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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彩云飘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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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17 10:2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彩云嫁给二柱是二婚。第一次嫁了个傻子。其实当初彩云也不愿嫁,只因她爹贪财,又与傻子的爹是酒友。两人喝来喝去就在酒后给彩云和傻子定了亲。彩云二八年华,精明能干,相貌俊俏,惟一遗憾的是长了一副座地炮似的身材。当时年龄小,不知深浅,就随了老爹的心愿。嫁过去不到十二天,就哭着回娘家。娘一看彩云突然回来了,心里就犯了嘀咕。娘小心地问彩云,咋回来了。她一下子哭了。娘吃了一惊,逼问彩云,逼问的极了,彩云说,他是个傻子,我咋跟他过一辈子呀。娘说也没看出他多傻呀。彩云说,都十多天了,他还不挨着我睡,一晚上像个王八一样缩成一团,动都不敢动。娘叹了一口气说,这是啥人呀,不傻也得缺根筋。都是你爹那个老死鬼,光图老何家的家业,把孩子送进了火坑。说着娘也陪着彩云哭起来。

    傍晚时分,傻子和他爹来接彩云。彩云一看公爹来了,有点不好意思。以前管他叫叔,现在得跟傻子一样叫爹。她羞涩地说,爹您怎幺来了,我自己会回去的。公爹在圈椅把上磕了磕那个铜烟袋,然后把它插进腰间,吧嗒了几下嘴说,我是找你爹喝酒的。让铁蛋带你回去吧。彩云不想回去,可还是跟在铁蛋的身后,一直出了村子,才上了他的自行车。

      彩云的事娘一直挂在心上。后来却再也没见彩云哭过,就是愁眉苦脸的,好象有什幺心事。娘很想问问彩云,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再后来彩云告诉娘说自己怀孕了。娘高兴地直擦眼泪,彩云也跟着擦眼泪。

     怀上孩子之后,彩云不再回娘家那幺勤了,公爹在家好好养着,不能乱动,别磕着、碰着。彩云一连几个月都回娘家,直到生儿子家全,她才抱着胖小子住满月。邻居都说这孩子长得像彩云,一点都不象傻子。彩云心里很难受,不知怎幺回答。

     儿子家全一天天长大,几个月就笑出声来。傻子高兴地又蹦又跳,一手将家全举起来逗他玩。他爹看见赶紧呵斥他,快放下,快放下,你怎幺不知轻重,过来,把他给我。铁蛋赶紧把家全放下来,不高兴地向他爹走过去,嘴里小声嘟囔着,我举我儿子,又不是你儿子。他爹把家全接过来,高兴地合不拢嘴,眼睛眯成一条逢,对着家全翻来覆去地咋看咋顺眼,越看越喜欢,伸着长满胡子的脸去亲家全粉朵朵的小肉脸儿,家全被扎得哇哇大哭起来。傻子在一旁急得只跺脚,他冲上前一把把家全夺过来。他爹急了,上前一步,又把家全从傻子手里抢过来骂道,你一边去,瞧你那样儿,把家全给粘傻喽。傻子铁蛋气呼呼地跑到一边的石头上,嘴里小声嘟囔着,就你精,你精你还生傻儿子,我傻,可我儿子比你儿子精。

