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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悲欣交织说口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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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21 15:2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悲欣交织说口腹


  
  五点前后,同事们的手机通常会此起彼伏,一阵神秘的耳语,嗯啊之间,一场饭局约定了。饭局的多少,代表一个人混迹仕途的基本指数,位高权重的人,饭局数不胜数,精明神通的人,饭局应接不暇,精于社交的人,饭局也至少源源不断,剩下一些面带菜色的下苦人,只能加完班混几顿不咸不淡的工作餐,或者隔三岔五,约一帮兄弟,在低档小酒馆扯着嗓子吹吹牛皮,总之,饭局是现代生活的常态,他已不仅仅是吃饱的问题,而是吃出风格吃出水准吃出面子的问题。

  我对吃向来不讲究,对饭局也不是特别向往。但是,既然饭局是一个铁定的牛皮指数,那打心里还是盼望邀者如云,顿顿不再烟熏火燎地埋锅造饭了,可是我的饭局依然不景气。特别是三月不知肉味嘴里淡出鸟馋虫抠烂肠子的时候,有人不约而至请我吃饭,我通常会欣然同意,总之,掐指算来,我基本算一个经常有饭局但不走红的业余吃客。

  雷锋同志说,人吃饭是为了活着,但活着不是为了吃饭,雷锋同志关于吃饭的理论显然已经不适应改革开放的时代特征。现在的人变着花样吃显然不仅仅是为了活着,有些是为了活得更好,溜须拍马死撑面子倾囊宴客,有些是活得无聊活得空虚把大量的时间花在吃上;很多有脸面的人活着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躲避吃饭,有些人你请他一年都排不上队,终于排上队了还姗姗来迟,举座皆惊正待巴结逢迎,人家摆摆手飘然而去,倒戈驶向另外一场盛宴。这样的大忙人把吃饭看成负担,你请他吃饭他就烦,他就推,人家忙啊,哪有时间和你一起吃饭。
  
  最无聊的饭局是公务应酬,一帮人正襟危坐后开始寒暄,寒暄之后就说相见恨晚,说完就开始互相吹捧,津津乐道于这类饭局的人是精英是天才,他们可以应付诸色人等的飞扬跋扈、自命不凡,可以酬唱种种虚伪的吹捧和肉麻的赞颂,这类饭局旷日持久耗尽苍生,从太阳落山前入席,凉啊热啊荤啊素啊,上个不停吃个不停,主次分明,论斤论两的坐定,先是一通敬酒,感谢培育之恩,谢谢支持之谊,欢迎指导之心,陈词滥调此起彼伏,一直吃个月上柳梢头,人醉子夜后。现在一个地方官员一般每晚不少于五场接待,轮番出场,出出进进交杯换盏,曾几何时,老百姓对官员吃喝深恶痛绝,现如今,群众不理解官员的苦楚,他们对吃已经成为重负,朱门酒肉臭就是这么来的,多得吃不完,不臭才怪。

  最尴尬的饭局是五颜六色的人在一起吃饭。有人叫你,你懵懵懂懂去了,结果是一帮互不认识的,有留洋的有戍边的,有织席贩鞋的有倒卖奥迪的,有学弹导工程的有专治肛瘘的,尿不到一个壶里却要坐在一起吃饭,偏偏这时候总有聒噪之人登场,三杯过后抢占话语权,呱唧呱唧从头说到尾,不是吹他和某某是哥们就是吹他没有办不成的事情,直吹得我们这些没背景的人荣幸万分,跟着人家吆喝。

  最吃力的饭局是受人之托的饭局。草根出身之人,几乎每年每月都有一些穷亲戚穷朋友,上学啦考试啦找工作啦联系生意啦催债啦,说出来请你帮忙,实际上办不了,求得久了不答应就得罪人,说:我想办法试试,口一松就麻烦了,一套一套全上了,第一招就是吃饭,吃饭开局第一句话就是叫你务必办成,唉,这样的饭吃的闹心吃的懊悔吃的沉重,咽下去第一口就开始考虑:这事情怎么办?

  最开心的饭局是和朋友在一起。吃什么不要紧,和什么人在一起最要紧,时间久了,和朋友们吐吐苦水吹吹牛皮开开玩笑,讲讲一些淡忘了的掌故,仿佛回到当年,淡淡的喜悦和淡淡的哀愁,直感慨韶华已逝,暗想一定要只争朝夕。

  最别扭的是和不尴尬的人一起吃饭。比如随意聚一帮人,好事者一吆喝,呼啦一下大家一起去吃饭,吃了喝了,迟迟不见有人结账,实在扛不住了,一帮人纷纷摸口袋,就是抠不出钱来。还有一些人,信誓旦旦招呼大家一起聚,临了却不见结帐,最后却落得一些清贫而仗义的汉子醉眼朦胧的慷慨解囊,这饭就吃得不地道。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吃饭这东西,是人类巨大的缺点,如果人都像庄子说的一样变成餐风饮露的姑射,世界上也许没有阶级没有战争没有强权,人为了填补嘴巴这个漏洞,受了太多的苦,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告别世界后,他不和别人争食,所以逝者为大,死亡的威胁赢得人们对生命的尊重。

