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儿改嫁

徐得荣

        “爹，起来吃饭吧。”
　　
　　一个年轻女子端着饭菜，走进一个低矮的小平房。
　　
　　“秀儿，不吃，你让我饿死算了，看我这个熊样子，整天死不死活不活的，把你也拖垮了。”
　　
　　一缕阳光从简易的窗户上透进屋内，映衬出一个横卧在床上的枯瘦老男人。老男人似乎不能动弹，直挺挺地躺着。他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只是睁开眼睛望着跟前的年轻女子，眼角流下两道清泪。
　　
　　“来，爹乖，爹听秀儿的话。”
　　
　　秀儿像哄小孩一样哄着老男人，先是把老男人的头部托起，在枕头上又加了个靠垫。然后一口一口地给老男人喂饭吃，喂一口，秀儿便拿手绢给老男人擦一下嘴，表现得十分的耐心、温柔、细致。
　　
　　秀儿虽说是过了门的媳妇，但年纪甚轻，年方二十五，长得那个身材，那个脸蛋，那个皮肤，啊呀，没法说，大家都说，她人长得极像影视明星高圆圆。躺在床上的枯瘦男人是她的公公，名叫彭伍生。其实彭伍生人并不老，才五十来岁，之所以一直躺着不能动弹，源于三年前的一场突发脑溢血，虽然彭伍生从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但却变成一具只能吃不能动的活僵尸。
　　
　　彭伍生老伴去得早，身边只有先旺一个儿子。
　　
　　吃完最后一勺饭，喝下最后一口汤，彭伍生两眼一挤，泪又出来了：“秀儿，先旺他命短，苦了你了，让你受委曲了。”
　　
　　说完，彭伍生痛苦地闭上眼睛。
　　
　　秀儿大惊，以为是她哪儿做得不周到得罪了公爹，心里很是难过，卟嗵跪在彭伍生的床前，哭着说：“爹，我知道我是个粗人，什么事情也做不好，是不是伺候你老人家不周到？我嫁到你家，就是你的闺女，千万别这样，要是我哪里不对，爹，你就和对待亲闺女一样，该骂就骂吧。”
　　
　　彭伍生长叹一口气说：“你是好孩子，骂你干啥？孩啊，我想通了，我不能再连累你了，你还年轻，不能因为我这个半死不活的人耽误了你的终身。我舍不得你走，可你不能不走，你要不走，我心里一直有种负罪感。孩子，听爹的话，还是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咋，爹，你要赶媳妇出门？”秀儿瞪大眼睛，吃惊地望着彭伍生。
　　
　　“不，孩子。”彭伍生哽咽着说，“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你该有个幸福的家庭，去享受幸福的生活。是我对不起你孩子，如果先旺还在世的话。唉，这个忤逆子，对老爹不孝，对妻子不义。”
　　
　　“没事的爹，你就别为我操心了，安心养病才对。”
　　
　　秀儿和彭先旺是前年春天结的婚。经公爹这么一提，丈夫彭先旺的影子即刻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个子不是太高，面容也不是太好，但身体壮实，老实厚道，心地善良，勤劳孝顺，有一手熟练的开车技术，以给别人开重卡挣点钱养家糊口。然而，苍天就是这样没眼，这样不公，好人总是寿短，恶人长命百岁，在一个没有月亮甚至星光也很稀疏的夜里，彭先旺驾驶的大卡车在一处急转弯处与另一辆大吨位重卡相撞，当下两车同时起火，彭先旺和副手一起葬身火海，等大火熄灭后找到彭先旺时，早已被烧成一段不足一米的焦圪桩。
　　
　　秀儿当场昏晕过去。
　　
　　要知道，秀儿和先旺刚结婚啊，小俩口还不到两个月，连娃都没赶上生一个，唉，你说这就守了寡。
　　
　　秀儿命苦，真的，苦不堪言。三年前公爹瘫在床上，二年前丈夫又死于车祸，秀儿感觉自己一下子从天堂掉进地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精神上受到巨大打击，差点崩溃。
　　
　　足足有一年多，秀儿才从丧夫的阴影中走出来。
　　
　　秀儿下意识地将一双素手捂在脸上，眼泪从指间缓缓渗出。
　　
　　秀儿痛苦的表情，当然逃不过彭伍生的眼睛。他不再吭声了，他知道先旺的事儿不能提，一提秀儿就伤心。
　　
　　秀儿也意识到在公爹跟前，不该有这种表情和动作，急忙把手放下来，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容说：“爹，你千万别这么说，先旺不在了，还有我呢。我伺候你老一生，爹你放心吧，我不会走的。”
