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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尽川西,犹尽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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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10 23:4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查日辉 于 2017-11-11 13:15 编辑

                             《尽川西,犹尽天涯》

        从川西回来有好几天了,我想我该写点关于川西的文字了。要不然,吃饭不香。心有戚戚。        
        关于川藏线,每走一遍,我想说的话就会又多了一点。有关这段神话般的最美公路,美文浩瀚、美图无垠,随手一翻到处是。文字比人还要多。
        写点关于修行和天葬的内容吧,无非生与死。那是川藏线上的永恒话题。好像也不太能一吐为快。
        那就从依然记忆犹新的高原反应说起吧!因为,这次高反于我很特别,它让我想到很多关于生与死的问题。让我仿佛飘缈于天涯间。我想,毕竟有些行走,注定是要付出代价的,再毒的河豚既然都吃过了,还有什么不可言说的。
       从成都沿成雅高速上318国道,翻越二郎山便到了泸定,关于泸定,桥比城出名。再往前就是康定了,这里的情歌比山更出名。从康定的新都桥开始,选择就多了起来。往北经塔公、八美、道孚接川藏北线,往西则翻过折多山到雅江、理塘。其实川藏318绝大部分是沿着河谷走的,因为河谷两边好修路。川西的大小河流实在难尽其数,蜀道难,此言不虚。等雅康、汶马高速建成了,估计川藏318就成为历史了,要知道,那可是多少人魂牵梦绕的记忆呀,对某些人而言,那些难以割舍的记忆,能成为一生的寄托。
        印象中,川西一直是真实与神话并存的地方,二郎神成了李冰的儿子,亚丁周围的雪山都是观音、文殊级别的佛菩萨,二郎山、折多山似乎又是触手可及的真实。但离你最近的真实,它永远在路上,在你的眼里。
        康定县的新都桥镇,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全天下同胞都趋之若鹜的地方。都说新都桥是摄影家的"天堂",我很迷惑,什么天堂?是摄影家都死在那里吗?可堪媲美天堂的地方多了。谦让一些不可以吗?
       我倒觉得新都桥往西,很像是摄影家寻寻觅觅的天涯,与新疆、西藏的几大湖措一样,川西总给人以天涯的印象,我不知道摄影家们要找寻的是天堂还是天涯,不管怎样叫天涯,至少不悲观也不哗众。
        至于理塘县城被讹传成中国海拔最高的县城,我总想在前面加上"之一"两个字,否则浑身不太舒服。因为,就在不远处的地方还有海拔更高的岗巴、双湖、安多……即使是在甘孜州内,理塘也不是海拔最高的呀,还有石渠和色达可与之比肩云端呢。
        说起川西色达这个地方,我是既爱又惧的。心情稍显复杂,因为,它是我几次川西之行中印象最深的地方,也是话题欲望最强的地方。
        我的第一次剧烈高山反应就发生在甘孜州的色达县,金马的故乡。以马为题的城市其实挺多,比如昆明的金马,比如甘肃武威的天马。我想,大概城市也都是以梦为马的吧。
        行走在色达这块古老的羌人土地上,给我的感觉从一开始就有点奇怪和不同,街上卖藏红布的很多,卖衣服的很少,街道很宽,人却很少,偶遇行人,皆半闭双眼,手持珠串,口中念念有词。夕阳下,藏区传统的红白主色调熠熠生辉。仿佛到处飘散着古藏人董氏族的神秘咒语。藏民族史诗《格萨尔王传》从这里传遍藏区,一部分源自口传,一部分源于神授。人们亦步亦趋,遵循传统。以寺庙为半径,以佛陀为中心,以法王活佛为灵魂导师,薪火油灯,穷其一生以了生死,以出六道。
        三年前在日喀则、在阿里都未曾让我出现过很严重的高反,在理塘也没有过。但在色达不同,别看海拔才四千多点,即便是到了喇荣寺五明佛学院的坛城山顶,也不过四千三左右。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剧烈的高反还是出现了。也许因为太累了,也许因为常年奔波心力憔悴。
