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运涛涛 于 2017-9-28 20:37 编辑
多次听人说起平山,说那里风光如何如何地保留着自然美,说那里风貌如何如何地保有原始状态,让我的心被撩拨得痒痒的,非常想亲临其境,去体验和感受。这一处美景,作为本土作家,想去的人非常多,所以早就被市作协列入今年的采风计划,在微信群一正式发布消息,十五个名额很快就报满,并在周六顺利成行。
根据天气预报,周六有雨,早晨又是浓浓的雾迷云封,很多人加了衣服带了伞。但出发不多久,情况就有了变化,阳光越来越强,晃花了眼睛,不得不把中巴车的窗帘拉上,没想到老天爷开眼了,给了我们与大文豪苏轼“东风知我欲山行,吹断檐间积雨声”同样的意外之喜。
平山林场坐落在小兴安岭西北坡,孙吴县卧龙河乡境内,是一九六九年成立的国营林场,但它在林业体制改革的一九九六年开始就不隶属孙吴县,而成了黑河市林业局的直属林场,如今又添加了一个名称,黑龙江平山省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据介绍国家正酝酿林场编制从国家不拨款的自收自支事业单位改制为可部分由市场配置资源的差额拨款公益二类事业单位的政策,林业人将不再为稻粱谋而犯愁,只要“封住山、看住人、守住火”,管护好森林资源,就能享受正常的工资,不至于有齐女两袒之想。
进入林场有一个大红门,门外左有黑龙江平山省级自然保护区的石碑,右有黑龙江省摄影家协会孙吴创作基地的标志牌,门上的对联被阳光一照,银光闪烁,“树绿花红似人间仙境,物阜民丰乃鱼米之乡”。
进入人间仙境,我们第一个见的是“双峰瀑布”,这也是平山八景“冰瀑奇观”的所在,要从路边向西北徒步行走七百米,它是由孙吴县北面的两座山,过去叫妈妈山,现在叫双峰山的地方流过来的溪水,遇到一处高高的落差坡跌落形成的瀑布。妈妈山、双峰山,从名字就能想象出怎样形状,与《林海雪原》中的奶头山,别无二致。这个瀑布因瀑面不宽,落差不算太大,因此不那么使人惊心动魄,但是其形象温馨,可亲可近。另外,这个瀑布主要是由森林中储存溪水形成的瀑布,所以在没有结冰的明水期总有瀑面,可供游人长期观赏。
“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鲁迅的话放这里十分应景,密布白桦、松树、柞树等,脚下或是松软的腐植土,或是红色、黄色的枯叶。走在松树下,如果碰巧来一阵风,金色的松针便如婚礼上喷花筒里出来的各色碎花一样缓缓飘落,撒满头发和衣服上,又不粘身,似乎与我们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打着招呼。
淙淙的水声,在森林里听着特别灵动,没有人会听而不闻,全都闻声而动,去最近距离地贴近它,因为在深山里,流水就是辨别方向最好的路标,武陵人探访桃花源,也曾缘溪而行。
有人此前特意查过书,说类似这样山间流水的沟称为“涧”,用“苔絮萦涧砾,山实垂赪紫”形容此时此景,大概是最合适的,因为少有游客,一块块巨石上的青苔又绿又厚,与黄脸婆一样的树叶形成鲜明的对照。在青苔爬满的枯木树桩上,偶尔能看到附生着增长智慧、轻身不老、延年益寿有仙草之名的灵芝,灵芝在生长发育过程中对光线非常敏感,光线对菌丝生长有明显的抑制作用,密林中较为阴暗的环境最利于它生长。倒伏的树木上叶子多年前就已剥落,但青苔使它看上去仍然青春永驻。
