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鸥飞来之《来到人间》

指间年华

来到人间

　　

       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地往下淌，我躺也不是，坐也不是，好不容易盼来了大夫，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我以为她的到来就会瞬间化解了我所有的疼痛，我对一个人持有的依赖从来没有那么深刻过。

　　前晚打电话，她询问一下情况说没事，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过来了，一进门，她就说不行，你这还能笑出来，等到疼得哭笑不得，披头散发的时候，才是生呀。王大夫很淡定地告诉我。最后，她检查了一番，说，继续疼吧，等疼到眼泪鼻涕一把的时候，再给我打电话，今天肯定生不出来。

　　或许，这样的情景她早已经看多了，我只是她工作程序的一个重复，并终将成为被重复，然而，对于我，却是磅礴的、汹涌的。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我有一种强烈的恐惧和迷茫，伴随着一阵挨一阵的疼痛，我欲哭无泪。

　　文兵有点手足无措，婆婆也只能一边干看着，看我上蹿下跳，看我把头在枕头上一遍遍乱捣。偌大一个世界，没有谁可以替下我的疼痛，虽然文兵紧紧握着我的手，眼里溢满了爱怜，可他，作为鸥的父亲，此时不过也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存在着。

　　诸如这样的疼痛，持续了两天，按大夫说似乎没有超越的迹象，于是，鸥还是无法来到这个世界。在她一次次的强调中，死去活来这个词语的概念被一次次地生动化，一个生命的诞生总要另一个生命死一般的疼痛才能完成。

　　十一月初一的下午，医生不敢擅自离开了，她坐那里看我疼，看我哭，看我挣扎，我说求你快点让孩子出来吧，我受不了了。她还是用同样的口吻告诉我疼得火候不够。直到夜里十二点多，医生说比先前情况好了一点点，但依然不太乐观，要不，输催生药吧，这都两天了，太久了怕对孩子不好。

　　狭小的出租屋里，厚厚的窗帘将冬夜彻骨的寒冷遮挡在外，而灯下的一张张脸，映照着不同的表情，如同大地上裸露出来的那些事物，分明而意味深远。我不知道接下来我要怎样具体去完成一个女人到母亲的蜕变，顺从地服从着医生的安排。

　　哎呀，我忘记拿药布了，你去跟前的门诊买点。王大夫对文兵说。好大一会儿，他回来了，扑面而来的寒气也随着他一同闯进了屋子。门诊都关门了，我走了好远也没找到一家。他不好意思地回复王大夫。

　　不行了，没办法，那咱就去医院吧。大夫坚决地说。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我是多么幼稚啊，以为生孩子就是完成一种仪式那么简单，所以提前预约了大夫要在家里迎接鸥的到来。而如果不是那夜阴差阳错王大夫忘拿了药布，或许，我已为自己的天真与愚昧付出了不可想象的可怕代价。

　　那夜，生孩子的真多啊！也庆幸那晚有那么多生孩子的人。

　　辗转到了医院，大约已是一点多了吧？在医生们的忙乱与产妇们不同形式的疼痛中，我云里雾里不知所措。我似乎已经不是真真实实活在这个世上的人了，我被动地接受着医生的指挥，我没了独立思维的能力。那一刻，我感觉过去的我已经死去了，什么青春，什么浪漫，什么矜持，以及于这世间的种种追求，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我在一种极度的疼痛里与鸥一起重生着。

　　如果前方是火海，是刀山，我也不愿意多加思索了，我拼尽生命的力气，只为了把鸥带到人间。

　　两个小时，在药力的作用下，在我昏昏欲睡中很快过去了，肚子突然不是多么疼了，却感觉一阵阵地下沉，那种很迫切地、不可抵挡的下沉的感觉。

　　王大夫说，生呀，这就是生呀，快点上产床。

　　这是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世界，多少生命，就从这里推开人间的门楣，开始长长的悲欢离合。这是一个闹闹嚷嚷的世界，哭声、叫声，以及欢笑声混杂着，然而，就是这样混淆着血腥与痛苦的地方，却给了世间永不枯竭的希望之光。

　　男孩儿，男孩儿。我听到隔壁有人大声地叫着，有抑制不住的兴奋。为了求证耳朵辨知的能力，我强打精神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应该是婆婆吧？我隐约看到那位胖胖的产妇无力地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躺着。旁边，那位叫得最凶的产妇还是拼命地叫唤着，从我进来到现在这么久了还没有生出来，她的声音洪亮，医生生气地骂她你以为你是头胎啊？没生过孩子啊？都二胎了还这样丢不丢人啊？她似乎根本听不到这些斥骂，依然我行我素地发泄着。

　　不行，我已经顾不上关心这些了，我的鸥也不甘寂寞了。

　　老姨和婆婆就在我的跟前，她们紧紧握着我的手，我咬着牙，锥心一样的疼痛开始汹涌而来。我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我是不是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狼狈，但到了最后我只能狠狠地抓紧床板，恨不得把它抠破，捏碎。我听到王大夫和我说话，不，还有别的大夫，或许不止两个，她们忙乱着，就算她们日日都在重复着这样的工作，但一个生命在即将到来的时候，到底是隆重的。

