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 年

邱天

                      　　　　　　　　　　　拜  年


　　饶树根就要退休了。这位市文体局局长终于到了可以卸下担子歇一歇的年龄。可是越到这个时候，他越放心不下，市委宣传部部署的春节、元宵两节群众文体活动、民俗踩街活动一项项都落实到了各街道党工委，落实到了各乡镇各基层文化站；春节前文化“三下乡”活动则已经正在有条不紊地按计划进行；各个公园的娱乐活动设施的安全工作也都经安检部门严格检查、整改，保证节日正常开放……一切的一切都能按照市委、市政府工作会议的精神落实到位。这样，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此时，饶局长坐在局长办公室的办公桌前，却显得很茫然，心里越发觉得很不踏实，但是，这是为什么呢？他却理不出个头绪来。


　　这应该就是退休综合症了？他想，医学上有这种病症吗？不懂。他瞎猜。


　　到了退休年龄，他就喜欢瞎猜。


　　他在市文体局局长位置上坐了8年了，由于挺能干，早到了年龄早该退二线的他，市委组织部就是要破惯例不让他退二线，他去问了几次，回答都是一样的，没有合适的接班人，你就得继续好好干，别急着退二线。于是，他成了政府机关里唯一在局正职领导岗位干到退休年龄的人。


　　老人多虑，越是这样，他越感不安；越感不安，他越觉得真的老了许多，老了就不踏实。眼下春节就要到了，文化部门各单位都在忙两节，而自己说下就要下了？


　　想想也对，人老了是该下来了，火车到站船靠岸。可是，谁来接班呢？这个位置该由谁来坐呢？他又瞎猜了。


　　他正想着，桌上的电话响了，喂，哪位？


　　饶局，是我，卓子。


　　哦，卓主任啊。什么事？


　　卓主任是局办公室主任，他告诉饶局，苏镇文化站秦站长等几个要好的朋友想请饶局长吃晚饭。


　　一听这事，饶树根就来火，他说，不是有言在先吗？我退休这事，任何人都不能以任何理由任何借口请吃饭！他说完这话，一把撩下电话筒。


　　苏镇文化站站长秦胡是个书画家，在乡镇干文化站已经有些年头了，去年托人找了饶树根局长，想通过关系调到市文体局工作。当时，饶树根的确有过调动秦胡的想法，因为论业务，秦胡很不错，而且局里也确实需要书画界的人才，书画院那里正缺一名画师呢！秦胡是副科级干部，放在乡镇文化站也不合适。但是，饶树根心烦这种不亲自上门说事却托关系走后门的人，不曾想，这事就这样耽搁了。


　　一会儿工夫，电话又响起。喂，饶局啊，我是秦胡啊！哥几个请您吃饭，不为别事，就想聚聚，不是眼看着要过年了吗？算是兄弟几个提前吃年夜饭啰！


　　吃饭就免了吧，我已经说过，任何人都不能因我退休而以任何理由任何借口请吃饭！


　　咳，这跟您退休没有任何关系。我哥们几个不刚刚送春联下乡回来吗，累了，就是想喝两杯解乏！也不是特地请您局长大人，而是因您跟我们一样喜欢书法，就算请您这个书法家朋友吧。您看这样行吗？


　　饶树根说，如果这样，这餐饭局我买单！


　　我饶树根算哪门子书法家哦，虽然业余时间也写一些字，但那些涂鸦，也上不得墙啊！他们还不是变着法子请我。他想。


　　但他还是去了。“喜相逢”饭庄，秦胡几个正等着呢！在座的，还有市府办的吴秘书、市文联的秘书长松子、萧镇文化站的柯木子，这几个都是市里稍有名气的书法家。另外还有3个叫不上名的，秦胡也一一给介绍了，叫小林、小陈、小黄，年轻的书法家，都玩字画呢。饶树根跟大家寒暄几句，就落座。


　　大家举杯。第一杯酒敬饶局长，您是长者，是我们书画界的老人。大家都这么说着，频频端着酒杯跟饶树根的杯子碰了碰。饶树根心里却不得劲儿，听这话像是奉承，嘴里却说，大家抬举了，退休后有时间得跟各位书法家学习书法哈！


