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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少年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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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9-27 11:4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夕阳。黄昏。
  
  村庄的那一边是村庄的那一边是村庄的那一边是村庄……
  
  少年三昆小小的坟冢。孤独。没有墓碑。草长得深了,有白而小的花星星一般散在草丛里,残阳如血。
  
  都说人生如梦,往事如烟,其实梦也好,烟也好,何尝就轻易消散?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便不再消逝了,它们在你的记忆里,让每一次回首清晰如画…………
  
  我漫无边际的想着。余小丽看着那小小的坟冢,眼光扑朔而迷离。一股美丽的小旋风在坟前轻盈的打了一个卷儿又走远了,往事如潮水一般涌上来……
                 
                 
  多年以后想起少年三昆的死我依然迷惑不解,似乎种种疑团经过岁月的磨蚀变得更加阴晦沉黯,少年三昆的英雄形象在这阴晦沉黯里沉淀如化石一般的轮廓:已略显挺拔的身材,黝黑健康的皮肤,饱满而英俊的五官,两只胳膊肌肉隆起,显得雄浑而有力。他穿着磨了几个破洞的白布背心,又长又大的蓝色裤头,像一头矫健的鲨鱼在蛮爷河里恣意畅游。
  
  当年那一群尊三昆为偶像整天跟着他在村中游荡的少年如今或以成家立业,或外出打工,只有我进了目前这所大学继续求学。忆起往事,他们仍然从生活的麻目中透露出一丝的感伤,但也仍然一如当年甚至是固执的忌讳别人说少年昆是被淹死的,他们会恼羞成怒甚至与你翻脸而去——假若你一定坚持少年三昆是被淹死的话。
  
  那一年的夏天异常炎然,以致事隔多年,我依然隐隐感到他的炽热,阳光一根一根如纤细的钢针直扎进皮肤,灼痛如烧。少年三昆整天领着一群十二三岁的少年在蛮爷河里面扑腾。说少年三昆是个英雄丝毫也不夸张,他从蛮爷河里救过不下于十个落水儿童,有一回甚至救起一个成人,他没有成为公让的烈士楷模是因为他没被淹死,而他最后一次被淹死又并非为了救一个落水儿童:世界就是这样,他有时是矛盾又复杂的。说到具体的情形,少年三昆能一个猛子扎到对岸,顺便抓上来一条银晃晃的“扁头”;王家洲的大人因为少年三昆才让自家的娃仔放心的在蛮爷河里扑腾。
  
  所以那帮少年对少年三昆唯命是听死心踏地也就不足为怪。
                 
                 
  我要说的是那一个夏天的蛮爷河风景如画,水面波光如镜,有一种小小的野鸭子间或忽地冒出水面,支起两只小翅膀如滑水运动员一般滑出一道优美的水线;风起的时候细碎如银的波纹便一波赶一波地涌到你的面前,妩媚多情的垂柳深情的吻着水面,随着微风轻拂,在水面跳起柔美的舞蹈。那一帮三昆领导下的少年便是在垂柳上安营扎寨的:一棵歪脖垂柳粗壮的分枝上,用密密的柳条儿穿插在上面织成一间房子的模样,柳条儿憋足了劲儿地纠缠,小房子便稳固而牢实了,上面是绿凉蓬一样的柳条儿,下面是波光粼粼的水面,想游泳时便走出去“扑通”一个猛子扎下去,威昂昂的少年三昆此时便坐在那粗壮的分丫上,恰似非洲某个部落的尊长,将从老钢豆地里偷来大西瓜或是嫩皮碗豆按功行赏给自己的手下。

  老钢豆是一个丑陋而古怪的老头儿,黑亮黑亮的闹门儿,上面七倒八卧着几根花白的头发,绿豆眼。塌鼻,阔口,脖子异常的短,手里老拧着一根用来赶牛的鞭子,可是我们从来没看他养过一头牛;脚下一双破了几个洞的老解放鞋走起路来总是晃来晃去。蛮爷河的这一边穿过一片稻场和菜园便是王家洲,那一边翻过一道沙土梁有一片碧绿的西瓜地和一个简陋的红砖小房子,老钢豆夏天看瓜时便住在这里,对岸那间属于他的大土房便冷清清的空着。
  
  谁也闹不清少年三昆和老钢豆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似乎事情从一开始便应该是那个样子,老钢豆的绿豆眼见了少年三昆就阴森森的放着光,三昆干脆睬也不睬他,但过不了几天,老钢豆地里的瓜便会少掉几个,每每这时老钢豆便会过来了蛮河桥回到他的老屋,在村里蹦着跳着用他公鸭一般的嗓子叫骂。我至今仍然以为叫骂是老钢豆单调乏味生活的乐趣之一,甚至唯一。
  
  “吃俺的瓜唦!烂肠烂肚!拉血拉死!”
  