     彩云正端着簸萁在簸粮食,看到这一幕,没吭声,但心里酸酸的。她低下头,默默地挑粮食里的坷拉。

     夏天到了,铁蛋又被爹派出去家西看苹果树了。这时候的苹果已经像个馒头大了,虽然还有些酸涩,但已经有甜粉了。调皮的孩子一夜间能净半棵树。铁蛋他爹一入夏就把草屋子搭好了,里边放了一张床,铺了被褥,然后对傻子下了命令,从今天起,你就在苹果园里睡了,好好看着,不许分心,秋后苹果卖了钱给你们盖新房。铁蛋知道他爹又糊弄他呢,其实每一次卖了苹果卖了树和粮食他都自己揣进腰包。嗨,去就去。铁蛋不情愿也不敢顶嘴。吃过晚饭,铁蛋就抱着家全玩,磨磨蹭蹭地不肯离开。他爹抽完最后一口烟,在板凳上磕了几下烟袋窝,眼睛像盯苍蝇一样盯着他说,还磨蹭啥呀,该走了。苹果被人净树了,把家全给我。铁蛋不情愿地把家全递过去,扛着汗衣,拖拖沓沓地往外走,嘴里嘟嘟囔囔,你咋不去,轮班也该论到你了,怎幺我就该去看园子,哼。彩云看不惯,觉得老头儿太过分了,就赌气把锅碗弄得叮叮当当的响。老头儿正逗家全玩,转向彩云,怎幺了,你心疼了是吧,心疼你就去追呀。彩云把勺子往锅里用力一放说,去就去,你别太过分了,你伤他的心,他可是你儿子。老头儿噌的站起来说,他不过是个傻子。彩云也不相让,再傻也是你生的,你怎幺就生个傻儿呢,你已经够对不起他的了,你还想怎幺样。说着彩云便哭起来,她说我这是啥命呀,不知是那辈子得罪了老天爷,这样折磨我。老头儿看了她一眼,坐下来,没敢再吭气。

      彩云收拾完碗筷,洗了手,接过家全。这时家全正吭吭唧唧的闹困。彩云抱者他坐在院子里的大石头上,扯出一只葫芦一样大奶子塞进家全的嘴里,家全如饥似渴地双手抱着大葫芦咕咚咕咚地咽个不停,不时地发出一种满足与幸福的呻吟。不一会儿,他停止了吸吮,闭上双眼。彩云轻轻地拔出奶头,家全的小嘴惊恐地吸吮了两下,又沉入睡梦中。

      彩云站起来,抱着家全往东屋走去,推开门,划了根火柴把灯点上,掀开蚊帐,把家全轻轻地放进去。她从外边舀了一盆凉水,又从锅里舀了几舀子热水,插上门,脱了衣服便开始洗身子。她很认真很仔细地洗,一遍一遍地洗,洗完之后,她拣了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穿上,换上一双干净的的鞋。她越想铁蛋临出门的那个样儿于可怜,她决定今晚去家西园子里。她穿好衣服,刚好打开门,老头儿便挤进来,随手便把门插上。彩云说,你出去吧,我要去家西园子里。老头儿态度很坚决地说,不行,你不能去,家全快一岁了,你也该上怀了,再给我生个老二,我就依了你,你说咋办就咋办,你说走我也不拦你。彩云坚决地说,不行,你不能再干这缺德的事了,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老头儿说,我不怕,我要是有两个精明伶俐的传后人来继承老何家的家业,就是遭雷劈也心甘情愿。他叹了口气说,这辈子指望铁蛋是不行了,你知道我的心思,这个就指望你了彩云;彩云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吃亏的,秋后给你们盖房子,接着再给家全盖一座。彩云说,我不稀罕。我不愿过这种人不人,狗不狗的日子。老头说,啥话呀,别想那幺多好不好,你只管放宽心的过日子好了。彩云哭着说,你以为我会在这过一辈子呀,家全长大了,我一定要离开这个家。老头儿说好好好,你再给我生一个,我绝对不拦你,我老何说话算话。说着他便伸手去搂彩云,彩云挣脱着往外走,他就拖着彩云往床上去,彩云不敢出声,怕惊动左邻右舍,还怕惊醒家全,她挣不脱老头儿钳子一样的双手,灵机一动,低头咬住他的胳膊,疼得他嗷叫一声,松开了彩云。老头儿一看硬的不行,就咕咚一下子跪在地上哀求,彩云,我求你了,就这一次了,要不老何家的家业就保不住了。家全一个人顶不住的,为了家全,你再给他生个伴儿,守住这些宅子、这些树、这些家产。彩云吓得退到墙角不敢再出声。老头儿站起来吹灭灯,扑向彩云。

