万一有蛇,也是她先踩着,她有凉鞋,不怕蛇的。
  
  石头退到后边。
  
  田野上飘着一群群萤火虫。夜色已经笼罩住田野,天空中闪烁着一颗颗明亮的星星。
  
  石头与半男刚刚跑进另一个村庄,兰香迎面跑过来,要他们赶快回去,医师说已经无法挽救了,要赶快回去才能送到终,不快点还送不到终。石头是他父亲的亲生儿子,一定要赶回去送终,如果赶不上,就说明他是个不孝的儿子,会让四棵松庄上人嘀咕一辈子的。
  
  石头又转身往回跑,可他感到力气已经够不上了。兰香问他怎么了,他只说肚子痛,他右腹部一阵阵痛,肚子里又饿。兰香要他忍一忍,争取让父亲看到他最后一面。
  
  石头又噢了声,跟着兰香跑。跑到路宽一点,两人可以平行的地方,兰香一把拽住石头往前拖。可他们跑石头家的那座大宅子前,一片哭声从夜色中罩了下来。
  
  石头让人领进房间,父亲已经躺在床上,脸上盖上了黄表纸。
  
  邻居汉堡婶让石头跪下,给了他三柱香。汉堡婶大哭着:“有源啊,石头回来了,你可知道他是为你奔波,才没有让你看到最后一眼,他可是个孝顺的儿子啊,你要弄只眼睛关照他,保佑他会读书,将来当上大官,光宗耀祖啊!”
  
  石头听到汉堡婶这等哭法,便纠正道:“婶婶你哭错了,我爸爸要我不要干大事,而是做木匠,你要他保佑我手艺好就行了!”
  
  兰香在一旁捏了他一把,要他别出声音,父亲还是能听到的。兰香要他哭几声,大家会觉得他很心痛父亲的,可石头一滴眼泪也没有。他呆呆地看看兰香,直直地说:“我不想哭,怎么哭得出来呢?”
  
  兰香暗地捏了他一把,想把他捏哭出来,可那一点痛,石头经历得多了,根本不当回事。
  
  汉堡婶要兰香别闹了,带石头去洗脚,穿上鞋子,加件衣服,不要冻着了。
  
  兰香拉起石头的手,出了房门。石头听到母亲哭着从门外进来,忍不住哇一声大哭着说:“妈,你不要哭啊,你哭我心里很痛的!”
  
  可是母亲从他身边走过,喝斥他滚一边去,命硬的人,世上没有这样命硬的人,现在父亲终于被他克死了。
  
  石头不觉往后倒退了一步,父亲刚刚去世,母亲也说这种话了。石头以为娘的话一点道理也没有,他恼怒地冲娘吼道:“为什么说父亲的死是我克死的?为什么?”
  
  石头疯狂地叫喊着,吓了母亲一跳。石头愤怒地将一条小板凳丢到天井沟里,汉堡婶训着兰香:“你不会把他抱走!”兰香一把抱起了石头,往门外走,旁边人让开一条道。
  
  汉堡婶对石头母亲吾村南说:“你怎好这样说孩子啊?他还是个九岁的孩子啊,他到现在还没有吃上晚饭呢!”
  
  四
  
  石头对母亲的喝斥,异常地愤怒。他没有一丝儿克死父亲的意图,为什么父亲的死就是他克死的呢?他从兰香怀中挣脱到地上,想回去与母亲争论一番,可父亲刚刚去世,他能与母亲争个结果吗?石头突然压住内心的愤怒,与兰香一起到汉堡婶家。
  
  汉堡婶家里灯亮着,但没有人。汉堡婶的老公小丁大叔也前去忙着料理杂务了。
  
  石有源没有自己的亲兄弟,叔伯兄弟平时还没有小丁与他家走得近,此刻也只有汉堡婶一家子帮忙。
  
  兰香与石头回到家,兰香找出一双她自己的旧鞋子,要石头自己洗脸,洗脚,她去给他做点吃的。石头答应着,自己到厨房里打来水,坐在客厅里洗了脸,又将脚放在面盆里,却呆呆地看着门外,想着一个他想不通的问题:为什么大家会说他克死了父亲呢?为什么他要有大出息必定要克死父亲呢?他不是决定学木匠了吗?上天还是没有让他父亲活着。
  
  兰香在厨房里煮了一盆面,捧到客厅里,要石头自己吃着,她去把半男她们叫回来,随便看看那边还有什么事,如果有事,半男回来他们就先睡下,今天晚上不能再东跑西跑了。
  
  石头答应着,见兰香出去了,钻到房间里,翻着酒钵头,找到一小钵头酒。酒娘才刚刚满,石头笑道:“我先喝口酒,开心开心。老子也累了!”石头暗底里是常常称自己为老子的。这样叫他心里的压抑才有一种释放的痛快。石头就要回客厅中找碗,却听到外边半男、半女、半仙的说话声。石头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了一把酒糟,丢进嘴里,盖上盖子,就跑到客厅里吃面条。半男她们进来时,石头看着她们,脸上抑止不住地流露出一丝偷吃成功的笑容,半男却叫道:“石头,你爸爸死了,你不哭也算了,还笑呢!”
  