  “老赶你个狗日的!生儿子不教,生出来害人呢!…………”
  
  “小杂种……逮着剥你的皮…………”
  
  老钢豆手里那根鞭子这时似乎发挥了唯一的作用。鞭子随着他的愤怒在空中扭曲成各种形状,老钢豆骂得兴致勃勃,唾沫飞溅。王老赶这个酒鬼窝在他鸭棚一般的窝里灌他的烧酒,丝毫也不理会,他的跛脚婆娘小心翼翼地伺弄着灶火,仍弄了满屋的烟,王老赶被呛得咳嗽起来,恶狠狠地骂一句“妈拉个×”,一把破扫帚飞过去,跛脚婆娘抱着篷乱的头发大叫一声。
  
  “妈的!关老子鸟事……以为老子想生么!王老赶”咕昸“灌一口烧酒,听着老钢豆的叫骂,嘀咕几声。十五年前那个夜晚晦暗如墨,老钢豆的婆娘忽然抽了疯一般口吐白沫,老钢豆像个神汉似的又叫又跳,口中念念有词,婆娘的呻吟在村庄上空起起落落,被一片知了的跍噪冲得七零八落,王老赶这个酒鬼被劣质酒精烧得大发酒疯,破鞋底追着他颠着大肚子的跛脚婆娘”啪啪“直响,跛交婆娘”哇哇“怪叫,遍体鳞伤,下体的血水不知不觉的泅延开来,忽然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了凝滞如墨的夜空,老钢豆的傻婆娘的呻吟如一只惊飞的蝴蝶越飘越远了,老钢豆跳动的身体在一瞬间静成一座雕塑,森森的寒意浸上来一个冷颤,他把头扭向窗外,绿豆眼忽然就放出森寒的光来。
  
  王三昆几乎是一来到这个世上就成了老钢豆的仇敌,村人都说三昆这孩子命硬呢一出生就克了老钢豆婆娘的命。村人们忆起十五年前那个夜晚,记忆里只剩下一片遥远而又清晰的噪声的质感:知了发疯一般的鸣燥,老钢豆婆娘的呻吟,跛脚婆娘的哭叫,王三昆第一声响亮的啼哭…………
                 
                 
  在那一群游荡的少年中,我是一个例外,信不信由你。我那时候是一个嫉妒心极强的孩子,但我长得眉清目秀,会背很多的唐诗宋词,还写一手好字,这使我在少年三昆手下那一帮黝黑的少年中显得有些鹤立鸡群。我才不愿意像小喽罗一样整天跟在少年三昆屁股后面呢?我总是做自己的喜欢做的事情,有一次我独自去偷瓜被老钢豆逮个正着,他居然就放了我,并且没有叫骂,这一度使我迷惑不解。你得知道,我的辈份比少年三昆还要高,按排行他得喊我叔,所以少年三昆从来不命令我做任何事,我的不恭甚至是有些对立的态度一度使三昆手下那帮少年异常愤怒,他们曾密谋要杀了我,是少年三昆的话救了我一命。
  
  “王二他爹是我大爷,我大爷就这么一个儿子。你们不要动他。”
  
  说这语的时候少年三昆平静而严肃,但从此他们并不敢动我。
  
  我就是王二,少年三昆的大爷也就是我爹王大山,我爹王大山大概是少年三昆在村中唯一敬重的人。村里人说,三昆刚刚蹒跚学步的时候,有一天被跛脚老娘带这去割麦,他在田边玩着玩着便一个人晃到了蛮河桥,刚好被过河的老钢逗碰见,老钢豆看见“呀呀”的笑着向他招呼的三昆,忽然目露凶光,一把拎起就要抛进蛮爷河,是我爹王大三的一声断喝救了三昆的一条小命。
  
  当然,少年三昆敬重我爹还由于我爹王大山是村里老一辈里唯一的知识分子。我爹王大山他懂琴棋书画,一把暗红发亮的破二胡在我爹王大山的手里就变得如歌如泣。少年三昆与我一同跟我爹王大山学书,学画,学诗词音律。我说过我是个嫉妒心极强的孩子,少年三昆他永远是我爹的得意门生,永远学得比我好,学校里举行书法比赛少年三昆拿一等奖,我只能拿二等奖;当我拿到一等奖的时候,少年三昆又拿了特等奖:事情就是这样,有些人你永远也无法超越。我爹王大山也丝毫不掩饰他对少年三昆的喜爱。
  
  “这孩子,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王家洲你们这一代,就看三昆这孩子了!”
  