　　终于，在翻天覆地的疼痛里，鸥，我的女儿，来到了人间。

　　我如释重负，看了一眼那个丑陋的小家伙，无力地闭上了双眼。可是怎么没有听到鸥的哭声？不是每一个生命来到人间都要用一声响亮的啼哭来告知世人吗？

　　脐带缠颈了，脐带缠颈了。医生说。

　　初为人母的喜悦还不曾盛放，巨大的恐惧又迅速占满全身，我猛地眼开眼睛，焦急地问医生怎么了？怎么办？她们顾不上理我，把鸥倒着连扇了几个巴掌，随之，她哭了。

　　而那时，我也哭了，两行热泪顺着眼角滑落。我的孩子啊，你知道这一声哭有多么重要吗？

　　我问老姨和婆婆，是男还是女。她们说，女儿。我幸福地闭上了眼，我太累了。

　　快点告诉文兵，让他记着孩子的时辰，是2003.11.2凌晨3点11分，老姨充满了喜悦。

　　不行，快点，快点，胎盘下不来。没过几分钟，恍惚中我又听到了这样的声音，于是错乱的、匆忙的脚步声又此起彼伏。她们有的死死地按着我的肚子上面，有的在肚子里掏来掏去，她们的手怎么那么有劲？我屏住呼吸，我以为很快就会过去，只要我坚持一下，就胜利了。

　　可是，事情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浑身虚脱的我已经无力对抗这样的二次折腾，生不如死，对，就是生不如死的感觉。

　　我想哭，我想咆哮，甚至我想挣脱她们的压迫，我想逃离。可是，我马上又明白我所有的反抗换来的极有可能是死亡。我虚弱地问王大夫，好了吗？她说快了，快了，再坚持一下啊，坚持，坚持。可是我实在有点坚持不了了。

　　我认为，这样的疼痛比生孩子的时候还要巨烈几倍。这时候，我想到了母亲讲过的故事，关于村子里那个因为胎衣下不来而死去的女人，让我对于死亡的恐惧野蛮而狂乱起来，我的手心满是汗。

　　鸥好像不哭了，可能婆婆把她暧暧地包在一旁了吧？可是我还没有看清她的眉眼，没来得及抚摸一下她小小的绵乎乎的身子，我要赶紧配合医生，快点解脱，我要看我的鸥。

　　我与鸥不过一张床的距离，怎么感觉那么遥远呢？

　　孩子没事吧？我知道老姨就在旁边，隔一会儿，我就必须地问这么一句。

　　没事，好好的呢。老姨告诉我。

　　我真切地感觉到我的身边已经不止两三个大夫，似乎所有能抽开身的全部过来了，真的有这么危急吗？在那一刻，对于生死有着强烈敏感的我异常清醒起来。空气紧张而沉重，那些之前吱哇乱叫的产妇也不叫了吗？婴儿也不哭了吗？

　　这边，这边。

　　快点，你压住，用劲。

　　……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而我，在巨烈的疼痛中，努力在她们的交流中辨知着事态的发展。

　　我不知怎样去描述那样一种疼痛，我紧紧闭着眼，双手死死抓住床板，我的嘴唇不知道有没有流血，可是我只能把所有的痛苦强加于它，我像是一个在黑暗里不顾一切横冲直撞的斗士，我不知道前方有没有光明，但这样的疯狂已是不可遏制的本能。

　　哎呀，总算没事了。这似乎是王大夫的声音，我也记不清那是多长时间之后的事情了。我没有睁开眼，但能感觉到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我的心也放了下来，就好像大大的太阳一下子就冲破了厚厚的云层，暧洋洋照了过来。

　　心里的天，亮了。

　　王大夫告诉我们，没事了，真危险啊，胎衣下不来，撕成了碎片，一块一块剥下来的。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老天还是眷顾我的，如我所愿，恩赐了一个美丽的女儿，而在那一夜，如果不是去医院，不是有那么多的医生一起忙活，那我面临的会是什么样的危险呢？我不知道等在外面的文兵是什么样的心情，然而于我，在那一夜，生与死交错，黑暗与黎明交替。进去时，我只是一个女人，出来时，我已成为妈妈。

　　直到很久后，我问文兵，那时你在外面听到我嚎叫了吗？是不是也像那个生二胎的女人一样？

　　他说，没有。我妈还说，好骨头，一声都没叫。

　　我笑了，做为女儿，我是一个爱哭的丫头，而做为母亲，我是坚强的。

木豫

没有做过母亲的人，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每个女人生一次孩子，仿佛过了一次鬼门关一样。读完后，长长吁了一口气，终于母女平安了。
这篇文章写得惊心动魄，真实细腻，心理描述精细入微。语言朴实，情感内蕴饱满。

阳光笑靥

为母则刚。描写细腻，过程惊心，做一个母亲不容易

指间年华

阳光笑靥 发表于 2018-2-28 11:11
为母则刚。描写细腻，过程惊心，做一个母亲不容易

谢谢赏阅，问候老师，过年好。

指间年华

时光安然 发表于 2018-2-28 09:20
过往之际的描述，反复品嚼的人生。

安然版主好，好久不见，过年好。

指间年华

时光安然 发表于 2018-2-27 19:42
人生之经历，此情此景。

此情此景，跃然眼前，恍如昨日。

指间年华

木豫 发表于 2018-2-27 18:38
没有做过母亲的人，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每个女人生一次孩子，仿佛过了一次鬼门关一样。读完后，长长吁了一 ...

谢谢认真的阅读，这也许真的就是母亲之所以伟大之处吧，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体会。将往事记下，让孩子知道她是如何来到人间。过年好。

槐安.

分娩的疼痛级别是最高的，而看这文，不仅感到真实，并且还是痛的。

指间年华

槐安. 发表于 2018-2-28 22:55
分娩的疼痛级别是最高的，而看这文，不仅感到真实，并且还是痛的。

谢谢你，江天的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