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舍

清风剑

　　         取舍

　　        清风剑

　　打松子快接近尾声的时候，我一连接到山下一个朋友催促的电话，让我帮找几个人跟他去烟台卸化肥，说是一天能挣三百来块，但有一样，就是特别的累。找人容易，打完松子要在家闲一阶段，能有钱挣，还能挣那么多，谁不去！累，那怕啥？不累，当然也挣不着那么多！打松子挣得多，一天能挣一千多呢，但那得玩命。当然也累，并且不是一般的累。就在我们准备的时候，突然从树上接连掉下来两个，都是林场年轻的精英。一个当场摔死，另一个重残。这下，立马加快我们出去的进程。

　　卸化肥，真不是一般的累！我们打毕业就开始抬大木头，虽然压得栽歪的，也没卸化肥累。一百斤一袋的，要不停地卸，一卸就是一天，我们实在受不了，我就给烟台的亲戚打电话，让他们帮着给换个活儿。

　　亲戚大军二话没说，和弟弟二军一人开一辆轿车，把我们哥儿四个从烟台一溜烟地载向威海。

　　刚进威海，内心就生出了些许疑问：这高速怎么修到山上了呢？数不清的大坡子，一个连一个，刚下这个坡，还没来得及歇气儿，立马又朝那个坡发起了冲锋。个别的坡，陡得甚是吓人，车子箭一般地射下去，外面肆虐呼啸的风，似乎要把车窗撕裂。我惊恐地闭上眼，生怕前方万一出现状况，我想车定是刹不住的。——人无法驾驭它的疯狂。耳畔呼呼的风声渐渐小了，感觉车子的节奏慢了下来。我忐忑地睁开眼，车正吃力地爬坡。

　　嗬——鳞次栉比的高楼，怎么都在脚底下？远处浩瀚无垠的海，——海上有大大小小的船；还有环绕着大海高低不平的山；山很秃，不像东北到处是树。这的山只有一小片一小片葱郁的小绿树，隔老远能看见一层一层的梯田。大风车则到处林立，不规则地分布在山边或是路边，随着车的前进，不停地向我们迎来，又被我们远远地抛在后面。

　　早听人说威海是个好去处，因家里的一些腐败分子早先一步跑到这里。想不到我们竟也不经意地赶来，在这，能否有我们这些平凡人的立足之地？

　　“姐夫。”大军打断了我的沉思。我微晃一下头，见他嘴一呶：“看见没？楼门口站着的那个秃子就是宝子——你们的老板。”

　　顺着大军的目光往前瞅：果见一胖乎乎的秃子，手搭凉棚，睃望着这边。我心里想：怎么像地痞？跟着他，工资能有保障吗？

　　车还没停稳，宝子就迎上来：“呵呵，大军，你终于来了！”他俩又是握手，又是拥抱，那个激动劲还真不像装出来的。

　　大军拉着宝子说：“这是姐夫。可能吃苦了，啥说的没有，有好活你就叫姐夫去！”宝子赶紧握住我的手，姐夫姐夫地喊，又递烟又问我什么时候出来的。我被他亲热得有点晕，笨拙地点着头。尽管知道人家是装出来的，心里还是很受用。我不自然地喊兄弟，并上下仔细打量他：圆脸，胖嘟嘟的肉把眼睛挤得有点睁不开，但仍能让人感觉到不寒而栗的煞气。尽管油嘴滑舌，但一看便知是能呼哈的主。

　　“想死我了，宝子！”二军从车里出来，夸张地喊。宝子迎过去：“我也想你，军军。”宝子故意奴奴着小嘴，做着亲的动作：“可是，想你想得都想不起你是谁了。”俩人相拥着哈哈大笑。

　　大军说：“都四十多岁了，还那玩意。”二军搂着宝子的肩，宝子象征性地当胸一拳。二军说:“姐夫他们就交给你了，都是咱家山上的，你看他们身体多结实！告诉你，有活你得先仅他们。”宝子嘿嘿地乐着：“看你面子还是听你命令？”

　　大伙笑着，跟着宝子陆续上楼。

　　我们被先安置在三楼旅店，说过几天楼上再添置两张空床后，我们再搬上去。哥俩随宝子上五楼办公室及宿舍。我们倦怠地躺在床上，担心能否站住脚。

　　“三哥，看这小子挺凶，跟着他咱们会不会吃亏？”阿四还没说完，加成跟了句：“瞧他那个坏样，可像我一届的一个同学了，经常拿刀捅人，还捅过女生呢！”