  “王二小,你学着些,三昆就是你的榜样!”
  …………
  
  我爹老喊我“王二小”,我一点也不喜欢这名字,我上小学的时候,男生都叫我“王二”女生却喊我“王二小”。我不喜欢女生喊我“王二小”,她们就像一群多嘴麻雀跟在我后面喊“王二小,你作业有没有做完啦!”我烦都烦死了。我爹王大山对少年三昆的喜爱一度使我妒火中烧,我有时候像一个鬼似的躲在暗处瞪着血红的眼睛看我爹王大山和少年三昆促膝长谈,臆想着怎样打败少年英雄三昆。
                 
                 
  事隔多年当年那帮少年依然对我态度冷淡,他们普遍让为是我害死了少年三昆,我不敢肯定少年三昆的死是否与我有关,但不管怎样都不得不提到余小丽,漂亮女生余小丽。
  
  漂亮女生余小丽那一年十四岁,读初三。比三昆矮一个年级,比我高一个年级。你没见过余小丽你当然不知道余小丽有多漂亮。那年十四的余小丽已发育得相当完好,能在每一个男生的眼里擦出“啪啪啪”的火花。记忆里清晰的是那双白塑料凉鞋,余小丽那个夏天不穿袜子,她白嫩白嫩的小脚就恰到好处的放在那双漂亮的白塑料凉鞋里,薄薄的白里透红的指甲壳上涂上一层亮亮的指甲油,让每个见了它的男生都砰然心动。后来我见过无数的女生也穿白塑料凉鞋,也涂上亮亮的指甲油,但大都显得俗气,没有一个有余小丽看起来漂亮、得体和具有诱惑力。第一次注意到余小丽的脚我便大叫“余小丽,你的脚真漂亮!”余小丽笑得花枝乱颤。她说王二小你真逗,还摸了一下我的头——我那时还没有余小丽高——这一度使我非常沮丧,看来她把我当作一个可爱的小男生或小弟弟。
  
  忘了告诉你们,余小丽也是王家洲的。余小丽的父亲余大头十年前迁到这里成了王家洲的唯—一户外姓名人家,那时候余小丽还是个整天拖着两条鼻涕虫的小丫头。王家洲的几十户本本姓村民对于余大头的到来一度非常的不满,但余大头是个生意人,为人厚到随和,乐善好施,每每就接济了王家洲那些贫困人家,时间一久,不仅安顿下来,还博了个好人缘。
  
  余小丽是那个夏天陡然漂亮起来的,至少我是这样让为的,或许是我那个夏天情初开,我躲在我们教室的角落里,一封又一封的给余小丽写情书,我最初的写作兴趣或许就是从那些情书培养出来的。我以为自己像一个天才,我把对余小丽的初恋感觉丝丝缕缕写得如歌如泣妙笔生花。原来我爹逼着我背的唐诗宋词“唿啦”一下好像全被我理解了,我说“我对你的爱春蚕到死丝方尽”;我说我们“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说我们“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你知道我那时候我只有十三岁,我读初一,我从没有看过情书。结论只有一个:爱情是成长的动力。
                 
                 
  最最要命的是余小丽的偶像是少年三昆,其实以我的聪明和狡猾早该觉察个所以然来的,问题是我被自己制造的爱情烧得有点儿七荤八素:一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家伙比一个白痴聪明不到哪儿去。现在看来余小丽当年看少年三昆的目光简直是崇拜——这也难怪,她从小便是在少年三昆的光环下长大的——你得相信一个女人需要崇拜,女人崇拜起来简直要命,简直无可救药,那目光扑朔迷离而又如痴如狂,而余小丽看我的时候眼睛就弯弯的,像两道月牙儿,目光清澈而又明亮。那个夏天暑假开始的时候少年三昆和余小丽已经手牵手在蛮爷河岸边蹓跶,我听见自己用幻想构筑的爱情堡垒“哗啦”一下摔得纷碎。我恨我爹王大山!我恨少年三昆王三昆!我恨那个漂亮女生余小丽!我躲在柳树荫里牙齿咬得“咯咯”响。
  