  石头吞下面条,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半男、半女看着他一丝没有悲痛,半女笑道:“哥哥,我知道了,你是个大傻瓜!大傻瓜!”
  
  “瞎说,我是傻瓜,世上全是大傻瓜了!”石头分辩道,又开始吃面条。半男说“你要不是傻瓜,为什么自己亲爸死了,不哭呢?”
  
  “那我怎么知道,反正我哭不出来,我只有看见我娘哭我心里才痛,我不想哭也会哭。这样怎么哭得出来?这样哭得出来不就是真正地大傻瓜了!反正我爸爸死了,就死了,我哭了他又不会活,我哭了他会活,我就哭!”
  
  半男要石头哭出来,他爸爸就活过来了,肯定的。
  
  石头哼了声。
  
  半男又要半女,去石头家看热闹,把半仙交给石头照看。石头挥挥手说“去吧,去吧!”石头将半仙放到站桶里,找出半仙的小饭碗,要夹些面半仙吃。半仙摇着头,鼓着腮帮子,示意嘴里有颗糖。半男与半女出去了。石头又到房间里揭开钵头盖要偷酒喝,门外却传来了一声:“有人吗?”
  
  石头吓了一跳,出来一看,见温老师站在客厅里。石头讪笑道:“温老师,你这时候怎么会过来啊?等一下你到学校里不会怕吗?”
  
  “我听说你爸爸去世了,过来看看,刚才到你家,你妈妈说你在这儿,就过来了!”温老师说着坐到半仙一块,逗着半仙。石头又坐下吃着面条,温老师奇怪地问石头:“石头你爸爸去世许多人心痛你还小,都站在旁边流泪,你自己为什么不哭啊?”
  
  “那我为什么一定要哭啊?”石头反问着温老师。
  
  温老师看着石头,一时倒想不出如何回答石头。温老师顿了顿叹道:“你可能还小,不懂亲人生死别离的痛苦。”
  
  石头吃了面条,将碗拿到厨房里洗了,半男与兰香姐从外面回来,温老师说她没有什么事,要回去了。石头与半男要送她去学校,回来他们还是两个人,不会害怕,半女也要求跟着去。石头就拉着半女的手送温老师回学校去。
  
  月亮淡淡地挂在空中,出了村庄,田野里有阵阵凉意,到学校里路程并不远,只有几百米。石头与温老师几人慢慢地走着,谈着。温老师说她父亲去世时她大哭了三天三夜,还是无法消除内心的痛苦。后来就拼命地读书,来排挤心里的悲痛。后来书读多了,就明白一些事理。温老师说着读书的快乐,感染了半男,半男忽然说:“温老师明天开始,我也要好好读书了。我以前没有好好读书,我坐在教室里也想着到外边偷东西吃。张春莲也说,她坐在黑板下,看上去很认真,思想就是集中不到黑板上!”
  
  石头心里怔了怔,他坐在黑板下,偶尔会有别的想法,可是老师讲的,几乎句句能从他耳朵里钻进去。半男她们居然人坐在教室里,魂不知上哪里去。好奇怪的事情。他们送温老师到了学校操场上,温老师要他们回去,路上三人不要耽误了,石头这两天父亲去世,家里会有事,就不用来上学了。
  
  石头答应着,与半男、半女往回走。路过几堆坟墓前,石头心头忽地涌上一股酸楚,父亲出殡后就成了一堆泥了,自己再也见不到父亲了。他突然一声不吭,半女叫道:“哥哥,你说话啊,你不说话我会想到鬼的,我害怕的!”
  
  石头还是一声不吭,父亲去世可能他真的该哭下,他居然一滴眼泪也没有,可能他的命真是父亲的克星。
  
  半男喝斥着半女害怕谁叫她跟着来的。半女申辩说,她是担心他们两人害怕才陪着来的,真是没良心。半男与半女辩着,就到家了。
  
  第二天,半男一家子也上石头家吃了。石头吃了早饭,就问娘他去上学还是在家里?
  