　　“听他的大名，他哥应该是我老丈人家邻居，恍惚记得听他哥说过，威海有个弟弟。”大力努力地回忆着。

　　“如果都能和他套上点关系，咱们的活肯定能多点。”我感慨地说，“三个月就过年了，好混，目前也只能搬石头过河。”

　　阿四叹口气：“光有点小关系不顶用，现在的人多势力，你没有价值，亲哥俩也不行。”阿四顿了顿，“还得看人家大军二军，两辆轿车往这一开，再加上光腚娃的身份，咱们只能跟三哥借光喽！”

　　我说：“哎，事在人为，过几天安稳喽，看看实在不行，给宝子买条烟或请他吃个饭，不花钱到哪都白扯。”

　　加成坐起来，拿着遥控器对着电视不停地乱按，慢条斯理地说：“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不能盲目地投资。你们注意到没？宝子好像出事了……”

　　“看神情，像是。”我们几个猜测着。

　　“当——当——”听到敲门声，加成起身打开。

　　“姐夫怎么样？”大军二军进门就问。

　　我忙坐起来，招呼他俩坐下：“你哥俩介绍的，肯定错不了！”

　　大军说：“姐夫，你们先干着，不如意，再回烟台，大不了俺哥俩再来接你们。活儿有的是，是你们来的太急，想找个可心的，不是那么容易。”

　　“不行就回家了，咋好意思再麻烦你哥俩。”我寻思，这份人情可大了，以后咋还人家？

　　“就是，这次俺哥几个够给你哥俩添麻烦的了。”

　　“等你哥俩再回东北，一定像回事地请你们。”

　　哥几个你一句我一句说着感谢话。

　　大军又点燃一根烟，站起来说：“姐夫，我再交代两句：威海人特别排斥咱东北的，干活时尽量别跟人家发生口角，能忍则忍。当然，人家骑在咱头上，咱也绝不轻饶。”

　　我站起来说：“放心，俺几个都是本分人，长这么大，还没与人打过架呢！”

　　二军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有些遗憾地说：“这不，宝子让干活的两个东北人，把一个当地的打坏了。其实也没伤咋地，可人家一张嘴就四万。不交钱，公安局就抓人。宝子去医院交两万，那还是我哥刚才打电话找人托关系，要不必须一起交。那两万等俺哥俩回家，给他打过来。晚交一天，都得搭人情，就别提减免的事了。总之，看在钱的份上尽量别动手。”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默然不语。

　　四万块，我们辛苦一年也未必挣来，听人家只为争口气，就打水漂玩，看来有钱，就是霸道。

　　几天后，大致明白了这里的状况。楼上十多个人，其中有两个小头头，早八点以前，宝子打电话告诉他俩往下分活儿。那两个小头头，就是打人的，也并非三头六臂。一个小脸瘦得一条条，如果海风来了，肯定先把他吹没影喽。鼻子不透气，不大会儿就哼一下，大伙戏称他叫“哼将军”。另一个胖些，坐着都呼哧带喘，没要紧事从不下楼，买烟之类，都是屋里的小随从。只要头一挨床，立马呼噜声响起，连磨牙带放屁。于是，人们笑呼他“哈将军”。他俩有三个直系的人，一起做着吃。宝子也和他们参合在一起。其余的，只能插空或偶尔做。活儿先到他俩手里，像沟北的方便面、沟南的洗衣粉，这样即轻松又挣得多的，当然留给自己人了。像一大早、润丰玻璃这些远地方，恰又是饮料、八宝粥之类，不但包装相当地滑，且又要码大高垛。而车又靠不近库，小推车一趟只能推十多盒。各个环节没一处便利，忙活一天，也挣不到几个。唉，同样的一车货，在别的货站，至少能提前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啊！一天几个两个小时！几百平米的库房，货堆得没下脚的地，可人家就不买大推车，也不把门前好好修修，让车靠过来。却跟我们计较几块几毛的劳务费。