  后来发生的事情一下子说不清楚,少年三昆,余小丽和我三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我当时以为是我那些肉麻的情书发挥了它们的作用,而事实上什么变化也没有发生。忆起往事,余小丽的眼睛里泛上来一片忧伤的潮水,那目光便又朦胧而迷离了。
                 
                 
  夕阳西下,晚风如温柔的大手轻轻拂过,金黄在每一缕拂动的草巅跳跃。一缕,一缕,又一缕,草巅的忧伤呻吟如歌。余小丽双臂交叉抱紧着瘦削而好看的肩膀,我看见往事的片断一幕一幕在她的眼睛掠现,夕阳的光辉从草巅跃上她弯弯的睫毛,将那些沉黯的伤逝星星一般点亮…………
  
  我想余小丽是想起那个清雾迷漫的早晨,那个往事如烟的中午,那个迷惑而忧伤下午。
  
  每当回想往事的时候,那一天便似乎注定是一个祭日,重重哀伤的疑云又似乎使那一天在回忆里若隐若现,那些难以解释的事情不约而同便在那一天发生。于是我开始相信命运,相信天意,尽管我一再宣称自己是一个无神论者。有时候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你怎样的奋斗,怎样的努力,可事情仍然无情的发生,甚至连奋斗与努力的机会都不给你,你有什么办法?你没有办法。我并非宣扬悲观主义,我们可以面对现实,但我们不能欺骗自己。
  
  你知道少年三昆就从来不解释任何事情,他总能用事实证明一切,或者一个眼神,或者一个动作,他便让需要领会的人领会得恰到好处。此时少年三昆在夕阳里坐成一座雕塑,我和余小丽并肩而坐,从往事的这一端,以忧伤为香,以记忆为炉,祭奠他的远离。
  
  所以我并非解释或澄清些什么,我只是讲一个并不久远的故事,或者是一些盘旋在记忆里模糊而忧伤的印象。
                 
                 
  一切的故事缘于那个早晨。
  
  那个早晨的特别之处在于有雾,你推开门那些薄如轻纱的晨雾便宛若缓缓的小溪一般流进你的房间,其实有雾也没有什么特别,那个夏天的很多早晨都有雾,问题是那个有雾的早晨老钢豆死了。
  
  老钢豆死在蛮爷河边,他那张破了几个洞,竹篾早被汗滞成黯红的竹床如靠岸的船一样停在河边。老钢豆躺在上面的身体已如晨雾一般的凉了,王家洲人没有觉得奇怪,他们认为这个老头儿也该走到头了,只是叽叽喳喳议论着一些诸如该由谁来负责,谁来出葬的问题。
  
  一直到现在我都认为死人并不可怕,那一年我十三岁,十三岁那一年我第一次看见死人,死人老钢豆躺在竹船上的表情非常安详,一把破摇扇还握在手里,静静地盖在他的肩上,一个身前让我们如此痛恨的和厌恶的人,死后居然可以如此安详!十三岁那年我开始思索关于生与死的哲学。生是什么?死又是什么呢?其实生从一开始便是走向死的,所有的仇恨,或者怨艾,自己的或是别人对自己的一朝命赴黄泉便烟消云散了。既然如此,为何不从一开始便让自己快乐而安详呢?
  
  要说的还是少年三昆,或是成长,或是怜伶,也或是听我爹王大山谈起一些云起云落的往事,总之少年三昆和他手下那帮少年渐渐从与老钢豆对立的位置上隐淡下来了。自然也渐渐少闻了老钢豆的叫骂。仇恨似乎淡下来,我们的暑期也慢慢接近尾声了,一切似乎都平静。记忆里唯一的征兆是老钢豆的脸,日益的阴沉和压抑起来,这就终不免要爆发。
  
  连当时嫉妒着少年三昆的我都万分的诧异,老钢豆会突然的又无端叫骂了,并且明显地增加了恶毒与诅咒。他的破解放鞋一晃一晃走过来,绿豆眼里的仇恨似乎增加了十倍,那根赶牛的鞭子直指着少年三昆的鼻子,布满皱纹的脸涨成紫红,叫骂便如闷雷的一般的炸开了。
  
  “你个勾魂鬼!老子作鬼也不放过你!”
  
