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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喻芷楚 于 2018-3-10 12:05 编辑
梁小姐快到疗养禅院时远远望见杨逸飞牵着苏曼嘉走过禅院的荷花缸绕向紫竹林又拐到荼糜花架,扶着她坐上秋千。她见着笑了,直走了去。逸飞早看见她,老远的招呼。她十分客气地谢过来看苏曼嘉,苏曼嘉神情呆傻,脸色憔悴,夕日风风火火的贵妇雍容消失殆尽。梁小姐又是阵心酸,泪水刷地就流下来,这是她曾经羡慕过佩服过的女人。她哽咽地叫她,她嘻嘻笑直说:“我认得你,我认得你,坏女人,坏女人和苏曼嘉一样是个坏女人。”
“不,她不是坏女人,苏曼嘉也不是坏女人。”逸飞俯身挨着她脸亲切地说,“大姐,记着我刚才说过的话,你看清了,她是洁宜。”
“洁宜?洁宜?洁宜?”她拧起眉头,努力搜索记忆,许久摇摇头,抬眼逸飞问,“弟弟什么时候回来看我,他还要我吗?他会回来吗?他真的生我气了。”
“他再生你的气也是会回来的,大姐,你放心。”
“真的,你能肯定?不骗我?”她怀疑,直盯着他,头又摇了:“不信,不信,你不了解他,他是个倔小子,谁让他不高兴他虽不说你可是以后都不会理你的。”
“他长大了,懂事了,知道理解别人了。”
“是吗?他真的长大了?我好长好长时间没见过他,我都不记得他的样子了,你能告诉我他长得有多高大吗?”
“能,能,能。”他一个劲应,拼命点头说,“他个儿像我这样,有一米八少一点儿,瘦过我,没我均称,也不够我帅气,但是很酷,很难一笑,总是这样的。”他学苏曼华不拘言笑的神情逗笑了苏曼嘉,梁小姐也是笑,他学得实足像。苏曼嘉仰了头笑:“是了,是了,他就是这个样子,我记得了记得了,你跟他一定很熟是不是?”
“是,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兄弟,他是为了和我贪玩才好些日子不回家的,你不要怪他,他总说你是个好姐姐,他做错事你从来都不责罚他总是自己扛的。”
她又笑了,她记起弟弟苏曼华十八岁考上北大,四年大学后又应征入伍,一去十年,没回家,她恼她痛他恨他,前些日子弟弟终于回来探亲,给父亲过六十寿,期间父亲求弟弟留下不要再回部队了,弟弟不同意,父亲生气,她也生气,于是生出一计,与她丈夫秘书相谋,但她美人送怀计彻底惹怒了弟弟苏曼华,由此引起家变,母亲死了,父亲生病住院了,弟弟一气离家出走,可她不知道弟弟苏曼华是去执行任务。
她闭上眼睛,心疼,嘴上轻唱起月光光照地堂。千秋随着她的摆动动了起来,逸飞就轻轻地推动。梁小姐眼中噙满泪水,想说什么可是喉咙像是堵了什么启不了唇。逸飞看出她心思,说:“大姐情绪稳定多了,康复是不成问题的,倒是你不要郁郁坏了自己,不要自责也不要反责,曼华我最了解他……”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想说他,只是很感动,只是现在才明白,我没有走入歧途完全是这趟灵山行,你们让我看到了什么是真情,让我了解了他,我为自己曾经的卑鄙感到可耻。”
“人无圣贤,谁能不犯错?你是聪明人……”
“蝴蝶,蝴蝶,好大的蝴蝶,我要,我要。”苏曼嘉忽然睁开眼看到一对蝴蝶,欢叫跳下千秋,向着那对团扇般的蓝蝴蝶跑。蝴蝶的色彩美极了,梁小姐乍眼一下也丢开了话,忙跟过去,说:“夫人,我来帮你。”
“好啊,好啊,你别太大声,要小声才是。”她回头嘘声,为了不让蝴蝶飞走,逸飞飞出两根细毛针把它们钉在藤叶上。
苏曼嘉蹑手蹑脚挨上去,猛地伸张手拈了,喜欢的什么似的叫我抓到了我抓到,顺手给了一只梁小姐,一个劲说好漂亮哦。
逸飞笑:“这就对了,大姐,两只蝴蝶是好姊妹,你和洁宜也是好姊妹,你们要相亲相爱。”
“相亲相爱?”
