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放飞梦想 于 2018-1-24 20:43 编辑
年 味 放飞梦想/文 年味从冬至那天开始就悄然袭来。稍为留心,从冬至这天开始,县城里几处销售猪肉的市场一天比一天热闹起来。
我家所在住宅小区的西侧走廊就是一处临时猪肉市场。每天早上路过这里,总会看到狭窄的过道里架满了铁制或是木制的案板,挨挨挤挤的案板上摆着一块块的肥嫩亮鲜的猪肉。
前来选肉的顾客把过道挤得水泄不通,人们缓步移动着,神情专注地盯着案板上的猪肉,看上一阵,就有人向卖肉的人询问价格。如果选准了自己心仪的猪肉,就跟卖肉的人讨价还价,说定了价钱,就再三叮咛卖肉的人一定给个准秤。这年头,还有谁不怕商贩们缺斤短两的伎俩啊!
猪肉交易在热热火火中持续,不时有农用三轮车拉着猪肉向市场驶来。人们都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抢购猪肉,这是源于多少年来的传统习惯,冬至以后的猪肉吃起来不仅劲道足,而且腥味少,加工的臊子能长时间存放。
每当看到猪肉市场的红火场面,还有三轮车里重叠起来的块块肥肉,思绪总会不知不觉地回到童年时代,回到那个被浓浓年味所深深吸引的年代。
小时候,常常痴痴地板着指头数日子,日思夜想盼过年,过年就能吃上香喷喷的肥肉片,痛痛快快地解解馋。
那时候,村里每家每户都喂养着一头大肥猪,年关宰杀之后不仅供全家人过年食用,而且加工储藏满满一大缸猪肉臊子,保证了一年四季一日三餐的食用油料。
每到腊月,左邻右舍就有人家的院子里升腾起一股股青烟,过上一阵就会传来猪的惨叫,我知道准是谁家的猪已被宰倒在案了。心想:别人家开始杀年猪了,我家杀年猪的日子也会很快到来。
天天盼着自家杀年猪的日子,可是真正到了杀猪那天,心里却又隐隐地难过起来。眼前晃动着那头被关在圈舍的大黑猪,平日里这畜生吃饱了睡,睡起来又吃。有时候,食料不能及时供给,这家伙肚子饿急了,拼命地嗷嗷直叫,噘着嘴狂拱圈门。虽然同我们相处刚刚一年时间,但是听惯了它瓮声瓮气的叫声,看惯了它吃食时狼吞虎咽的样子,猛然间却要那么悲壮惨烈地离我们而去,真有点于心不忍,依依难舍。
年幼的我常常听大人们说,人死以后灵魂就升天了,去到天国极乐世界享福了。暗自思忖,猪被宰杀之后灵魂到哪里去了呢?它也会到天国极乐世界享福吗?带着这许多疑问,我问妈妈,既然不辞辛苦地喂养它,就那样长久地喂养着它不是很好吗?为什么到头来又要杀掉它呢?
母亲轻轻地在头上抚摸着我说,傻孩子,难道你不想吃肉吗?只要是猪,不管什么时候都会被宰杀,这畜生天生就是吃肉的料啊!善良是母亲作为女性最纯朴的禀赋,她对杀猪的见解让我想到,一代接一代地被宰杀,这也许正是猪们永远无法逃脱的宿命。
现在想来,那时的我由于年幼无知而显得何等可笑!如今,不要说猪了,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该吃的,不该吃的,还不是都变成人们餐桌上的美味佳肴了吗?又有多少动物能够逃脱任人宰割的厄运呢!