       剧烈的高反前后持续了近三天,我的后脑勺撕裂般疼痛,整夜失眠,眼睛充血红肿,看天空,仿佛世界未日般昏黄,无始无终的呼吸困难,估计在缺氧状态下,我的脑细胞也在不停地大量死亡,恐惧伴随着焦虑,害怕脑干痿缩,害怕小脑损伤,害怕那些不可逆转的身体变化。害怕发热,害怕肺水肿和脑水肿。那两天小脑也老断片不工作,反应超乎想象的迟钝。
        可是又无法逃离,无法求救。在满眼僧袍藏袍的街道上,人们表情和善安祥。没有人把正处在严重缺氧状态的你,视为救助对像,在一群已看透生死的虔诚圣徒面前,你怎能忍心大声说话。而且你和很大一部分人语言不通。他们习惯于在你身边打坐,为你颂经祈福,无缓无急地给你至诚至善的精神拯救。给眼前表情痛苦扭曲的你取之不尽的灵魂宽慰,可就是给不出任何有效救助措施,也不主张你去医院。而他们,依旧不急不慢,一脸虔诚安祥。
        身处高原,即便你求救了,别人通常也帮不了你什么,最多让你吸氧,服一些抗高反的药物,但其实都没什么明显作用。反而容易依赖。呕吐,胃肠道无法进食,这些,都是常态无解的病灶。
        在高原,因缺氧而引起的并发症,更让人耽忧。比如心肺功能受损,呼吸道感染;肺脑水肿等。处置不当,是会造成一定程度脑神经损伤的。
        我曾因工作原因去过云南迪庆州多次,那时中甸县还没有香格里拉这个好听的名字,每次当我感觉有点难受想逃离时,那儿的汽车都很方便,二三个小时就可以到虎跳峡,下了虎跳峡,便立即恢复如初。偏偏色达没那么方便,让我有被困的感觉。甚至感觉身心已然发生了变化。
        这就是很多从高原回来的人,为什么还会经常感觉胸闷,呼吸困难的原因,这些都是高原反应的后遗症,从高原回到平原,有些人是会发生性格改变的,反应变慢,目光变呆滞,这些身体损伤都是不可逆转的。
        回想早年,血脉贲张地徒步了几个沙漠(不是穿越)。便开始不满足了。开始觉得它美的不够了,于是便一发不可收地来爬高原了。其实沙漠是不同于高原的,我把困难简单的同质化了。这是一种肤浅,但也正是因为这种肤浅,让我走近了我心中的天涯--川西。
        总以为离天愈近的地方,环境会愈好,愈适合人居,愈美。因为传说中天堂都建在那里,神仙也都在那里住得自在,一定很好。等走完一圈才发现,事实正好相反。太阳以西,折骨为刀。
        我至今坚持认为,高原人和平原人相比,犹如鱼和飞鸟,是完全生活在不同时空的物种。我们只能彼此生生世世的向往又生生世世的相互认定为地狱,从平原到高原缺氧,从高原到平原醉氧。我们要去往彼此的时空,须经虫蝶蝇蛹、天蚕蜕变后才能去,须历经虫草一样的物种跨界才能重生,所以,人要成为神仙,估计得脱骨蜕皮,佛要成为佛,估计要焚身浴火。
        之前,有好心人告诉我,在高原尽量少洗澡,因为洗澡容易感冒,高海拔地区一但感冒了,高反就会加剧,而且发热肺水肿的几率增大。闹不好还有生命危险。
        但是也不能不洗澡呀,早穿棉袄午穿纱的温差。五百百帕的气压下,皮肤特别难受。真佩服藏民们四季同穿戴,不洗澡也不难受。其实习惯了也就习惯了,麻烦的是你还不习惯。
        但你又无法迅速离开,色达县还不通火车,很多地方连电也不通,色达县城内条件还是能过得去的,但汽车站的确有些破败不堪,每天到成都的班车也只有早上6:30一班。其他任何时候你想逃离,只能包私车或请人代驾了。色达到成都,暮霭沉沉蜀天阔,不堵车也要十多个小时。没那么快说逃就逃走,这一点很是让人绝望。而当我该做的事没做完时,绝无中途放弃的可能。
        当我熬过意识模糊接近半死亡状态的三个夜晚后,我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逃离了。沿泯江一路向下时,那种心情,就像死里逃生重新活过,那种踏上奔向新生的路的感受,无与伦比的寂凉与温暖,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新世界的曙光,一路上不停地祈祷发誓,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生活,过好每一天。
        一回到成都,我赶紧努力调整自己,希望尽快度过身体和心理的慢长调整期,正常人从心理上亲近一次死亡,不是顿开茅塞的释然了,而是长久的不舒服从此开始了。感受疼痛、窒息和死亡的味道,也不会使你身心强大、无所谓惧,而是让你对真实的痛苦更加敬畏了。