　　哈哈哈！大家乐了。


　　几杯下肚，市府办吴秘书提议敬敬秦胡，你是我们的头，年后得领着咱这帮人好好干一番事业啊！你干个满杯！


　　秦胡也不客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饶树根也喝了这一杯，心里却在嘀咕，“我们的头”？书画界的头？哦对了，秦胡虽然委身在乡镇工作，却是副科级干部呢，还是书画协会会长，没错，也算是个头儿。秦胡求自己办调动那事，欠了一个人情呢，真不好意思。还有那位文联的秘书长松子，想让文体局协办一本期刊，也征求过自己的意见，文体局全称不是叫作文化体育出版局吗？沾着出版业的边呢，让协助办本期刊，也在份上，但该死，这事还没有落实呢；萧镇文化站的柯木子培养成站长的事，有大半年了吧？也让自己耽搁着没落实……饶树根坐不住了，与其说欠人情，倒不如说是在其位不谋其职不作为，早该让位了。


　　宴席散后，饶树根回家躺在床上，难以入睡……


　　春节说来就来了。初一，饶树根照例没有跟妻子、儿子、儿媳去逛公园，而是自己一人待在家里。往年，局里的大小领导、下属职员以及各乡镇文化站的干部都会登门拜年。饶树根照例沏好一壶好茶，摆好一包好烟，等着这些同事、朋友来家坐坐。这是多年习惯了，下级给上级拜年，很正常，不就来家坐坐聊聊家常吗？我又不收礼，跟廉正沾不了边。


　　饶树根靠在沙发上，看着熟悉的书房。墙上那幅唐人吴道子的《山坡竹林》，是秦胡送的，是一幅赝品，这秦胡送来时说清楚的，吴道子的画“真迹渺难寻，摹迹遍中原”，他没有能耐弄到真迹，只能弄个赝品送饶局了。后来饶树根才知道，这幅赝品却是秦胡的高仿得意之作。真想不到这小子还有这个本事！


　　书桌上那尊根雕《寿星》，是萧镇文化站的柯木子送的，这件的确是珍品，柯木子花了大半年时间一刀一刀刻出来的，饶树根说很喜欢，一是自己名叫树根，用树根雕刻的作品便爱不释手；二是根雕叫《寿星》，自己老了老了就喜欢长寿，寓意就很不错嘛！柯木子送来时，便毫不犹豫收下了。然，提拔站长的事，一时半刻没能办好，自己却要退休了。


　　墙上另一幅墨宝《天道酬勤》是市文联的松子的手迹。那天，松子来家请示办期刊一事，自己正在写字，老写不好“勤”字，就打哈哈，练字不勤便写不好“勤”字哈！松子大大咧咧地说，领导，让松子涂鸦献丑几个字，行不？说着，松子就接过饶局手中的笔，泼墨挥毫“天道酬勤”四字，最终还落了款。后来，饶树根拿去装裱，挂在书房墙上。松子的字一平米要价1000元，这是饶树根事后才知道的。


　　哎呀，这不明摆着收了礼吗？平时怎么就没有这种感觉呢？非得要退休了，才明白过来吗？饶树根打了一个冷颤。


　　墙上的钟敲了10下。还是没有人来拜年，这很反常。要在往年春节，一大早就有人摁响门铃了。而今天，就办公室的卓子来了个电话，说给饶局电话拜年一下，局里还有事，就不去饶局家了。年初一，局里还能有什么事？我这个局长怎么不知道？饶树根想，歇着吧，歇着吧，该退休了。


　　近正午，妻子他们逛公园回来了。妻子一进门就囔囔，老头子，你今天不去逛逛公园真可惜了！你们文体局的游园活动真热闹哦，有歌，有舞，有戏，特别是秦胡那一帮人，你猜怎么着？在给群众送字呢！


　　是送春联吧？他们前些日子都在忙“三下乡”。饶树根说。


　　不是送春联啊，是送字！用宣纸写的，白送，不收钱，围着很多人争相索取。妻子说，对了，你们局几个主要领导在现场指导呢，他们没有通知你去吗？


　　文体局搞游园，饶树根是知道的，局领导也去了，他倒是不知道的。于是，他想去看看。但妻子说已经正午了，游园也结束了，你还去干吗。他就不去了。


　　拜年，拜年，拜什么年？自己就只知道呆家里等人来拜年吗？他拍着头，饶树根啊饶树根，你的意识形态落伍了吗？外边轰轰烈烈，屋里冷冷清清，谈何与时俱进？


　　午饭后，饶树根又躲进了书房。这次进书房，不看书，不喝茶，不再坐着发呆。他将墙上那些字画条幅一一取下，卷好，用一块布包好，夹在单车的后架上，左手将根雕《寿星》抱住，骑上单车出门了。