终于寻到了瀑布,每个瀑布的底下都有一个深潭,双峰瀑布也不例外,一条白练似的水流从巨石缝隙的高处激动万分地倾泻下来,在低处的水潭里慢慢平静,瀑布的下面竟然有闪动的绿光,不知是水草还是青苔,期待着一个幸运和一个冲击,多么奇妙的际遇。
我们正在戏水留影,忽然涌过来一大帮男男女女,手扛长枪短炮的专业摄影设备,并都有所准备,女的穿着鲜艳衣服佩着披巾,男的一身户外服装摄影马甲,女的熟练攀爬到最佳摄影点,扮演着模特的角色,男的自动调整相机到最佳拍摄角度,充当摄影师,可知他们的默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他们也很惊讶有我们这一帮游客出现,聊了两句,知道他们是摄影家协会的会员,用构图传播自然美,我们是作家协会的会员,用文字表达思想,都被平山的奇山异水吸引而来。
他们要继续向高爬山,看样子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食髓知味,对于风景有更为精致的追求。
而我们除了刘城副主席,都是第一次来,想多看几个地方,于是选择退出森林,到第二个景点。
北大渟响水湾,需要从路口走一千一百米,那里是一处昏暗幽深的U字形大峡谷,它是因逊别拉河流经这里,两侧火山岩及大片花岗岩组成的褶皱带,自中生代以来处于上升剥蚀阶段,河流沿构造线下切,遇上了相距很近的两座山夹着的一条沟塘,在漫长的历史中,由河水深深切割,形成陡峭的平顶低山丘陵地带。
这个渟字,是我在渊渟岳峙这个成语中熟悉的,比喻人的品德如渊水深沉,如高山耸立,是个大大的褒义词。
不过这里所流传故事中的人物,却可能褒贬不一。金庸在《鹿鼎记》中写了好几处与黑龙江有关的地方,以及相关的人物。其中有个大反派叫平西王吴三桂,他造反不成,病死之后,他的部下被发配到黑龙江,成为驿站的站丁。与他一同被康熙皇帝削藩,又共同起事的,是三藩的另一位靖南王耿精忠,《鹿鼎记》中着墨不多。云南平定后,耿精忠被磔于市,他的后人或亲兵之后,也被流放至此,发现这处美景。认为是神灵之地,便给这里起了个很好的名字-响水湾,因“响”字与“祥”谐音,更增加了这里的神灵意识,所以至此以后人们就都为各自不同的愿望来这里跪拜求福,至今在那里还留有“望景台”和“默拜处”呢。“渟”与“停”何尝不是同音字,吴三桂的部下也好,耿精忠的亲兵也好,经历了明末清初的多年征战,肯定都厌倦了流离颠沛、动荡不安的日子,渴望平静而稳定的生活,把这种愿望寄托在居住的地名上,也是人情之常。
从高大而纤细的树梢顶上望去,蓝蓝的天空没有掺杂一丝的乌云,大地以静默的姿态包容着一切,深深的车辙,显示这里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道路,所以它没有被打石膏一样裹上坚硬的石头夹板,经不住胶皮轮子的碾压,雨后松散的泥土一触即溃,呈现出小小的沟壑。
但相比悬崖下深沟大壑的峡谷,它又微不足道了。
一条清流在无数山与山的旁边逶迤而至,柔软地摆了一个尾,甩成了弧形,没有汹汹之威,没有滔滔之势,在红色、黄色、绿色、黑色、褐色的森林背景前,在如万人体育馆一样的中心赛场-当然,它的容量比成百上千个万人体育馆的总和都要大-亮了一个相,优雅、娴静、温婉、高贵,而我们,就是看台上的热情观众。或两手举着刚在地上采摘下来,比手掌还大的蘑菇,或藏身在火红的柞树叶子后,露出甜甜的笑容,纷纷与自己的最爱,在各个角度合影,把场景和主角,以及我们自己,装入清晰的镜头。在我们欢声为眼前美丽的风景喝彩,认为这是城里难以觅到的佳境时,陪同我们的林场宋主任却说,“这有什么好看的,我就盼着进城,喜欢城里的热闹,可以看到很多的人,有好多的东西买。”