　　
　　“唉，我祖上世代积德行善，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让秀儿跟着我活受罪。”
　　
　　秀儿尽管十分坚强，但毕竟是女儿身，心里一酸，眼眶便润湿了。秀儿使劲咽下一口唾沫，强作笑脸说：“爹，不要多想，医生说了，你的病能好起来。你先歇着，我收拾锅碗去。”
　　
　　秀儿给公爹压好被子，笑了笑说：“爹，晌午，我给你包肉饺子吃，喜欢不？”
　　
　　彭伍生点点头，也强咽下一口唾沫，不自然地笑了笑说：“喜欢，只要是俺孩儿做得，我都喜欢。”
　　
　　秀儿转身走出小屋。
　　
　　门虚掩着，还留着一条小缝隙，彭伍生的最后一句话从门缝钻出来，忽忽悠悠飘进秀儿的耳朵里：“孩子，找个好人家吧。以我看，经常来咱家那个后生就不错。”
　　
　　秀儿心里一咯噔，站住了，后退了两步，对着门缝说：“爹，你说什么？不管谁，我都不嫁。”
　　
　　她嘴上这么说，但一听公爹说到那后生，心里便有一股异样的感觉，这个感觉只有在见到或提到那后生时才有，而且怪怪的，虚无飘渺，仿佛就在眼前，但当她伸手去抓时，却又倏忽不见。
　　
　　那后生叫程新，是县委组织部派到她们村的第一书记，并负责结对帮秀儿家扶贫，因为她家是特贫户，门口的墙上还钉着一张帮扶责任人的卡片，上面有他的照片、单位和电话号码。程新今年二十七岁，一米七八的个子，大眼睛，双眼皮，脸上白净无须，唇红齿白，长得很帅，一三年大学毕业后考上县旅游局，去年春被抽调来到特贫户彭五生这个村。
　　
　　打程新来了之后，秀儿的担子一下子轻松了不少，许多重活儿、脏活儿、累活儿，基本上都让程新给承包了。
　　
　　程新几乎每隔一两天就来她家一趟。
　　
　　每当见到程新，秀儿便会生出一番感想：程新，多好的一个后生啊。然而转念一想：嗨，这不是胡闹吗？人家是包村扶贫干部，与咱就是结对帮扶关系，再说，人家小伙好，长得帅，不但是个公务员，还是个如假包换的大处男，你瞎想啥呀。何况，眼下公爹还需要秀儿，秀儿发誓只要公爹还有一口气，秀儿绝不会离开他老人家一步，替死去的丈夫尽孝到底。尽管秀儿竭尽全力遏制着自己的感情，但爱情这东西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怪物，秀儿既不愿见到他，又盼望能见到他，而每次见到他后，心里总是有如鹿撞，脸上有点发烧，甚至脑袋有轻微的眩晕，既想回避他，又不愿离开他。这能怪秀儿“不守妇道”吗？错，秀儿是个女子，而且是个年仅二十五岁的年轻女子，守活寡快二年了，正值青春期的女孩，要说没有一点想法，那纯粹是骗人的。
　　
　　而程新，说实话，当初看到秀儿时也是呯然心动。
　　
　　这种感觉是在大学时所没有的。虽然秀儿是个已婚之人，但这女孩太可爱了，不但可爱，而且特别可敬，她宁愿牺牲自己的青春年华而对公爹彭伍生寸步不离悉心照料的高尚品德，感动的这个一米七八的年轻人落下了眼泪。他决心尽自己一点绵薄之力，多帮彭老伯家办些实事，最大努力去减轻压在秀儿肩膀上的重担。
　　
　　他每次来到彭伍生家，主要是做扶贫工作，但多多少少，也有想与秀儿见一面的愿望。
　　
　　秀儿心灵，冰雪聪明，程新的那点意思，她能看不出来？
　　
　　一阵风儿吹来，吹醒了沉思中的美女秀儿。
　　
　　“爹，你好好歇着，啥都别多想。”
　　
　　秀儿将屋门关好，到厨房去了。小屋里只剩下彭伍生。彭伍生眼望着天花板，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透过玻璃窗，彭伍生呆呆地望着不远处的那座高峰，回想着贤惠媳妇秀儿，如花似玉的一个大姑娘，却无怨无悔地留存家里伺候自己，每每念及，便觉心里难过，泪如泉涌。
　　
　　那是一座高约二千三百多米的红山，奇峰突起，悬崖壁立，貌似一把鲜血淋漓的利剑直抵苍穹。七八株老松，从崖间的裂缝中伸出，长了百余年，尚只有壮汉的手臂粗细，干枯的枝桠上，点缀着数十几蔟松针，为这处典型的丹霞地貌增添了一抹绿色。
　　
　　这座山叫毛笔山，据说是天上玉帝批阅奏折的专用之物，玉帝一失手，掉在了人间。
　　
　　山峰很雄伟，故事也很优美。但生活在山脚下的秀儿，却苦不堪言。
　　