　　他要去给同事拜年。


　　这是他自当上局长之后，第一次主动去给同事拜年。


　　他顺路先去的是松子的家，他一进松子家门就说，松子，我来给你拜年了。他的这一行为很让松子惊讶，饶局，您怎么来了？而让松子更惊讶的是，饶局给他送来了新年礼物，而这件礼物却是自己涂鸦的那幅“天道酬勤”条幅啊！


　　饶树根接着去柯木子家拜年，他给柯木子的礼物，就是那尊根雕《寿星》……饶树根一家一家去拜年，一家一家去送礼物，拜年是真的，而送礼物却是为了还礼物，把原先这些人送的礼物一一还了回去，也许这样做了，他的心情会坦然一些了。


　　饶树根最后去了秦胡家。他一进门，就听见屋里好热闹，一看，原来是局里的那几个副职都在。大家一见饶局，都很惊讶，还是秦胡显得很镇定，说，饶局啊，领导们都在我这里喝茶呢！快请坐，快请坐……


　　春节七天长假过了。饶树根照例第一个来局里上班，他养成了良好的工作习惯，每天早晨上班，必须第一到，然后站在大门口，迎接来上班的同事。而今天他不是第一个到局里的，因为在他之前，秦胡已经站在大门口恭迎他了。


　　九点钟左右，市委组织部的小车来到文体局，组织部的领导向文体局全体干部、职工宣布了一项人事任免决定，文件大意是，鉴于饶树根同志到了退休年龄，文体局局长一职由秦胡同志接任。


　　秦胡成了市文体局新一任局长。


　　听了这个决定，饶树根顿时感觉浑身上下非常非常轻松，从来都没有过的轻松。

天下为公

邱老师新年的佳作，让人想到了“无官一身轻”
好文，文字细腻。
透过作品，看到了一个从容退休的干部形象。

精华支持！

曾棠

邱老师的作品很切合实际，希望现实中多一些饶树根这样的干部！
学习邱老师精华作品！

程相崧

提倡广大即将退休的干部们向树根同志学习！
呵呵，欣赏邱版大作！

刘满园

好作品，主旋律，很阳光，积极向上。学习学习。

荒野游侠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0-2-18 19:05 发表
好作品，主旋律，很阳光，积极向上。学习学习。

学习。

山野农夫

拜年之际读《拜年》，别是一番滋味！
小说人物形象贴近生活，栩栩如生！
学习邱版新作！
顺祝新春快乐！

曾经沧海

新春读到邱老师清新的小说，很是高兴。小说没有雕琢，也没有刻意拔高人物，就是我们常闻常见身边的事。小说却写出了新意，演绎了一种人性的回归，深化了一种人生境界：平平淡淡才是真。拙意认为，如果结尾饶树根给松子柯木子拜年的礼物，不直接说明是“寿星”“条幅”，再隐蔽一点含蓄一点，小说的含量想像空间会更大，更加耐读。我说的不一定对，供参考。
向您拜个晚年！

邱天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2-18 14:41 发表
邱老师新年的佳作，让人想到了“无官一身轻”
好文，文字细腻。
透过作品，看到了一个从容退休的干部形象。

精华支持！

谢谢熊老师！多赐教！

邱天

原帖由 曾棠 于 2010-2-18 15:23 发表
邱老师的作品很切合实际，希望现实中多一些饶树根这样的干部！
学习邱老师精华作品！

谢谢您的鼓励与鞭策！

柯英

粗看了一下。感觉不错。静下心来再细读。

邱天

原帖由 柯英 于 2010-2-20 10:43 发表
粗看了一下。感觉不错。静下心来再细读。

谢谢！新春快乐！

静下心来多赐教！

傲雪凌霜

实在朴实，心里刻画细腻，要是语言再灵动些，会增加小说的魅力！浅见！问好。

邱天

原帖由 程相崧 于 2010-2-18 15:31 发表
提倡广大即将退休的干部们向树根同志学习！
呵呵，欣赏邱版大作！

谢谢程老师的鼓励！

薄暮

学习欣赏邱版的佳作，人物形象鲜明，语言朴实，主题也很现实。
问邱版新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