  “王老赶你个狗日的!日你的跛脚婆娘唦!看你日出的勾魂鬼儿子1”
  
  “老子前世作了啥孽!碰见你个冤头鬼!”
  …………
  
  少年三昆的脸色都变了,煞白煞白,他的拳头握起来,因为用力而剧烈的颤抖,但最终少年三昆还是像往常一样走开了,任凭老钢豆在那里蹦着跳着的叫骂。
  
  我清楚的记得那个清雾弥漫的早晨,站在蛮爷河边的少年三昆的脸色也如此一般煞白,恐惧在他的眼眸深处定格成一道灰暗的风景,恐惧如潮水一般涌上来。少年三昆的呼吸渐渐沉重,似乎一切的嘈杂从世界消逝,然后他就转身飞快的逃开了。
  
  王家洲没有人怀疑老钢豆为什么会死在河边,因为老钢豆似乎是王家洲之外的一个人,孤僻而怪诞,王家洲人善于习惯,这似乎合情合理。你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余大头这个唯一来自王家洲之外的人成为王家洲的一部分,而事实上老钢豆却是王家洲那个年代辈份最高的人,这是我爹王大山后来告诉我的。
  
  所以只有少年三昆和他手下那帮少年知道这个王家洲人看来合理的现象的秘密,因为正是他们在半夜将熟睡在瓜田的老钢豆抬到河边:这当然不是谋杀,顶多算个恶作剧,似乎为了区别与往日报复的不同,他们没有偷瓜,少年三昆策划和指挥了这次行动。
  
  这些年我不时地想一个问题:一个老年人晚上能有多少磕睡呢?如果我的假设成立的话,老钢豆可能在被抬到河边之前已经死了,但这只是我的主观臆测。
                 
                 
  晨雾散尽的时候,灰白的太阳在云层里钻进钻出,刚刚还叽叽喳喳议论着老钢豆的王家洲人马上又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王老赶杀猪一样的叫声冲破人声的嘈杂,在村庄上空打着滚儿的翻腾,王老赶的儿子少年三昆像踢一条狗一样踢着王老赶。
  
  “叫你打……叫你打!打了十几年你还没打够么?嗯?……”少年三昆像一头暴怒的狮子。
  
  “整天就知道灌猫尿!怎么没有灌死你!”
  
  跛脚婆娘缩在墙角,像个孩子一般“嘤嘤”的哭,王老赶抱着他的破酒壶杀猪一样的哭叫。
  
  “以后不准再打她了!听见没有?”
  
  愤怒的三昆一把拽起王老赶冲他喉道,王老赶还紧紧抱着他的破酒壶,眼泪,鼻涕,口水流得一塌糊涂,鸡啄米似的点着他蓬乱的头。
  
  少年三昆忽然如精疲力尽了一般,抱着头蹲下去,“呜呜”地哭起来,“我他妈真会杀了你的!”
  
  王家洲人一向喜欢看热闹,除了我爹王大山,这种情况下一般是不会有人出面的,问题是我爹王大山那天偏偏上了县城,他的老胃病刚好在那一天复发了。
  
  在王家洲人的印象中,少年三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此愤怒。
                 
                 
  接下来的故事与我和余小丽有关。本来我由于情书的失败,已有些心灰意冷,可暑假快完的时候,如我所说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先是余小丽赌气一般,不再依人小鸟一般与少年三昆形影不离,只是间或幽怨地看他一眼;后来余小丽就慢慢喜欢教我背唐诗,我甚至自作多情地在她的眼睛里发现了火花。提起往事,余小丽的眼圈就红了。
  
  “王二小,我觉得是我害了三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说走就走呢?”
  
  “我不知道,可是人活着得学会解脱自己。”
  
  “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他,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已将喜欢一个人当作一辈子的事,至今我也不认为那是幼稚,可他居然就走了――”
  
  “我知道――余小丽――”
  
  “嗯?”
  
  “你有没有一点点――对于我?”
  
  “――我不知道。也许吧。”
  
  余小丽的眼睛看着夕阳的金黄一点一点的淡下去,眼里浮现那个青草如歌的中午。
  
  那个青草如歌的中午呵!
  