        在高原上是不能抽烟的,观看天葬时,也不能抽烟,据说烟雾会影响死者的亡灵去往天堂。除了念颂经文,甚至其他声音也会影响死者去天堂,一切必须是安静的。
        可我还是想点燃一支烟,在离家回家的路上,在这孤单的寂静里。
        在过去平常的每一天里,看这个醉驾被查了,那个生意赚了赔了,谁领导做大了,谁重病住院了,都有说不出的无聊。其实,我们每天都在和命运抗争,这些因果和生死相比都是平常。
        去色达,我最大的宏愿,是看看色达规模化的天葬,在康区去过几处天葬台,比如迪庆的纳帕海天葬台,玉树的巴塘天葬台,但都不成规模,不是每天都有逝者在那里天葬。而色达是成规模的,每天都有来这里天葬的亡灵,多时达四到五人,下午14时前后,集中天葬,而且可以近距离观看。
         在喇荣寺天葬台,我本不想拍照片,尤其在一堆白骨面前,可是,还是忍不住在一堆修行者和逝者的长发前留下了一张照片,我想记住这些年轻时灵动飘逸的秀发,如今依然光泽如青春的模样,依然在夕阳晚风中被吹起。可他们的身体已全部奉献给天地众生。他们的灵魂到底又去向了哪里。
        如果不是出现这次剧烈高反,有些事,我是无法理解、无法体会的。我曾看过一篇关于南极科考队的纪实报导,科考队员们回国后都病了,因为南极没有病菌,人体免疫系统发生了变化。从心理上说,那种回到人间的喜悦,那种见到人都是亲人的感受,我无法用想像去虚拟体验。我当时觉得是夸大其辞,故弄玄虚。
       也正因为这次剧烈的高反,让我在喇荣寺看他人"归去来"时,意外获得了一种更真切的感受和体验。
       太多孤独的旅程,还需要自己去走,亲历后你才会真正明白。任何其它方式的所得都不一定属于你。
       歇者无心穫者力。会得种田博饭喫。这是藏人和汉人生存方式的本质区别,藏人的智能粮仓是耗牛,汉人的智能粮仓是自己的农耕技能和钻营的智慧。
       汉人奢求此生,藏民更期望来世。高原居民平均寿命偏短,只五十多岁,不及平原地区。生存环境艰苦,身心感受也就完全不同于平原地区。他们身体的苦行,也许是为了求得佛的感应,能带领他们完成心灵的远行。要不然,一生一世面对这人烟稀疏的高原,黄昏白昼里心事能与谁说?
       忽然想起《涅盘经》第十九卷中的一句:受身无间者永远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中之大劫。或许,这就是生未必如死的佛理吧。佛理总是异于常理。但也说明高原气候无常、环境恶劣,生命的脆弱与易逝造就了高原人对佛的虔诚。这里的苦海无边与天下兴亡关系不大,自然和神才是气候和环境的主宰。生命短长都是定数,尽早重新加入轮回才是真真切切的精神需求,所以,这一点也让佛学关于出离和解脱的命题更加具有了说服力。
       前段时间,我去皖西大别山深处的一个小镇,在一个叫涂公祠的纪念馆前,屋顶有一群叽叽喳喳的喜鹊,有一只喜鹊径直掉下了屋顶,在地面扑腾两下,就死了,因为好奇,我走近那只死雀,摸一摸它身上还有余温,我想大概它老了,感觉累了,想停下来休息,可它一停下来就再也不能动了,于是掉下屋顶,上一程就是它飞完的最后一程,旅途于此嘎然而止,一生的飞翔于一念之间结束。彼时,我真想上前念一段经文,用宗教的笃诚,它下一个轮回祈福,可我还不会念,但我仍然愿意,祈愿众生都能摆脱轮回之苦。不管是善灵还是恶灵。都能出离六道。飞向自己心中自由广阔的时空。
       遥想莽莽榛榛,天地初辟之时。人们选择逐水草而居,谁知那高天流云处,还有一块与世隔绝的草原,还有一群人在那里生息,在那里伴着日出日落。
       记得不久前看过的一部很真实的朝圣片《冈仁波齐》。藏民族的性格特征也都在这里。比如朝圣队伍里的女人,生完孩子就继续上路。比如大家商量磕头淌过被水淹的路段,说磕就磕。比如处理被撞坏的车头,只用了一分钟。又比如没钱了大家需要去打工,说去就去,再比如杨培老人死了,大家念完经就送去天葬,不哭不闹不哀伤。平静又随遇而安,没什么可悲,没什么可急,这就是康巴藏族的性格。当尼玛扎堆的儿子对旅馆老板娘说,十万个头磕的差不多了,你永远不要去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川西,踏上你写满经文、丢满白骨的肌肤和内心,第一次因为未知,第二次因为灵魂,第三次因为灵魂不安,以后还会因为什么再重返这里,我也不知道了。
      记不清是谁把我带到这里。让我知道了,其实这里的人比我更想解脱,更需要解脱,他们比我更想自由、更渴望极乐。他们怀揣着大欲大求。让我常期以来形成的小格局在这里变得猥琐。年轻时,我慌不跌逃出故乡。逃到抑郁的老房子外,以为从此可以自由舞蹈,因为这个梦,让我反复地醒来又睡去。