　　想想过去的地主也不过这个样子吧。

　　宝子看重的只是总钱数，他不管去多少人，干多长时间，他只永远清晰地记得一百块钱里有他二十块钱。

　　阿四和大力铁了心地回家，不愿意被他们欺压和剥削。看见宝子和那些老板的嘴脸，心里就气愤难当。

　　剩下加成我俩孤零零的，说什么也要坚持到年底。临走，我们一起去海边公园玩玩。出来有半个月了，我们都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海。

　　在烟台海就离我们几百米远，我们没一个好奇地去看，光忙着挣钱了。

　　进了公园，感觉是个海湾，宽敞的沙滩，水静静的没一点波澜，远远就看见一条甬道直通海中央。我们直奔过去，去海中央看个究竟。顶数加成年轻，而他却靠着岸边一个制高点不动了，并说：“有啥看的，我玩手机。”

　　平常从不玩手机的他，此刻，竟那么投入。我纳闷了，只要有空，我就不停地摆弄，面对大海，我都好奇地去放松心情，他怎么反而钻进了手机？

　　加成不愿回家，是不愿面对苦瓜儿脸的老婆，因经常地舌战，心早已寒到了脚趾尖。对所有的女人都不感兴趣，管什么歌星、影星、什么偶像派、性感派，谁要跟他提，他就跟谁急。还一直没给老婆报个平安呢。他知道回家上山去捡松子，肯定比在威海挣得多，但想起东北冰天雪地，死冷寒天就打怵，哪里更艰苦，他心里清楚得很。虽然不忘双胞胎儿子，都在外地念高中，花销很大，但也愿意留下来享受一下威海高质量的环境和气息。用他自己的话说：自结婚以后，还从没卸下夹板喘口气哩。

　　我和他不一样，虽说今年姑娘刚考上伊春一中，过几年，姑娘念完大学，我的任务就完成了。困难只是暂时的。跟老婆在山下陪读三年了，捡松子必须得回山上。以往，净我一个人在山上，早呆够了，永远也做不完的饭，永远也洗不完的碗；烧炉子，打水，那么多琐碎的活，哪一样不干能行？

　　虽然，老婆一再打电话来说：她去了伊春当保姆连陪读。再三地劝我不行就回家，她挣钱养我，还说结婚这么多年了，也该她放放光了，让我在山下呆着就行。我怎么好意思呆着，我也是堂堂七尺汉子。威海的空气质量好，温度适宜，好容易遇到这样的好地方，我才不回呢。再说挣点是点。虽说眼下是淡季，过些日子肯定会好的。

　　甬道不是很宽，是用巨石铺平的，有时，海水能扑打上来。两边都有钓鱼的人，游客们一时不知是该看海还是应看他们钓上来的鱼。

　　望着深海，除了看见微微涌起的波澜，其他什么也看不见，让人觉得茫然。站在海中心，抬眼看对岸的高楼大厦，虽近在咫尺，却像是海市蜃楼，给人遥不可及的感觉。

　　一转眼，又找不到阿四了，那小子上蹿下跳的，没一刻安稳。这又不知道跑哪去看奇景了。

　　阿四的姑娘今年考上的大学，两口子都能干，感情挺好。前些年，阿四上树猛得狠，每次秋收，他家都是佼佼者。可零八年的时候，松子前所未有的多，阿四恨不得不睡觉，想把压弯在枝头的松塔都搬家。由于心急，在树尖撅塔子时，树头却从手下面折断，他大头朝下就栽下来。当他清醒过来，傻子一样搂着树头坐在藤条里。

　　休息了几天，感觉没啥大碍，疯了一样继续上，想把几天的损失夺回来。家人怎么劝都不听。那年，他家的收入仍在林场名列前茅。又过了两年，赶上一次小收。小收是小收，因为少，松子价格自然就高。他摩拳擦掌，再展身手。打到中后期，再一次从树上跌了下来。所幸，仍无太大损伤。从此，家人们一致绝不再让上树。不打松子，木耳菌就做得多。今秋，他再也忍受不住诱惑，又一次冲上树去。开始还知道小心翼翼，慢慢地爬，慢慢地下。看别人打得多，心气又上来了，逐渐地恢复年轻时的风采。林场的人都竖大拇指称赞他的顽强。如今，他回家可以领着老婆去捡松子，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要强大得多。外加上热炕头热被窝的，天天可以卿卿我我，干嘛不回家。

