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运涛涛 于 2017-9-21 22:47 编辑
出城十数公里,到近些年才被开发出来的锦河大峡谷。
有人去是为了看风景,因为是头一次去一个全然陌生并且小有名气的景点,如果不仔细看看,在与别人聊天到这个热点话题时连插话的资格都没有,那可真是“无聊”了。有人去是为了采蘑菇,因为不知已经是第几次来,风景对其没有了新奇感和吸引力,不如发现落叶下散发清香气味的蘑菇更来得刺激和有成就感。
看风景的,沿着木制观光栈道仰着脖子左盼右顾,走得很快,急切要去瞻仰大峡谷的真容。采蘑菇的,下到栈道底下,钻进一株株枝叶扶疏、姿态优美的白桦树林子低头在草窠子里扒拉,找着找着就落到了最后。落在后面的,反而最先有了收获,眼睛一亮,看到隐蔽在潮湿处与枯叶一样颜色的榛蘑,发出夸张的尖叫声,等别人都听到了知道了,才下手采起装入事先准备好的塑料袋里。
除了白桦,也有黑桦、大青杨和水冬瓜,黑桦与白桦唯一的区别就是树皮颜色的不同,呈黑褐色。大青杨自然是杨柳科的树木,树皮幼时灰绿色,所以称“青”;水冬瓜不是菜,也是树名,桦木科桤木属,成材后可供制作家具、胶合板用。
对于南方来的客人来说,挺拔皎洁的白桦林就是诗的远方,远方的诗,而对于我们自小生活于此的人,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从来不把白桦当风景的,它就是生长较快,容易砍伐的烧柴。我们喜欢剥下它的树皮,乃家庭最佳引火之材,火柴一划,瞬间点燃,火苗如卷舌,发出咝咝的轻响,上面放上柴禾,炉膛的温度就被提升了,小小的厨房就被照亮了,家庭的温馨就流涌出来了。白桦皮剥下来还可以制作大者如船、斜仁柱、摇篮,小者如碗、盆、盒等各种生活中的实用器物,当年在这里下乡的知青作家梁晓声就写过一篇《白桦树皮灯罩》的作品。
婷婷玉立的白桦如今不再被暴殄天物般塞进炉灶化为缥缈的烟火,伫立成用来观赏的风景林。“白桦五仙女”宛如五位光彩照人的迎宾员,集体亮相,随风摆动窈窕的腰肢,恭迎我们这些游客。
一路白桦簇拥着栈道,献出各种的风情妩媚,感觉让人只要一伸手,就能主动投怀送抱一样。
旖旎之间,谁能料到,在白桦林深处,竟然隐藏着与美景非常不和谐的东西-战壕。
日本鬼子在张学良放弃东北之后,侵占了东北全境,修建了一些对付苏联的要塞和战壕。这里曾叫山神府,日本关东军第四军在此修建过飞机场,驻扎有侵略者的士兵。鬼子用抓获的中国劳工帮他们修筑战壕,用来准备进攻北面的苏联,害怕秘密被泄露,修完战壕的中国劳工一人不剩全部杀死,尸骨无存,无从查找,只有这一道道壕沟,见证过当年惨无人性的日本法西斯罪行。
树叶有的依然碧绿,有的已然枯黄,有的却悄然离开了树干的母体,飘落在观光栈道上,在我们的脚下进行无声地铺垫,铺展出一个碧云天黄叶地的秋色。
把我们引到了第一个观景台-夕阳观景台,这是一座山顶平台,被树枝上扎着红布条的柞树簇拥着。
依栏俯瞰,四面皆青山,青山之间,逶迤一条曲折的河流,在朝阳的照射下,发出白亮的金属一样的光泽,而且里面真的有金子,或许就因为这个缘故,河流被命名为石金河,也写作锦河,成立的国营农场叫锦河农场。四面的青山,都属于小兴安岭东麓,“兴安”也是满语金子的意思。山不尽然是春天那样的青绿,远看部分已经暗红,红绿混杂,就如同人老了,头发变花白一样。群山都不高,最高的大黑山,也不过海拔八百多米,观景台面向西方,我就想象,当傍晚时分,渐渐西沉的那轮红日,于青山之间,会上演一幅怎样美丽的场景,会散发出怎样灿烂的霞光呢?可惜,我不太有可能傍晚再到这里,如此的景致,只能在想象中神游一番了。
转眼,在树丛中看到一朵朵紫色的小花儿,非常熟悉,这不是学名兴安杜鹃的达紫香吗?但达紫香是报春迎春之花,在秋天绽放,实不多见。因为不多见,所以显得格外的与众不同,给这个渐渐趋冷的季节增添着春天一样的暖意。