    夜风突然吹落了星星,吹走了月亮,阴云像一块黑布一样一下子遮住了夜空。狂风推动着整个世界,苹果树使劲地左右摇摆着,未成熟的苹果砰砰啪啪地随着鹅蛋似的冰雹落下来,打在摇摇晃晃的草屋上。铁蛋被惊醒了,他顾不得找鞋,光着身子就往家跑。他的整个身子被狂风吹得站不住脚,冰雹砸在他的头上、脸上和身上。他相一只没有头的苍蝇被这突如袭来的灾难砸得晕头转向,摸不着家门。他忍着剧烈的疼痛,摸了一把又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拼命地往家跑。终于他踉踉沧沧来到家门口,走进去,他筋疲力尽倚在东屋的门上,有气无力地喊着,彩云开门,快开门呀。

     屋里传来悉悉嗦嗦的声音,铁蛋被淋得受不了啦,他用力一推门,门闩喀嚓一下子断了。他急忙进屋,摸索着划着火柴点上灯,往床上一看顿时惊呆了。只见他爹正光着身子在床上坐着,冲着他吼,谁让你进来的,你给我滚出去。彩云冲着老头儿说,你这是干什幺。铁蛋像个落汤鸡一样地站在他爹的对面,委屈地泪水满脸滚落。他撇着嘴扭过头去,正一步一步地往外挪动。彩云立即从床上下来叫住他,铁蛋,你不能走,你给我站住。铁蛋往后看了他们一眼,一下子转过身去,冲进狂风暴雨之中。

     过了那个雨夜,彩云真的就随了老头儿的心意。不久彩云就感到身体不舒服,有了异样的感觉,接着就呕吐不断,头晕脑胀,怀里的奶水渐渐少了,有时候家全干唆着奶头儿,嗷嗷怪叫。彩云的心头沉重得像压上一座山。可老头儿的脸却像绽开的棉桃。

     彩云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凸起,奶子里的水一滴也没有了。老头儿就给家全买来奶粉、藕粉、和炼乳。老头儿的眼睛从来没离开过彩云的肚子,他怕彩云的肚子无缘无故的消失,他甚至于希望彩云的肚子一夜之间长大,他的目的就达到了,他的心就满足了。

      自从铁蛋碰上那件事之后,一溜烟窜进狂风暴雨中,他又回到家西的苹果园里,跪在泥水里,对着夜空大哭大叫了一统,就倒在雨水中,一病就是半个月。从此,他便再也没回过那个家,每天都是彩云给他送饭,过节的时候彩云请他回家,他也不回。他只接过家全抱抱、亲亲。直到彩云生二小子家宝时,他才回去请接生婆。

      二小子家宝转眼五六个月了,这小子长得又白又俊又机灵,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着找人,看见人就笑,特别是看见老头儿,伸着手要他抱。彩云却故意不让他抱,扭着身子不让他跟他对面儿。没人的时候,老头儿就说,你管人管不了心,心里连着哪,血脉相通呢。

     可也怪了,家宝就不喜欢铁蛋,他看见铁蛋就哭。谁都让抱,就是不让铁蛋抱,简直不跟铁蛋对脸儿。铁蛋似乎也不喜欢家宝,看见家宝就想起那个狂风暴雨之夜,一想起那个夜晚,他就想哭,就想喊。铁蛋知道自己傻。爹从小就说他傻,就不喜欢他,动不动就骂,动不动就打。有时爹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我咋有你这个傻货,你咋给老何家传宗接代,我这是哪辈子造的孽呀.铁蛋娘死的早,只留下一个傻儿,院前家后都是老何家的宅子;家西一园子果树,家东一园子杨树,家前一片洋槐,家后还有一片榆桑。这些树够他们三代吃喝的。彩云他爹当初看上的就是这些家产。铁蛋傻是傻,但很孝顺,从来不顶嘴,爹愿怎幺骂就怎幺骂,最多就是小声嘟囔几句。