换位思考,他们也非常不容易,林场经营总面积两万八千多公顷,其中天然林面积近两万公顷,仅有职工三十八人,所有居民也就一百五十人左右。而他们的四邻,无一例外,皆为林场,都是地广人稀的所在,最常看到的就是树,最难看到的就是人。树,对于他们,就是朝夕相处的伙伴和朋友,时间久了就有浓得化不开的感情,但树毕竟不是同类,不能张口说话,不能陪他们一起携手同行。他们有渴求与人类交流的需要,也憧憬外面精彩的世界,他们喜欢城里繁华的心情,与我们陶醉山野风光的感受,完全是同样的。由于大山的屏蔽,这里的手机信号非常微弱,刚才站在大峡谷的悬崖顶上,曾有人雀跃,“手机有信号了!”我们才个把小时接收不到手机信号就郁闷,那么可想而知,常年在山林中的他们难得回一次安在县城的家,该是多么的寂寞了。
当我们战战兢兢登上高高的观光塔,其实这本是森林防火瞭望塔,发现塔顶小屋的门连锁都没有上,里面仅有一张床,占据了一半的空间,除了行李,只有一个小收音机。床前有一架高倍望远镜,可以第一时间发现起火点并确定方位组织灭火,但这只是在以前为极其重要的岗位,现在已经有了卫星,有了电子监控设备,比人工观察更为精准更为及时。所以即使开辟成观光塔,也不影响森林防火工作的。
当初,观察员,往往是一个人孤独地守在塔上,固然有三百六十度无遮栏欣赏莽莽大林海的便利,享受自然美的熏陶,但“纵有千言万语,更与谁说”,所以收音机成了他们忠诚的唯一陪伴。
塔下就是流淌在平山林场境内最大的河流-逊别拉河,其上游也称南河,所以平山林场别称南河林场,但联通河两岸最重要的一座桥梁,既没有用林场的名字命名,也没有用河流的名字命名,尽管这是最常用的命名方式。它叫永和大桥,源自一个人的名字,源自一段悲凉的往事。一九七〇年前后,有二千多名上海的青年学生,主动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到达北部边陲的孙吴县,其中有一对徐汇区来的姐弟,分配到了当时的平山林场,弟弟贝永和,只有十七岁,未成年兼是南方娃,筋骨柔弱,大家照顾他,让他在小卖部工作,他看山上人手紧,自告奋勇地给自己林场的四、五个采伐点送饭。
直到一九七〇年的冬天,一个最冷的十二月底的一天,他照常去送饭,却再也没有回来,“麻达山”了,也就是迷路了。当人们第二天找到他,身背干粮桶的他倒在雪地上,人已经冻僵了,永远地沉睡在采伐作业区的土地上。他给自己加额外的任务,去送饭给同伴,除了具有那个时代普遍的较高觉悟外,我想也有不甘寂寞渴望创造功绩的因素。人本来就不多,绝大多数又热火朝天地在光荣的生产第一线伐木头,剩下他冷冷清清地在漫野空旷的后方为大家服务,他太惦念知青伙伴了,太想时刻与集体在一起了,所以争取到了通过送饭与伙伴多呆在一起的机会,不想悲剧竟意外发生了……翌年,人们用他的名字给平山林场门前新落成的大桥命名,让每一个经过这里的人都能看到他的名字,都能吟咏他的名字,他应该不会寂寞了。
人们今天出于旅游的目的来到平山,夏观青山绿水,冬赏冰天雪地,认识到这里金山银山一样的价值,但我们往远,应铭记贝永和这样的平山林场开创者;往近,也不能忘记刘城副主席、宋主任这些当代的林业人。是他们寂寞中的坚守,才给喧嚣中挣扎的人们,留一扇亲近大自然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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