“对,相亲相爱。弟弟回来就会高兴。”
“是吗,和坏女人相亲相爱他会高兴?”她又想起来,要夺过梁小姐的蝴蝶,“不,不可以,她是坏女人,和苏曼嘉一样,是坏女人,她气走了弟弟,不要我了,妈妈也没了。”她忽然哭起来,丢了蝴蝶,大叫,“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梁小姐木楞楞,望着逸飞。
“没事,这是病情的一般症状,反反复复,所以要时间。你一定要和她多接触,别怕惊她就躲她,那是没用的,你一定要让她接受你存在的事实。引导她向正面的思维方向走。你要告诉她你们都是一个犯错的孩子,改了就是好孩子。这就是她现在有的孩子似的心态,她记不得她的三个儿女,只记得她犯的错,只知道曼华很长时间没有回家,她想他。”他说着幽幽长叹息一声,“这是他的错,他不该勿略了他的亲人,也许这正是爱情的误点,他的情早不自觉的给了安雅,我现在才悟出来。”
“你怎么办?都说你也爱她。”梁小姐紧张地问。
“我不知道,她现在还小,我没有决定权,我也不考虑,在这四年内我只用心工作。”
“他会去哪里?他部队上真会处罚他?我的行为真构成他的污点吗?”
“我不能回答你,他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说明他目前还无坏的状况,我们可以放心。”
“是这样吗?”
他点点头,想起什么:“现在你试着和她沟通一下,她应该是不会对你再有很强烈的坏感。我找孟云有点事,先去下,过些时再来。”
他旋身去了,她久久目视他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疗养禅院位临庙宇北院外,是座单独的院落,它收留了一些孤寡老人,把苏曼嘉放在这是为了让她在这样一个环境里感受一种人文情感,没有任何逼迫。这里的老人都在寺院住了不少年头,都学会了不少料理病人的法,再加上他们本身是上了年岁的人,都是经历了世事沧桑的人,他们按着绿梅老方丈教的去护理照料她,果然起色不少。梁小姐发呆功夫,一个老妈妈走来笑:“我们的丫头好乖乖呀,哪里抓的漂亮蝴蝶啊?”
苏曼嘉天真地笑:“阿婆,我和洁宜那边。”她竟是这样叫梁小姐,不由惊她一阵欢喜,急上前挽住她胳膊笑对老妈妈:“李婆婆,您歇着吧,我带夫人走走。”
“好,你可当心点,你可是有身孕的,马虎不得。”老人笑着去了。
“我们去哪?洁宜?找弟弟吗?”她歪起头看她。
“是,夫人,我带你去他喜欢去的地方。”
“是吗?你知道他喜欢去哪?”
“你跟我来。”
她领着她直出寺往小楼来。
小楼傍依着寺院,篱笆墙爬满了野蔷薇,发出幽雅宁静的微笑。蔷薇里面小木楼梅掩竹映,溪水淙淙,梅香缭绕。
“好香,好香。好漂亮。”苏曼嘉张大了眼说,“这是什么地方?”
“这就是曼华喜欢来的地方。”
“是吗?他可总是好眼呢!”她无比骄傲地笑了,“他真是我最棒的弟弟,怨不得妈妈宠他呢。”
“你也太宠他了,不是吗?他不回家你也不找他回来,你就知他在外面贪玩遇着新鲜玩意儿不肯回。”
“是啊,是啊,我知道,所以我总不忍唤,就尽他的性子。”她脸上露出痛怜的微笑。
“你真是个好姐姐,受了委屈只一个人受。”
“不,你不明白的。”她推门只探头望眼,就嘘声轻声,“别进去,他会不高兴的,他不爱人家打扰他,我们在外面等。”
她嗯声,寻着一张木藤椅俩人就坐上去,好美的感觉,面对青山绿水毫无遮挡,一块无比开阔的地带将灵山美景览了一半。
日近黄昏,阳光斜射山林,满是斑驳的影子,上山烧香的香客陆续赶着下山,他们来时大篮小包的,回去就是放下一段心事,搁下那些个该搁下的东西,一身轻装,忧戚的面容舒展出温和与静穆的颜色。他们走路时不时的会碰上脚边的羊齿,头顶枝子上的藤蔓拂到身子,他们都以一种很轻柔的姿态让开。这些鲜绿的植物,这些毫无妖娆之色的生命,如同夜色来临之前爱的使者无意识地存在于人们可能到达的每个地方,不让落寞,不让苍白填空人类脆弱的心灵。
梁小姐思绪异常活跃,整个回到事发前的她,迷茫已从她脸上消失,不再想苏曼华这个情冷血傲的男人,她不应该一次失败就终生没有做人的机会,有,她有的。她看到天空血色样红染,每棵小草都不放弃生命葳蕤的扩张点,她闻到它们动人的香气,听到它们在晚霞里甜美的声音。“我将带着他的孩子,一枚强行要他播种的种子随便到哪都好,但那是他的影子,不是吗,他每时每刻都随影随行,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她露出困顿感后少有的甜甜的笑,朝苏曼嘉说,“夫人,你也要可能学会放下,你还有黄河、黄山、阿惠还有懂事长,你的生命还有很多亮彩等着你,他们需要你,明白吗?”