　　丈夫撒手西归，公爹卧病在床，秀儿每天除了照顾公爹，还得下地干活，特别是伺候公爹，一把屎一泡尿的，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背痛。她家土地不多，也就二三亩，大山里地少土薄，不长庄稼，收成很低，人们的生活来源，全凭山坡上地堰根那些核桃、花椒、柿子变卖几个钱零花。彭伍生的地离山较远，只在地堰根有几棵猴毛鬼胎不成材料的核桃树，收获甚微，日子过得很是苦涩。而公爹每天，还要花费数目不少的药费。她也曾绝望过，想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到阴曹地府找丈夫彭先旺去。上吊，投河，跳井，喝毒药，什么自杀的办法她都想过。去年的一天，她曾悄悄地割过腕，流了很多的血，但一想到床上没人照料的公爹，又赶紧拿了布条紧紧缠住伤口。
　　
　　就在她感到绝望，精神将要崩溃的时候，程新来到她们村，还包帮她家扶贫，国家及时伸出的援手，秀儿感觉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尤其是程新的出现，使秀儿眼前一亮，紧紧封闭的心扉，缓缓地裂开一道缝，从这道裂缝中，照进一束灿烂的阳光。
　　
　　仿佛一切都变了，天更蓝，水更甜，空气更清新。
　　
　　从去年春天开始，第一书记程新和他的战友们四处奔波，求爷爷告奶奶，审批土地，筹集资金，动员全村村民广泛参与，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工，经过一年多打拚，硬是在高山绝壁间，将那条羊肠小道扩建成一条能通班车的简易砂砾路。
　　
　　之后，又将旧学校改建成养老院，专供无子女的孤寡老人居住。
　　
　　这日，程新来到彭伍生家，传达过政府新出台的几项贫困户优惠政策后，扭头对秀儿说：“秀儿，让彭老伯住进养老院吧。”
　　
　　秀儿一听低下头，半晌无言，程新不解，于是问道：“怎么，不愿意？”
　　
　　秀儿羞答答地说：“俺公爹不够条件，他不是五保户。”
　　
　　程新开玩笑说：“你再嫁了，彭大伯不就成孤寡老人了？”
　　
　　“不行，”秀儿脸儿一红，摇摇头，“俺公爹得有人伺候。”
　　
　　望着羞答答的秀儿，程新忽然感觉到，这个女子不但心好，人也这么漂亮。看着，想着，一个莫名其妙的意念涌上心头，脸上不觉一热。
　　
　　时间仿佛凝固了，俩人突然没了话说。隔了一会儿，程新眉头一展说：“有了。”
　　
　　“有甚了？”
　　
　　“有办法了。”
　　
　　“办法？”
　　
　　程新轻轻一笑说：“把你安排到养老院工作不就完了？我让村支两委开会研究一下，特事特办，破个先例，为了不影响你的工作，你可以把彭大伯接到养老院去生活。”
　　
　　“这个，能行？”
　　
　　“你别忘了，我可是村里第一书记兼养老院的院长啊。”
　　
　　秀儿手抓着衣襟，羞涩地笑了。
　　
　　躺在床上的彭伍生听到俩小的谈话，乐得在心里偷笑。突然，彭伍生插话说：“我，我有个好主意。”
　　
　　秀儿、程序新将目光一齐聚焦到彭伍生的脸上。
　　
　　“爹，你能有啥主意？别瞎想。”
　　
　　“大伯，什么好主意？你老说。”
　　
　　彭伍生笑了笑说：“把俺家秀儿嫁给你，我不就能入‘五保’了，入了‘五保’，不就能顺理成章地住进养老院了？”
　　
　　秀儿羞得脸色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爹，你别瞎说，我根本就没有想过再嫁出去。”
　　
　　彭伍生脸色一正，严肃地说：“孩子，我是真的，没有瞎说。”
　　
　　眼睛向程新方向一瞟说：“程同志，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秀儿这孩子，人品相当好。”
　　
　　程新心里十分慌乱，不知如何是好，左手搓右手，右手搓左手，脸上飞霞，额上生晕，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大伯，你不用说了，我心里清楚，我知道该怎么办。”
　　
　　秀儿的脸上还带着羞红，好似一片水灵灵的桃花。望了程新一眼，秀儿忽然问他：“你打算在村当多长时间的第一书记？”
　　
　　程新愣了一下，但马上领悟过来，笑了笑说：“这要看你了，你需要多长时间，我就在这里当多长时间的第一书记。”
　　
　　秀儿的脸又是一红，赶忙低下了头。
　　
　　彭伍生微笑着，说了声谢谢，缓缓闭上了眼睛。
　　
　　