  娘与汉堡婶商量,今天父亲不出殡,他可以去上学,明天父亲出殡,作为儿子要参加许多礼节,就上不了学了。
  
  第二天是石头父亲出殡的日子,一大早汉堡婶就要石头不要去上学了。石头噢了声,吃了早饭,却又不见大人安排他做什么事,他就提着自己制的一张竹弓,带上几支箭,跑向村外。
  
  石头一口气跑了大半个村庄,寻找着树上有没有鸟窝,但他没有发现。他又跑到村西头樟树底下。樟树上每天晚上有好几只猫头鹰咕咕咕地叫着。石头想射一只猫头鹰下来,那他就可以提着猫头鹰上石金子、石山林面前吹嘘,自己可是神箭手。可是他抬头看看樟树,又高又大,自己的竹箭射不到那么高。石头在树下转着,看着,想寻找到可以上去的凸起的树疙瘩。他发现有一棵樟树朝西边倾斜,树上又有许多疙瘩,像台级一般,便高兴地朝手心吐了口水,伸出小手,抓住一个树疙瘩,整个人往上一耸,就上了树疙瘩。再抓住上面一个疙瘩,又到了第二个疙瘩上了,再一抓又上到了第三个疙瘩上了。忽然下边传来了五保奶奶惊慌的叫声:“啊,你个断命鬼,怎么会到树上去的?”
  
  石头想往上爬,一只手抓住一条树枝,一只手往上伸,可是那上面疙瘩离他手指还有三寸。他要往下退,脚往下伸了伸没有踩到刚才的树疙瘩,心里一慌,双手抓住一个小疙瘩,回头看看,离地并不高,他就贴在树上,假装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吓唬五保奶奶。
  
  五保奶奶见他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拐着小脚到树下,将手上的扫把搁在树上,伸手想接下石头,可是她年轻时的个子还可以搭着石头的,现在整个人已经萎缩起来,变成一张弓一样,手往上一伸自己也差一点摔倒。五保奶奶骂着,拐起小脚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吩咐石头:“你不要乱动,掉下来的,五奶奶去叫人拿梯子来!”
  
  石头听五奶奶说拿梯子,暗暗欢喜,自己倒可以贴在树上不动,待五奶奶让人搬来梯子,就踩到梯子上去,爬到树杈上。石头看着上边树杈,他要到了那些他能揽腰抱住的树叉上,他就可以爬上去了,爬到很高的地方。他又想如果有棵树长到天上那该多好?
  
  石头仰头看着树上,想呆一会儿就能爬到很高很高的地方,捉下猫头鹰,那也可以在石金子、石山林他们跟前显摆,还可以让半男从此后服了自己。他正贴在树上做着大英雄美梦,屁股上让人捅了一下,随即就传来兰香姐严厉的喝斥声:“你下不下来?不下来我就用棍子敲了!”
  
  石头一看兰香姐手上除了一根棍子,没有什么梯子,后边跟上来的五奶奶笑嘻嘻地怂恿着兰香姐:“给我打,好好打,结实地打,他以为爸死了没人打了,打的人多呢,要淘气还是要打,大家都打!”
  
  石头才不怕大家,他怕的是爸爸,现在那个让他怕的人死了,还有他怕的人吗?
  
  可兰香姐黑着脸,举着棍子,喝令他下来,不下来就把他敲扁在树上。
  
  石头见兰香姐不是开玩笑的,可他还是辩解道:“没有梯子我怎么下得来?”石头自己一人想搬动长梯子是不可能的,他就要借此机会让兰香姐搬梯子过来。兰香姐却叫着:“你怎样上去的,就怎样下来!”
  
  “我是飞上来的!”石头哄着兰香姐。兰香姐说:“那更好,你会飞就飞下来,我数三下,没有飞下来,就是一棍子,再没有下来就是两棍子!”
  
  石头却要兰香姐走边上一点,他就飞下来,石头松开一只手腾出一只脚就要从树上跳下来。兰香棍子啪一下落在他屁股上,兰香在下面喝道:“你给我好好爬!”
  
  石头没有想到兰香姐真的揍他,他委屈地流下两滴眼泪,又贴到树上,慢慢地将一只脚往下伸,寻找到一个树疙瘩,退了一步。兰香就将他一把抱了下来。
  
  五
  
  石头跑回家,娘正要兰香将他找回来,父亲要出棺了。
  
  父亲已经被装到了棺材里。棺材搁在两条小凳上,那是专门用来搁棺材的,大家就叫“棺材凳。”汉堡婶要石头、石水,石火、石英他们跪到棺材下。石头钻进棺材底,听到头上棺材盖盖上,又在打钉子。
  
  石头听到打钉的声音停了,汉堡婶就要他钻出来,大家送棺上山了。
  
  石头钻出棺材底,就乖乖地跟在兰香身边,一声不吭。大姐与娘走在队伍前边,石火在队伍最前边。大家哭哭啼啼。石头暗想人死了为什么要埋了?
  
  石头想到这个问题,脸上又阴沉了起来。
  
  大家将棺材送上山,回转的路上兰香搀着石头娘,石头也上前搀着娘。娘却将他推开骂道:“现在父亲被你克死了,你看你还有谁护着你!”
  