　　大力比我略小，十几年前，一家三口去了山东枣庄，在几个姐姐的帮助下，开了个熟食店，生意很火，规模不断地扩大。受当地人男尊女卑的想法，一门心思想生儿子。唉，谁也摆脱不了入乡随俗啊！不久，老婆挺起令他骄傲的大肚子。恰巧，东北老爹孤零零的需要照顾，他只好变卖店子，回东北生了个儿子。

　　如今大姑娘上大二，小儿子上初中，为了养儿子，他已是满头白发，像个爷爷。他总说：“有儿子就是自豪。”

　　加成听了反驳说：“有啥自豪的，你多买一户楼，我多买两户楼而已。”

　　呵呵，大力先乐后说：“那能一样吗？他们不买楼的，钱也没剩下，全搭姑娘了。咱买楼的，最起码添个孩子跟咱一个姓。如果你运气好，两个儿子又都随你，你就有四个孙子。四个孙子啊，让别人羡慕去吧！”

　　噗嗤，抑郁的加成也被逗乐了。

　　大力也搬到山下陪读，他回家也不能去捡松子，山下的冬天没什么活可干，不明白他着急回家干嘛？

　　我和大力寻到加成，问他看见阿四没。他木然地摇摇头，把手机放进兜里：“那小子腿快，好凑热闹。哎，你们听。”悠扬的音乐随着海风飘过来，细听是萨克斯吹奏的《最炫民族风》。

　　“兴许阿四在那儿？”我和加成齐声说。

　　我们顺着沙滩一面浏览风景一面欣赏动感的节律，手时不时地跟着击打节拍。近了，音乐是从一个凉亭里传过来的，里面坐着的、站着的、围着不少人。莫非是卖狗皮膏药的？现在摆地摊的都好用个录音机放着流行音乐，招揽过路的人。

　　我们快步奔过去，看见了阿四的背影，接着看见一个老者上下左右摇晃，喔，音乐是他吹出来的。

　　我们拍着阿四的背：“你小子怎么先窜了，找到好地方也不打个电话，只知道自己独享。”

　　阿四嗯啊地不知所措：“……快看演奏吧！”

　　老者一下一下地翻着曲谱，拿着萨克斯按按这个键又按按那个键，好像在调音节。鼓捣一会儿，吹起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熟悉的旋律在心间流淌，细听再细听，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有很多地方不是走音就是没投入感情，起起伏伏也表现得不明显。虽说我不懂音乐，但也能听出很多瑕疵。我在想：如果我写小说，什么时候都能把自己的感情，融入到人物里，那就好了。

　　看老者不是很熟练地吹奏，还得靠乐谱，不说也知道他的修为还不够，可为什么在远处以为是录音机里放的就听不出瑕疵呢？

　　看来有时候：近观没有远听的效果美妙啊！

枫叶飘飘

感谢，我值班时，拜读到您的佳作

枫叶飘飘

告诉你，弟弟，我最爱吃松子

枫叶飘飘

小时候我，我和弟弟常去松林打松子呢

枫叶飘飘

母亲帮我们把松笼放火上一烧

枫叶飘飘

再用脚一碾，松子就出来了

枫叶飘飘

烧好的松子，吃一口喷香喷香呢

清风剑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8-3-10 10:39
烧好的松子，吃一口喷香喷香呢

没有炒的香。还是十一以后，天然干的香。

清风剑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8-3-10 10:34
感谢，我值班时，拜读到您的佳作

是姐姐值班啊，那麻烦你细看看，说说不足

清风剑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8-3-10 10:37
告诉你，弟弟，我最爱吃松子

嗯嗯，都爱吃，俺东北都四十多一斤了

清风剑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8-3-10 10:37
小时候我，我和弟弟常去松林打松子呢

怎么？你们大连也有？

清风剑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8-3-10 10:38
母亲帮我们把松笼放火上一烧

你说的俺也常干。一般后期的，就不用烧了。

清风剑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8-3-10 10:38
再用脚一碾，松子就出来了

嗯，后期的，我们经常在山里回家时，把松塔皮掰掉，就像松鼠掰的那样，边走边磕。现在不行了，磕不开了。

九月盛菊

很好看的小说，不愧是老手。加分！

zizhu

小说，童话都很好，加分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