苏曼嘉使劲看她几眼,惑然:“他们是谁,是弟弟的朋友吗?”
她点头。
“弟弟的朋友?,哦,哦。”她应两声看看山道,“他们是回家吧?弟弟该回来了吧?天快黑了。”
“是,夫人我们回去吧。”
“不,我要等。”
“他回来了大师会告诉我们的。”
“大师,大师?”她想了好一会儿想起什么时候说:“是啊,我去看大师,长白胡子大师说了天黑做晚祷弟弟就听见了,黑夜可以传递灵魂的声音。”她说着就急匆匆立起身,风也似的去了。梁小姐稍惊,忙忙跟上一面叫夫人小心。
苏曼嘉气喘嘘嘘一屁股跌坐大雄宝殿中间的蒲坛上,晚钟正好敲响,绿梅方丈一面敲木鱼一面口诵经文,下巴下一部雪白的长胡须,形态像个老神仙。
老人微合双眼,早有小弟子上前扶起苏曼嘉,她却是一把推开,虔诚向佛,观音面态慈祥,玉净瓶、杨柳枝在她手上好像就要动起来,她跪张了手倒头拜下。口里也是念念有词。
她凝神静气,无数次仰头仰望观世音,每次她都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她总是想不起来这座宝相是谁,她的姿态,她慈和的样子都加加速了她思维能力的运转,不过她始终什么也没想起来,《楞严经》倒是诵了几遍。总有一个多小时她像是累乏了歪了身子向梁小姐又直楞楞地盯着绿梅方丈,瞅着他长长的白胡子,依然微合着双眼,木鱼笃笃,空气中聚集了夜的寂静,木鱼声便给了夜十分的神秘之音。
老人这时睁开眼睛,起身走向殿外,很快在夜色中消失无踪。她还是傻傻的跪在那没动,似要想透什么,梁小姐想扶起她,她只是不肯。眼睛呆滞,她不明白老人为什么不看她一眼就走了。小刻工夫老人返转来,端来一杯茶水热热的还冒着白色的气。老人微笑地送到她跟前,她一下觉得自己好渴好渴,端过来就喝,骨碌一口气就下肚了,可没有往时贵妇品茗的优雅。茶水入肚,脑子供血一下都顺畅了百倍,不由她孩子似的大笑,叫白胡子大师知她心。老人微笑,轻轻抚摸下她开声了:“还想弟弟吗?”
她点头,问:“弟弟听见我的声音吗?”
老人肯定地点头:“明天晚上还来,每天不要间断。”
她憨憨地笑,拼命点头:“你也来吗?你每天都笃笃敲那个吗?”她大声问:“我也可以笃笃吗?”
老人颔首,又教她入坐,诵经文,这时的她全不似失了记忆,心地入魔的人,漫漫长夜不过瞬时而已,她努力做着她要做的事情,脸色透露了她的勤免用功,梁小姐支撑不了身体的困倦跌坐蒲坛,有小和尚上来请她先回。她拒绝,坚持等。
老人看看她示意她还是别等,她就去了。苏曼嘉全心全意在经文,直到没有错误,老人嘉许给她一颗梅子,她损坏的大脑在深夜的灯光下记起了什么,竟叫出梅子梅子,而眼神却是空落空落的,走出殿走进昏暗,不发一言。
夜空晴朗,星子满天,各种植物在夜色中随意排放它们的气味,虫类也没有客气的,它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如同夜色里的潮汐一浪揿过一浪,这样一个天籁的夜,她好像很熟识,顾不得夜色的清冷,匆匆地向小楼跑……
第二天醒来,阳光大段大段地照在她素净的被上,梁小姐正低眉注视她,她笑了:“洁宜,我梦见弟弟了,他在一片绿色的海上骑马……好高兴好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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