       有些幸福,只能上天给予,世上万颗种子,哪颗生根发芽,都得顺从天意。昙花般短暂,世间没有所谓的永恒存在,可以认为缘尽即无,朝聚暮散。
       也许永远的苦就是天堂,那里才能万物生长。从5134米开始,每上一步我都希望它是我人生的新高度,而一切的动力源泉,是对未知的冲动。
       我也无数次梦见自己垂垂老矣了,醒来后发现自己还算年轻,其实很幸福,于是赶紧爬起来,洗涮完,买一张火车票继续下一程。
       向往、迷恋他人成长成就的过程,并因此获得一种间接的自我感受,是我早年学习的力量。后来,一次次无功而返。
       西塞罗认为: 人类学习探索的目的是让内心摆脱现实和环境的奴役,而不是适应现实。信仰何尝不是?藏传佛教中的"五明"也是从文字、医药、工艺和天文学开始慢慢走近信仰的。如果你身在川西康区,你就会对此多出一个人生疑问。
        前两天读了本书论,谈到笔力问题。顺便做了个万法同源的思考。如果把人生比作写字。笔笔流畅、俊秀,未必就是幅完整的好字,有几笔如万岁枯藤、老树盘根不一定就不好。
       走出高原时想着认真过好每一天。可是,当痛苦远了,心平静了,想的又全是关于它的美,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了这片高原。
        川西,这块土古老的土地,碉楼和藏寨,如云中飞鸟,在黄昏里落下山坳。它完全不同于阿里的荒原,不同于日喀则的石原,它是生机盎然的草原,是适合站在峰颠看日落天涯的草原,或许,它真的也在天涯之中。
       始皇遍寻长生不老丹药,东巡至山东,登上成山头,叹曰:此天尽头也!慷慨绝于人寰。
      周涛说:回首往事,最高的幸福,应该是心灵不能平静,说得真好。是呀!白驹过隙三万天,有什么体验能高于斯?  
      如果天堂和天涯,只能先去一处,那么先尽天涯吧。因为,我们尚不清楚天堂究竟在哪里,但天涯,总能感觉到它愈走愈近。
       如果天堂和死亡,离我们都很近。请让我先点燃一支烟,让我好好想想。还是先尽天涯吧!
       你要问我,尽了天涯又能如何?我谨慎且不太确定地告诉你,或许可以佐证你曾经来过,追求过,存在过。
       你若问我,天涯何处?我只能告诉你,此刻我心中的天涯它在哪里。它在川西。走近川西,不必问天涯。 尽川西,犹尽天涯。[copyright]版权[/copyr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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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11 14:45 | 只看该作者
占个座先。注意排版,段与段之间空两行,这样看起来比较清晰。
3#
发表于 2017-11-12 21:34 | 只看该作者
昨天这个时间我在观看《七十七天》,冈仁波齐的夜空,美得令人窒息。那个江一燕出演的女主角在美丽的夜空下重伤,自述被担架抗走的一路上,都在笑,因为她看着繁星璀璨的夜空,如同无数宝石的星星群体闪烁,请原谅我无法用文字来形容好那些星星,就是那么美。
虽然不是很明白去往人迹罕至的地方冒险的旅人心理,但这并不重要,要紧的是我们所站之地,就是我们为之努力为之疯狂为之甘愿付出一切的所在。
4#
发表于 2017-11-12 22:04 | 只看该作者
国庆从林芝去拉萨,有2天高原反应,有点头疼。

去过西藏,觉得国内任何景点都索然无味。
5#
发表于 2017-11-12 23:25 | 只看该作者
作为川人,对作者所写川西并不熟悉。但看到“川”字,还是觉得亲切。
6#
发表于 2017-11-13 08:29 | 只看该作者
洋洋洒洒的长文,分开几个章节我觉得也是好的。
7#
 楼主| 发表于 2017-11-16 20:31 | 只看该作者
@微风轻拂    谢谢仁兄,这篇是未洗净的猪大肠,但都是真我,后篇《天涯川西》是洗干净的猪大肠,好像精致了,但反而没什么味道了,仁兄可抽空一读,给我个建议,拜托仁兄了,叩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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