我家杀年猪这天,吃过早饭,母亲就动手在厨房里的大锅里烧开水。父亲便把大黑猪从圈房里赶出来,算是给它放风透气。不一会儿,一张老旧的方桌已经摆放在院子里,桌上放着一把杀气逼人的长刀。可是那畜生却全然不知它即将告别这个世界,还在满院子悠闲地乱转。
宰猪匠是一位须发花白、梳着背头的老人,穿着一身被油腻侵染的破棉袄,脚腕上缠裹着帆布绷带,那双老胶鞋上粘满了带有血迹的污垢。他身旁站着几位帮忙拉猪的邻居,互相议论着前几天邻居家杀猪时的笑谈趣闻。这时只听屠匠大声问厨房里的母亲:“水开了没有?”母亲回答:“马上就开了!”屠匠说:“那好吧!动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几个年轻男子猛然奔到猪前,有人伸开大手狠狠地揪住它的双耳,有人牢牢抓住它的一对后退,有人紧紧地提起它的一对前腿,把束手就擒的黑猪拖到了方桌跟前。
遇到突然袭击的畜生拼命地挣扎着,嚎叫着,可怜巴巴地被几位汉子摆到了方桌上。老屠匠一手拿刀,一手顺势揪住猪的耳朵,看见那猪四蹄不停地弹拨,举起刀背狠狠地砸在一只前腿上,畜生嚎叫得更加嘶哑了。
就在老屠匠手中的长刀马上刺向猪脖子的时候,我心里顿时感到无比害怕,飞快地跑出了院子。我躲在不远处的巷道里,听见猪的叫声由强变弱,慢慢地变得无声无息了。我这才转身回到院子,此时黑猪已经软软地躺在方桌上,方桌底下盛着半盆直冒热气的猪血。
把猪在盛满开水的大扁桶里烫洗褪毛,再开膛破肚,干完杀猪各个环节的活儿,已是晌午时分。母亲已经把新鲜猪肉炒成的菜肴端到桌上。那年月,一年到头很少见到荤腥,闻到猪肉的香味,我早就馋涎欲滴了,可是当渴盼已久的肥肉片儿摆在眼前,仅仅吃了两三片儿,就腻人得吃不下去了。只是一块又一块地吃着炒熟的猪血馍馍块儿。
吃过饭,老屠匠要离开了。父亲、母亲千恩万谢地说着感激的话,当时村里各户人家也都拿不出工钱来。父母亲执意要老屠匠顺便割五六斤猪肉拿上,老屠匠连声推辞说,算了算了!父亲就说,那咋行呢?说着麻利地拿过杀猪刀,割下一块鲜肉来让屠匠带上。老屠匠客气地谦让道,这多了,多了,咋能要那么多。于是拿刀来把猪肉割成对半,拿起其中一半,到我家厨房找来几片白菜叶儿,把肉卷到菜叶里放进竹篮里,带齐他杀猪的全部家当,转身走出了我家的院子。
那些年杀猪是人们最不愿干的差事,虽然猪天生就是吃肉的料,看起来杀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村里人凡事都有个讲究,都图个吉利,屠宰毕竟是杀生害命的事情,偶尔干上一回半回,还可以忽略过去,如果一头接一头地宰杀,那就不得不有所顾忌了。
不仅如此,杀年猪还是累活苦活,一头猪按程序折腾下来,往往累得腰酸背疼,尤其是还要在数九寒天的日子里来到河边,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翻肠涮肚,猪肠子里那些已经消化以及还没来得及消化的秽物腥味、臭味直往鼻子里钻,双手也被冻得发紫发麻,钻心疼痛。
假如每个人都因为有所顾忌而不愿去干杀猪的活计,那村子里家家户户的年猪谁来宰杀呢?年猪没人杀,这年还过不过啊!所以,杀年猪的人都会受到村里男女老少的爱戴和尊敬。
我们村是三百多户人家的大村子,每到腊月年关,家家都等着杀年猪,一两个屠宰匠肯定忙不过来,就有五六个屠匠分片分头行动起来。尽管杀猪的程序都大同小异,可是这些屠匠们杀猪的风格却有所不同,每年腊月都有一些杀猪的趣闻在村里流传。
记得有一年腊月,我家房屋背后大院里的邻居,喂养了一头生长两年的大肥猪,请来同他家沾亲带故的老屠匠来宰杀。那猪足有三百多斤,特地从邻里叫来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好不容易才将那猪给捉拿到方桌上,这家伙四只又粗又肥的腿子拼命地挣扎,老屠匠举刀刺向猪的咽喉,再直通心脏,猪大血多,盛了满满一盆。正当人们准备把猪抬到大木桶里烫泡时,谁也没有想到,那猪竟然猛地从桌子上窜下来,在院子里奔跑了十几米,最终由于失血过多而摊到在地。大家又一次把猪拖到桌子上,老屠匠又举着刀顺着原来的血口插进去,使劲在猪的心脏附近搅动了一阵,那猪这才无声无息,一命呜呼。
晚上母亲把血馍馍切成薄薄的小片儿,连同胡萝卜、白菜、粉条炒一锅大杂烩,再加入一些肥肉片儿,满满地舀到瓷碗里,打发哥哥和我抬着碗,分别送给前后左右的邻居家,让他们也尝尝这最素朴的年味儿。母亲的做法,让我想到,接连几天我家也会接受邻居家送上门来的一碗大杂烩,全家人拿起筷子细细品味,感受邻里情谊。
这是多年来村里最简朴的习俗,一年到头,邻居们都忙忙碌碌,各干其事,平日里大事小情上互相照应,有时难免发生磕磕碰碰的事情,却顾不上窜个门儿,平心静气地互相陪个礼儿,消除误会与隔阂。腊月年关里的一碗大杂烩,虽然算不上什么大礼,但是却拉近了邻居间的距离,过往那些不愉快的事儿也随之烟消云散,共同迎接充满期望的新生活。
随着一头头年猪的宰杀,除夕大年夜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村子大小巷道弥漫着大肉的香味,把年味营造得更加浓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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