  我出生下来的时候,中国大地即将迎来改革开放,人们开始面朝常识,世界开始春暖花开,西部农村基本告别了饥馑,我们的生活是面食为主,杂粮为主,其中将近半年要依靠外地调拨的救济粮,薯干片、玉米面切片占据半壁江山,小时候最强烈的感受不是饿,而是——馋。

  饥饿很痛苦,馋也很痛苦!奶奶活着的时候,经常教育我们:我那时候常常想,我能吃一顿全是面做的饭一辈子就心满意足了,看你们,还糟蹋粮食!奶奶经历了民国18年和1958-1960年两次饥荒,都是惨绝人寰的。1958-1960年我们县饿死三分之一的人,人相食成为震惊全国的个案,要不是周总理知情后紧急抢救,或许就要灭顶。饥饿,是我童年记忆中最恐怖的警示教育主题,直到现在我养成吃馒头的时候双手捧起来,防止馒头渣掉落,有一次在办公室吃干馒头,情不自禁用手指沾着馒头渣一一吃掉,看得对面的老于先生直感慨。

  小时候家口大姊妹多,从小能吃饱,除此之外就谈不上。邻居家主人是民办教师,农业社时期沾了光,家底好孩子少,所以他家经常飘出清油炒菜的香味,袅袅不觉绕梁三日,我和姐姐经常爬墙头看人家到底在吃什么,有时候是手擀的长面,做过饭的人知道,只有白面才能擀出细长的面条,杂粮面就不行,遇到吃白面,邻居家的孩子就会拿筷子挑起面条扯过头顶然后徐徐降下送进口里,很多时候,我看见他们吃的其实是杂粮面,他依旧要高高地举过头顶,仰望着面条慢慢进食。

  最痛苦的是过年,一般都要杀猪,有人先杀猪有人后杀猪,困难的人家干脆不杀猪,听见谁家猪叫就意味着谁家晌午时分将会有一锅四野飘香的猪肉隆重上席,孩子们早早的前去看热闹,尽管因为挡路遭到大人的不断呵斥,但杀猪的场面会长久吸引一帮馋虫攻心的孩子,其实吃肉是一个潜意识的梦想,我们去仅仅是看热闹,仅仅是抢个猪尿脬而已,临近肉熟的时候,大家会次第散开,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吃肉,这是穷人的自尊,除非杀猪一方的主人郑重上门邀请,孩子不会逗留下来吃肉的。

  有年冬天,大雪纷飞,早晨我出去转悠,中午时分回家,莫名其妙遭到父亲的怒斥,后来我知道,父亲以为我去看杀猪,因为早晨村庄曾响起过尖利的猪叫。那一年我们家没有杀猪,那一年的春节过得低人一等,母亲似乎很是愧疚,喃喃念叨,并许诺明年一定杀猪。

  13岁那年,我离开家,开始住校,在20里以外的地方上初中,那时候营养不良,个子很矮,骑在自行车横梁上够不着脚踏板,所以头两年步行上学,星期天的下午开始走,前面一个军用挎包,里面是三个大饼,后面一个竹篮,分别是10个洋芋和二斤晾干的面条,便是一周的口粮。

  上学第一件事情就是自己做饭,一间土屋住十几个人,一人一个煤油炉,第一周我的煤油炉子就出了故障,靠三个大饼支撑了一周,后来慢慢掌握了技巧,能做熟饭了。其实三年来没有吃过熟饭,晾干的面条,煮煮就吃,要炖熟得耗费更多的煤油,为了节约,所有的同学,都练就了吃生饭的胃口。

  上高中是在更远的县城,租住的小民房,自己烧炕自己做饭,路途遥远,一袋面粉一袋洋芋,就要保障一学期的生活,那时候家里粮食充足,但是,每学期回家一趟,每天只放一趟车,带不动拿不来。遇到春季开学,要在镇上守两三天才能挤上一趟车,有一年一袋洋芋放到车顶 ,拿到县城已经冻僵,开春后开始消融,后来竟慢慢爬出蛆虫来。冻过 的洋芋已经无法食用,那一年没有办法,这袋洋芋还是吃完了。

  高中生活我竟然体验到了饥饿。严酷的生活,自给自足的生活,捉襟见肘的生活费,无法支付早晨的一个小圆饼,一上午饥肠辘辘等到中午吃一顿饭,课间操的时候,城里的学生到食堂买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馋得我们直流口水。除了饥饿还有寒冷。有一年我租住的民房刚刚竣工尚未干透,冬天气温一降,屋顶结出白花花的冰渣,第二天醒来,冰渣在被子上厚厚的覆了一层。土炕,实在难以安眠,我们到河滩上拾枯草,半夜去偷农民的柴火,烧炕御寒。有年冬天,同舍一人突发奇想,将一通电的照明灯泡塞入叠好的被子,幻想暖热被窝夜间享受,不料温度积聚不久就引燃被子,店主人发现后破门而入,一盆凉水紧急灭火,上完晚自习我们回去后,我那一床幸免于难的被子也被浇湿,那一夜我们两个何以相拥而眠到天亮。