小白兔白又白

哈哈，这回抢到了哥哥家的沙发，好舒服。

小白兔白又白

给哥哥捉个虫子“秀儿痛苦的表情，当然沈不过彭伍生的眼睛。”沈不过，应为“逃不过”吧。

逐鹿江南

先加分，后来读。
问候徐老哥！

芒乡化十龙

问候徐老哥，回头再上网品老哥新作。

小白兔白又白

漂亮贤惠的姑娘秀儿，因为丈夫车祸去世，丢下瘫痪在床上的老公公，新婚才两个月的媳妇秀儿，尽心尽力地伺候着老人，她的人品，她的美丽，深深打动了村年轻的书记程新，两个人情投意合，这使得秀的老公公了了一桩心事。曲折坎坷的爱情故事，圆满的结局。

小野菜

好哇！这篇正合时代步伐，农村第一书记，明年将是农村的一件新大事。这是下乡得来的灵感吧!加十分

徐得荣

小白兔白又白 发表于 2017-12-1 17:02
哈哈，这回抢到了哥哥家的沙发，好舒服。

好，小妹来了，快请坐，我这就沏茶去。

徐得荣

小白兔白又白 发表于 2017-12-1 17:19
给哥哥捉个虫子“秀儿痛苦的表情，当然沈不过彭伍生的眼睛。”沈不过，应为“逃不过”吧。

谢过小妹，我上去改了。

徐得荣

逐鹿江南 发表于 2017-12-1 17:20
先加分，后来读。
问候徐老哥！

这文较长，兄弟你先坐下，喝口茶，慢慢看。

徐得荣

逐鹿江南 发表于 2017-12-1 17:20
先加分，后来读。
问候徐老哥！

欢迎兄弟光临寒舍，有山西老折汾招待。

西湖哥

好作品，欣赏学习，问候朋友。

徐得荣

芒乡化十龙 发表于 2017-12-1 17:34
问候徐老哥，回头再上网品老哥新作。

瞎诌了一篇，兄弟多指导。

徐得荣

小白兔白又白 发表于 2017-12-1 17:35
漂亮贤惠的姑娘秀儿，因为丈夫车祸去世，丢下瘫痪在床上的老公公，新婚才两个月的媳妇秀儿，尽心尽力地伺候 ...

小妹点评精准漂亮。我想从正面讴歌秀儿和当前国家的扶贫攻坚政策，不想使用什么艺术手段遮遮掩掩。又是伏笔，又是留白的，让人一头雾水。

徐得荣

小野菜 发表于 2017-12-1 17:36
好哇！这篇正合时代步伐，农村第一书记，明年将是农村的一件新大事。这是下乡得来的灵感吧!加十分

对的老弟，你的眼睛真厉害。是下乡遇到的事儿，类似这样典型的事例还真的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