  阳光没有动,没有风,柳树上的小屋子里,少年三昆静静的坐着,脸色压抑而沉重,他不看漂亮女生余小丽,漂亮女生余小丽这时候坐在我旁边教我朗诵一首唐诗,那帮三昆手下的少年仍在蛮爷河里扑腾着剩了没几天的暑假。当时的王二故意将那首唐诗读得抑扬顿挫,漂亮女生余小丽笑了,一边笑一边说“王二小,你真逗”,但她说得幽怨而深沉,还小心地看了少年三昆一眼。
  
  少年三昆抬起头,看了我们一眼,似乎又没看,然后就站起来走出去喊,“都上来吧!今天出了事我也救不了你们,都回家去――别他妈整天就知道泡在河里――我得走了。”说完这些,少年三昆便下了柳树走了,看也没看我们一眼,留下那些话音在河面上荡来荡去。那帮少年一个一个水淋淋的爬上岸来,莫名其妙的看看少年三昆的背影,又狠狠的瞪一眼我和余小丽,然后也一个一个走掉了。
  
  余小丽的那本唐诗从手里滑下来,穿过柳树的枝干,“啪”的一声掉进河里。
  
  那天下午少年三昆就死了,死在蛮爷河里。
  
  那天下午没有人下河游泳,那帮少年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些乱七八糟的钓竿,竹的,木的,长的,短的,粗的,细的,纷纷伸进河里闷闷不乐的钓鱼。少年三昆的脸依然沉闷而压抑,钓了一会儿,他便站起来幽幽地说,“我去游会儿泳。”连一条猫鱼也没钓到的漂亮女生余小丽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于没说,幽怨地看了少年三昆一眼。


  我已经用我那根漂亮的钓竿上来一条小鲫鱼,我在心里说去游吧游吧,淹死你少年三昆。其实我只是随便想想而已,少年三昆怎么可能被淹死呢?但少年三昆真的就被淹死了,从水里捞出了尸体,千真万确。余小丽的眼圈红了;那帮少年都张大了嘴巴,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而我则忽然内疚了,我觉得是我的诅咒害死了少年三昆。
  
  捞上来的少年三昆似乎被蛮爷河的水洗去了阴抑与沉重,一如老钢豆去世时安详如水。我后来也见过淹死的人的尸体,异常的狼狈,远没有少年三昆的风度。
  
  王家洲人对少年三昆的死迷惑不解,但从此便不再让他们的孩子下河,宁愿他们不会游泳。
  
  那一天便这样在记忆里定格成历史,一老一少两个十几年的仇敌在同一天命赴黄泉,死得沉静而安详。知了发疯一般的叫,一如十五年前那个夜晚;少年三昆的酒鬼老爹王老赶和跛脚老娘嚎啕大哭;我爹王大山从县城赶回来后也是长吁短叹,为少年三昆的死而惋惜。
  
  “回吧。”我说。夕阳完全落下去,霞光已经很淡了,一颗很亮很亮的星星高高地挂在西边的天空。
  
  “回吧。”余小丽站起来,走到少年三昆的坟前蹲下来添一坯新土,静静的看一会儿,便走过来靠着我的肩膀回家了。
  
  少年三昆就这样死了。
  
  蛮爷河的水一日比一日地污淖,泛着一串一串,一堆一堆白色的泡沫,一家乡办造纸厂排了污水在里面,水已变作褐红;自然,河边的垂柳也早被砍光了,露着光裸裸丑陋的沙石,任凭岁月无情的磨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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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楼主| 发表于 2003-9-27 20:14 | 只看该作者
呵呵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长了
大家没耐性看
都没人来给偶点意见:(
3#
发表于 2003-9-27 21:49 | 只看该作者
挖塞,太长了,看得我眼冒金星:)
虽长了点,但感觉确实不错!
佩服!
4#
发表于 2003-9-27 22:01 | 只看该作者
还是下载,慢慢品尝吧
5#
 楼主| 发表于 2003-9-28 09:42 | 只看该作者
唉~~~~~
看来我得改变路线
像今夏少女的裙子看齐————越短越好了:)
太长了都不喜欢看滴
6#
发表于 2003-9-28 15:07 | 只看该作者

~!!!!!

huohuohuo huo
百年孤独哦!

超生,一定要超生!活活:)
7#
 楼主| 发表于 2003-9-28 19:59 | 只看该作者
烂拖鞋兄弟
都什么年代了,还叫超生
关键是要出精品嘛:)
这个是基本原则
另:你小子整天活活活的,跟吃烤红薯似的
什么时候有个完?
8#
发表于 2003-9-29 21:58 | 只看该作者
有感觉,下机了,学习
9#
发表于 2003-10-1 12:58 | 只看该作者

!

吃完红薯就完!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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