  我终于考上了一所师范院校,这是我不情愿的。报考当初亲戚家人动员我的主要理由是:师范院校有伙食补助。

  我的大学也是清苦的,但是萝卜白菜吃得骄傲,吃得舒心,因为我终于告别了可恶的煤油炉,告别了冰凉的土炕,告别了租住民房时被人看作难民和丐类的屈辱。

  食堂吃得我大学三年清瘦挺拔,好在一起住的都来自乡下,夜半时刻的一袋方便面争而食之其乐融融。有些讲究生活质量的人竟然在南山脚下租民房开始埋锅造饭自我改善,还有一些就是男女恋上了爱,迫不及待地过小日子也私开小灶。同宿舍就有这样的人,甚至还宴请大家吃了一顿揪面片,毕竟比食堂的油水要多份量也足,但是我坚决不走这样的老路,我对煤油炉实在是厌倦透了。

  师院的食堂养育了数以万计的乡村知识分子,我们这一批,基本是最后的旱涝保收的公职人员,各自吃罢廉价的饭菜,奔赴到乡村教书育人,虽然清苦,但都有了各自的事业和养家糊口的依托。那年正赶上学校50周年校庆,学校慨然向所有学生赠送了一顿免费的午餐,拿到粉红色餐券后我们摩拳擦掌地冲向食堂,谁晓得等候在那里的人已经密不透风,等挤到跟前,桌子和餐盆已经掀翻在地,大师们逃之夭夭,我理解: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乡村知识分子们,他们没有吃饱。

  今年10月,母校60周年校庆,我们几个同级校友如约参加,而且还捐款200元,这次校庆相当隆重,前前后后我们被邀请吃了三顿饭,吃饭的过程中校友们谈笑风生,都说:母校变化真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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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黑雪 于 2009-12-21 15:3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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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1 15:30 | 只看该作者

好久不来,问候各位朋友!

好久不来,问候各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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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21 18:18 | 只看该作者
问好楼主。文章前半部分是饭局种种怪象,后半部分是关于吃的记忆。觉得一分为二最好,前后风格不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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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21 19:11 | 只看该作者
一路走来,充满了酸甜苦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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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21 23:09 | 只看该作者
  好久不见黑先生了。一来就说吃喝的事情……
  过去,能吃上一顿好饭就觉得很幸福。现在,吃宴请倒成了负担。有次,一位领导模样的人诉苦说:你知道宴席是好坐的吗?我让好饭好酒吃喝得浑身是病。想躲宴请也躲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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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22 08:44 | 只看该作者
文章纵横捭阖,笔力雄健,所谈深透。
其实这可成两篇文章,但写成一篇也是可以的。
问好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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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22 08:46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lqm407 于 2009-12-21 23:09 发表
  好久不见黑先生了。一来就说吃喝的事情……
  过去,能吃上一顿好饭就觉得很幸福。现在,吃宴请倒成了负担。有次,一位领导模样的人诉苦说:你知道宴席是好坐的吗?我让好饭好酒吃喝得浑身是病。想躲宴请也躲 ...

大前天,两内退老友携其妻子与我吃饭,没想到一副局长的夫人倒能喝,把我喝得晕晕乎乎的,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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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22 09:12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西夏楼兰 于 2009-12-21 18:18 发表
问好楼主。文章前半部分是饭局种种怪象,后半部分是关于吃的记忆。觉得一分为二最好,前后风格不一致。


      同意西夏楼兰的意见,前半部门可以是一篇很好的杂文,后半部门可以是一篇回忆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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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22 15:41 | 只看该作者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吃饭这东西,是人类巨大的缺点——确是呢,可是民以食为天,在吃的问题上,还真有很多“名堂”呵:)

许久没见黑雪,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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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22 16:13 | 只看该作者
不堪回首的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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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22 18:10 | 只看该作者
现在干什么都离不了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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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22 18:10 | 只看该作者
有些饭比鸿门宴还难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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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22 21:22 | 只看该作者
好久不见黑兄了!
读黑兄的文章很是过瘾!纵横捭阖,有孟子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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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22 23:41 | 只看该作者
这篇文章朴实、真诚,感情深厚。
文中很多段落让我感同深受,小时候也有类似经历。现在的孩子是感受不到那种对食物的虔诚之感的。

想想过于,看看今天,确实很幸福!
15#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3 09:04 | 只看该作者
谢谢各位朋友的阅读,谢谢大家的关爱。本是一篇率性而作的博文,随意粗疏了一点,但自有痛切的体验。再次向各位问好,预祝新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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