大部分人都来过,甚至不止一次,所以经由谷底栈道的道口,他们都没有任何下去的意思,最终只有我与一个另一个从来没来过的小伙子,沿着栈道下去,名为到锦河大峡谷来玩,若不深入峡谷其中,岂不等于没来过一样吗?小伙子毕竟年轻,一路跑着下去,跑不适合我的年龄,我迈着大步往下走,保持与小伙子不拉开距离。栈道因山势而不断调换着方向,明明是下山,有的地方,反倒要向上修几级,应是为了规避风险。若是自己来游玩,大可以悠哉游哉,慢慢品鉴每一株树每一片叶子每一块山石,细细聆听每一句鸟语每一曲流水,“眼往属万形,万形来入眼”,呼吸天然氧吧源源不断提供的纯净空气。但我们是集体来活动的,共有二十多人,不可因我贪看景物而让大家久等,为了跟上大家的步骤,只能走马观花,快速浏览。
树林属于阔叶混交林,单单就叶子的颜色,有的树碧绿如翡翠,有的树金黄似琥珀,有的树火红若玛瑙……但最让我惊讶的,是山坡上没有植被的地方,一大片的巨石,像正在向下滚动时被孙悟空的定身法突然定住一样,这石头其他地方都没有,是从哪里来的呢?而且石头的阵势是乱的,但形状却很方正,像被人工磨砺过有那么一个面很平,特意为了便于码放似的,上面生满了黑色的苔藓,年头非常悠久了。
栈道边的牌子说明,在五十亩东坡之上,种植了林下参,品种是长脖卢。黑龙江的森林很多适宜种植人参,譬如树龄在20年以上,树种以椴树、白桦、柞树、山榆、核桃秋、色树等阔叶林为好,林下还要有榛柴、胡枝子、刺五加、五味子等灌木和山艾蒿、野豌豆、宽叶台草等草本植物构成双层遮荫,土壤要求有丰富的有机质,要肥沃、疏松、不渍水,土壤温度适宜,蓄水透气性良好。因为人参的生长周期比较长,至少也需要十几年,三年五载是见不到的。
谷底就是石金河,河水清澈,河床中有很多百斤以上的大石头,一点儿也不平坦,虽是不足一米深的浅水滩,但水流较急,阳光照射水面上,一䀹一䀹,仿佛无数的金子在闪闪发光。
河道一扭一摆,没等我们看清晰,很快就脱离视线不见了,没入树林和草丛中。
我们原路返回峰顶的栈道,乐山观景台上果然适合仁者乐山,群山隆起而遥遥在望,青黛铺陈望不到边际,博大而开阔。山峦分不清孰高孰低,孰主孰次,肩膀齐,为弟兄,当此景象,人的胸中涌起冲天的豪气,便也是自然的结果,没有山崖拦路,不会经常碰壁,所以东北人少有戾气,多有侠气。人的性格形成与地理环境的影响是密不可分的,东晋时就有人意识到“北人学问,渊综广博”“南人学问,清通简要”的区别,其实不能不说没有受山山水水的潜移默化。有人主动师法自然,成为圣人、哲学家,有人被动适应环境,成为普普通通贴上地域标签的东北人、江南人。
乐水台是个观水的绝佳所在,我们刚才在谷底水边看不清去向,隐藏在林茂草深处的淙淙河流,在此处昭昭然线条清晰,类似汉字的“几”字,并且有一大一小两个“几”字,被称为阴弯、阳弯,这就是大峡谷。它如一条玉带,拴住群山之脚,让群山紧密团结在一起,如同五王帐中的亲兄弟一样,长枕大被,同寝其中。
观景台旁,在栈道的里侧,又单独搭出看不到峡谷的一个台子,台子正中昂扬着一棵高大的白桦,树身系满了红丝带,这就是传说中的许愿神桦。
我们的先民自从进入文明社会,就经常在各种庄重的仪式上或自然界雄伟特别的地方,许几个愿,“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现在也是如此,只是表示尊崇道德之意的“攸好德”被很多人遗忘了,认为不能带给自己实际好处,宁可为富不仁,不愿积德行善。古代有德行的人在官场更容易被提拔,在民间更受尊重,《尚书》记载“诸侯之于天子也,三年一贡士……一适谓之攸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意思是选拔人才第一看重的是有好的德行和好的名声,现在领导干部选拔虽然也讲“德才兼备、以德为先”,但没有谁在生活中会祝福自己或别人“攸好德”的,所以尽享天年“考终命”的也不多。
我不是干部,但在神桦之前,我肃立庄严地许下自己的愿望,愿我即使没有富贵,也要德行不亏,“攸好德、考终命”。
闯关东的人,在大峡谷里淘金;侵略中国的鬼子,在大峡谷上面修筑战壕;下乡的知识青年,在大峡谷周围开荒垦地……孕育幽兰一样芬芳达紫香的空谷,曾被多少人忽略。
从春天到秋天,终于我来了,特意为色彩斑斓的五花山而来,白桦般纯洁,红枫般热烈,黄叶般成熟,河水般流畅,我身是一笑而过的游客,我心是激流淘洗的砂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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