  石头听到娘的话,心里又一惊,低着头,跟着队伍走,进了村,他就逃开了,兰香在后边嘱托道:“别只管疯玩,记着回来吃饭,没人找你的,水边不要去玩,不要爬高爬低!”
  
  石头也不听,他想到娘几次三番说这种话,还真将父亲的死看成是他克死的。这让他不明白。石头准备跑到村外一棵梧桐树上去看看那上面是否新近搭了鸟窝,他常常爬到那棵树上拽下鸟窝,有时还能捉到刚刚长了毛的小鸟儿。
  
  石头一口气就跑到村外的树林里。他上了好几棵树,也没有拽到小鸟儿。只拽下了两个空鸟窝。
  
  石头又爬上一棵夹在柳林中的梧桐树上,在高叉上,拽下了一只鸟窝儿,他忽地双眼睁圆,盯着鸟窝里。鸟窝里有三只还没有长毛的小鸟,扑闪着光翅膀,张开黄嫩的啄子,发出叽叽的叫声,已经错将他当成送粮回来的母亲了。
  
  石头想随手就掷到树下,可是,他看着它们那嫩嫩的身子,那无力的样子,又不忍心掷到树下。而他又不甘心这一趟上树就这样一无所获。他立在树上,一只手只抱住树,一只手抱着鸟窝,真不知道如何决定了。
  
  阳光透过树叶儿,打到他脸上,他偏过头,阳光就成了七彩的光芒从树叶间照到他身上。他又看了看鸟窝里的小鸟,重新将鸟窝搁到树叉上,便下了树,在树林里奔跑着,追逐着,追逐着他心头的梦想。他想夜晚马上就要来临,夜幕降临后,月亮儿就清澈地流淌在蓝蓝的天空中。他与伙伴们就会在月光下追逐、奔跑。有一回他拼命地在月光下捋着月光。伙伴问他他在干什么啊?他说他在捋一把把月光丝,编织一只只摇篮……




评分

9

查看全部评分

2#
发表于 2017-8-10 11:04 | 只看该作者
我给你拾掇一下
3#
发表于 2017-8-10 11:04 | 只看该作者
呵呵,我来了
4#
发表于 2017-8-10 11:06 | 只看该作者
我先做饭,刚下班。回头细细学习,拜读。
5#
发表于 2017-8-10 11:09 | 只看该作者
篇幅长,容我慢慢阅读。
6#
发表于 2017-8-10 11:35 | 只看该作者
贫穷,愚昧,善良,死亡,艺术永恒的话题。事无巨细,老师这是长篇小说的节奏呀。短小的话,截取几个必要的场景就可以了,为何要絮絮叨叨写这么多。这样不但不能突出主题,还会挑战读者的耐心。呵呵。快人快语,老师勿怪。田舍郎拜读。
7#
发表于 2017-8-10 11:37 | 只看该作者
田舍郎 发表于 2017-8-10 11:35
贫穷,愚昧,善良,死亡,艺术永恒的话题。事无巨细,老师这是长篇小说的节奏呀。短小的话,截取几个必要的 ...

这大概是长篇的第一张吧
8#
 楼主| 发表于 2017-8-10 11:53 | 只看该作者

东北小姑娘,我没有食言吧?我也要休息一下了。
9#
发表于 2017-8-10 11:54 | 只看该作者
因为时间问题,只拜读了最后一节,我非常钦佩有时间写长篇的人。写长篇的都有思想 ,逻辑缜密,表达丰富,不急不慢,像京剧演员。欣赏,加分,支持!
10#
发表于 2017-8-10 15:03 | 只看该作者
支持一个!
问好文友!
11#
发表于 2017-8-10 15:03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刘晓斌 发表于 2017-8-10 15:03
支持一个!
问好文友!

来,飘飘敬刘老师一杯茶
12#
发表于 2017-8-10 15:06 | 只看该作者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8-10 15:03
来,飘飘敬刘老师一杯茶

枫叶老师下午好!
谢茶!
13#
发表于 2017-8-10 16:26 | 只看该作者
读完了,语言不错生活化。作者的生活底子厚实写起来得心顺手读着很亲切。这是长篇的节奏。建议作者理清头绪分出轻重缓急不能事无巨细地平铺直叙这是写文章的大忌。
欢迎朋友来太虚发文并期待您的精彩问安
14#
发表于 2017-8-10 16:29 | 只看该作者
诗意的题目,苦难的生活。
15#
发表于 2017-8-10 16:32 | 只看该作者
写好一个生活侧面让读者感悟。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联系我们|小黑屋|Archiver|中财网站 ( 浙ICP备11029880号-1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GMT+8, 2024-12-29 02:30 , Processed in 0.110761 second(s), 19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