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山风 于 2017-9-12 11:51 编辑
七月,如鲠在心的痛 七月半的夜景
每年的这个七月都会有一个坎,这个坎总会唤起人们的记忆来。 每到傍晚到户外去,就能看河堤上,河坝里,郊外的荒野,山坡上到处火星点点,烟雾燎绕,纸蝴蝶满天乱舞,原本澄澈透明的空气浑浊起来,刺鼻的香蜡纸钱味弥散空中,久久不肯散去。 这是人们传统的七月半对先人们的祭祀。 从这个传统的节气里读得里面的虔诚和诙谐。“七月半鬼乱蹿”一方面是视逝去的人为鬼,一方面大家又都在祭祀自己的先人。在这个时日的晚上大人们是不准小孩到外面去玩的,都得早早地呆在家里,生怕被孤魂野鬼上身带来病灾。 虽然有这样的说法,但对我这个无神论的人来说,不会去相信和理会的。每到这个时日,我都有一种欲望漫步到户外去欣赏遍野的星火,如看一部悲喜剧一样,去看不同的人的生动表情。最重要的是想看到父亲的影子。 虽然是传说,依然弱化不了人们对这个节气的重视程度,不管是有钱的,高贵的,贫穷的都会在这个固化的时间里,对先人化去纸钱,衣物,电器等……一些阳间有的,人们就会认为阴间人的先人也会有这样的一些物件。 从我的视角来看,这表达后人们对先人们的怀念和孝顺的心意,也有做给活着的人看的意味。 如是社会科学高度发达的今天,人们与阴间社会的连接方式没有改变,还是以这种原始的方式与自己的先人们进行交流沟通。 这种沟通是非常有效的,看到这般景象,虔诚的人们脸上露出略带忧伤的表情,也勾起了我对父亲的回忆。
父亲手中的蒲扇
胶片倒转,时光回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初,艰难岁月,物质极度馈乏,度日如年。那时我家住在父亲的姐姐的街房里,这房子是姑父参加刘邓大军后安置分得的一间街房,后来他工作分配到了西安铁路工段工作,家也安在了那里。他们的房子就给了祖母养老。 虽然童年的生活是那样的艰难,但还是有许多让人快乐的幸福的感觉。 每到夏天的时候,开心的事情是盼着天黑。天黑下来了,吃过夜晚(农村的饭都很晚所以叫夜饭),父亲把一架南竹编制的凉床搭在街对面的公路边上,那时候过往的汽车是很少,不存在来往汽车的骚扰。 兄妹几个洗了澡,几个小屁孩放到三平米的凉床上,细嫩的肌肤触摸在凉凉的竹面上很是舒服,这个时候也有闹心的事情来了,户外的蚊虫也来凑热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在脑门上或屁股上叮上一个疙瘩。 那时是没有钱买蚊香的,父亲用早已准备好的艾草、菖蒲、地丁腾,加上一些柴草,用火柴一点,浓烟起来,蚊虫被赶跑了,只是我们的眼睛被熏出泪来。但是这丝毫不影响我们在凉床上的快乐。 躺在凉床上,仰望苍穹,仿佛置身在空旷的大自然里,童年的梦想疯一样生长。一轮皓月当空,稀疏的星子闪铄着眼睛,深蓝的天空变得更加深邃迷离;一只蝙蝠扑腾着翅膀,一声尖厉的叫声划过,惊扰着夜晚的宁静; “以阶级斗争为纲,必须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公社广播站的女播音员的声音从远处飘来,那充满磁性悠扬的声音,带着深厚的射洪腔味道,飘荡在柳树镇的上空。我没有听懂那话里面的政治意思,但那悠扬清脆的韵调让我的听觉得到了享受,我至今难忘。 洗过澡之后的清凉是短暂的,夏日的热气又开始冒了起来,父亲忙完之后,坐在凉床的边上,用他那清瘦的手,摇着蒲扇给他的孩子扇着风,他那手臂如机械般沿着固定的方向往返,长大之后才知道长时间做那样的动作要有多大的爱心和耐力啊。 孩子们在父亲的蒲扇的呵护下,进入梦乡,只觉得很神奇的是,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自己是睡在床上了。 弱肩负重担
父亲中等个子,瘦削的身材,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鹰隼一般有神;他的外表和他本身内在的东西不相符合,内质里诚实、和善,但不言辞。是靠勤劳淘生计的人。一生没有交际也没有朋友。 住着别人家的房子终究是水上浮萍。 七六年我们家不得不修建房屋,那年代要修房造屋真是一件天大的事情。普通百姓要修房建屋都得小心奕奕,一不小心就会踩到阶级斗争这条红线,那怕是你并不懂得什么叫政治。不小心触到红线,吃亏的还是自己。 地基是自己家的宒基地,地势太低洼,需要大方量的土方才能填起来。我记得,每天晚上,吃过夜饭,父亲,那位温柔善良老实的父亲,不顾白天劳累了一整天的疲劳,晚上用箩筐挑土面屋基的情景。 从相邻生产队的地里运土到屋基地,有二百多米的距离,每担土的重量一百五十来斤。父亲以星为方向,月作灯,蚂蚁搬家一样把泥土运回来。 小孩的我也跟着父亲去帮忙看守一些用具;一双小脚踩在新鲜的泥土上,感觉到温凉柔软,有泥土的香味;在父亲忙碌的时候,一个人就到菜地里捉蝈蝈或者蟋蟀玩;有时候困了就趴在一根长凳睡觉,直到父亲夜十二点收工,才会叫醒我回家。 这样的工作持续了两个多月,父亲的肩膀上的皮磨破又结痂,结痂又磨破;红肿的肩膀与老茧被时间喂肥;他的背一天天矮下去,地基一天天高起来。 父亲把自家养的一头猪偷偷卖了,筹了一些钱,准备砖瓦和木材。 砖瓦是可以自己烧的,和了泥,制成砖坯,请一些工人把砖瓦放到窰里,由匠人把握火候,猛火烧制数日,然后冷却开窰就成了。 木料是自家地里的树木,但是靠自家地里的是不够的,还得到亲戚家去买(只能说成是送),还不够就得到木材公司买去了。 这一切准备工作正顺利进行的时候,一场意外发生了,虽然是意外但也是必然。父亲被通知到大队上接受阶级斗争思想再教育,据说是父亲有资本主义尾巴。罪名,一是他动了隔别生产队的泥土,挖了社会主义的墙角;二是偷卖了自家养的一头猪(那时的猪是统购物资)。被教育批斗了三天,割了资本主义尾巴,承认了错误才回到家里。 房子建起了,家里一贫如洗,一家六口人过着半饥半饱的日子。在我的记忆里前后几年就从未吃过饱饭,直到土地经营权改革,才结束这种状况。
七月,鲠在心头的痛
七八年高考制度恢复,那年我十五岁考上了一所省属中专。毕业后分到了他乡谋生,一别就是二十多年,但心总是在故乡。 二000年父亲病重,我回家把父亲送到县城医院看医生,医生诊断为高血压;在医院住了一周的院,父亲说他病痊愈了要回家。我问了医生后,医生也同意回家休养,还开了一大堆的药,只是让我现在回忆起来,觉得不解的是父亲的精神状态并没有恢复,医生的结论是没有什么大病。 我刚回单位不久,母亲电话说父亲又病重了,又送父亲去医院,医生仍然诊断为高血压。 我在家里陪着父亲,看着他一天比一天病得厉害,他仍然坚持他没有什么大毛病,也从未听他说过那里疼过。 看着父亲越来越沉陷的眼窝就像一盏枯竭的油灯。 可是这盏油灯在一天的早晨五点钟终于是灯熄油尽。他去世那天早晨我就睡在他房间隔别,母亲叫醒我的时候,父亲已经断了气了。我连忙跑过去,给父亲换衣服,无意间我摸了一下他的腹部,发现他腹腔里有一十公分长红薯一般硬块。我的心突然被芒刺扎了一般,疼痛起来,如一声惊雷过后的清醒,明白父亲可能死于癌症。 我想起我们单位一位同事,四十岁得了肺癌,每天夜里都能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呻吟声,实在忍不住了,就打一只度冷丁,可以暂缓痛苦。而我的父亲却……从未听说疼过。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怎样熬过了那些疼痛的日子。想到这儿我的眼泪朴簌簌地流了下来。 如果早知道,我就帮他痛一回,如果早知道,我就给他注射一只度冷丁……如果,一切都没有如果。 每年的七月半这个时日,我都会情有独钟地漫步在郊外,欣赏这样的景色,解读人们的心情。 同样在夜色里看到野地里的那些烽火,勾起我充满内疚的记忆,父亲被那疼痛折磨的痛苦表情历历在目。 “父母在不远行”虽然如今的人们做不到不远行,但是,我想父母健在的时候,多回家陪陪他们,这比什么都好。 不要让悔恨的芒刺潜藏于心底,让七月不再疼痛。
二0一七年八月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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