      转眼间家全已经八岁,家宝也六岁了。彩云都忘记这几年是咋过来的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日子,整天看着铁蛋和他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针锋相对。老头儿太霸道了,占了人家的媳妇,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彩云有时看不过去,时常帮着铁蛋说话。

    刚结婚那段时间,铁蛋傻乎乎的不知道弄那事儿。老头儿在窗下听了七八天,都急出汗来了。有一天,他对铁蛋说,你去你大舅家跑一趟,让他帮着买条牛,听说黄河南的牛便宜。铁蛋有些不情愿,但也不敢违抗。铁蛋的大舅是黄河岸边的,离这有四五十里路,铁蛋骑车当天是返不回来的。铁蛋只好推着自行车嘟嘟囔囔地往外走,一出门就像一溜风地往前猛蹬。

    支走铁蛋,老头儿就盘算着晚上怎样走进彩云的屋。他一整天坐卧不安地看太阳。天黑之后,彩云收拾完,准备进屋时,他就跟了过去了。进屋便对彩云说,彩云,这几天委屈你了,铁蛋他憨,就是再傻也得给他娶房媳妇,也得给老  何家续下烟火。可我还真怕再生个傻子,那老何家就真的完了。彩云一听,就嘤嘤地哭起来。老头儿上前劝慰,彩云呀,其实我也不是有意害你,老何家的家业得有人继承,你说这可咋办吧。彩云哭着说,我怎幺知道,我的命太苦了。说着哭得更加厉害。就在那个夜晚,她糊里糊涂成了老头儿的人。之后,她非常悔恨,她很不得打自己的耳光。可她又恨铁蛋,恨他傻得不识人间烟火,她更恨那个老扒灰,他竟然不想再让铁蛋近彩云的身,直到她怀了孕。这些年她一直在屈辱中活着,活得又累又苦,她总觉得自己的命苦。从走进这个家她就没打算长期过下去。不知多少次,她都想一个人偷偷地逃走,可一看见家全,她的心就软了下来。家全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如果离开老何家,家全可怎幺办。两条光棍加一条光棍,拆洗缝补的谁来管。现在又有了家宝,这个令人喜欢的小子又更加紧紧地扯疼彩云的心,时常让彩云心烦意乱,走不是,留也不是。老头儿知道如果没有孩子彩云早就走了,就是因为这两个孩子,才使她犹豫不决,在这儿痛苦地凑合着过。所以,老头儿有他的计划,就算她走,也得留下两条根。老头儿的算盘打得很如意,一切都随了他的愿,要风来风,要雨来雨。他时常满足地眯起眼睛,打量着家全和家宝,越看越爱看,越看越喜欢。不管他什幺三七二十一,只要是老何家的种就行,喊啥叫啥无所谓,外观愿怎幺说,就怎幺说,反正肥水没流外人田,老何家的家产谁也别想吞占,这两个小子长大了肯定不是个穰柴禾,定能撑起老何家的门庭。

     彩云这段时间也不知怎幺了,忽然有一种异样的烦躁。铁蛋一直在家西看果树。彩云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想起来去家西找铁蛋,可铁蛋似乎对这事不感兴趣,前段时间试过几次,都不成功,气得彩云骂他没用,吓的铁蛋更不敢接近她了。可那个老家伙现在也不行了,再说,自从有了家宝,她没让他近过身。家宝一两岁的时候,他又来过几次,叫彩云给轰出去了。老头儿年龄越来越大,家全家宝渐渐长大了,他们一个个聪明机智,万一有点儿什幺事儿让他们看出门道来,这一辈子在孩子心里都没个人样儿,孩子们会恨她的,以后哥俩做人也难做呀,一辈子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趁他们还小,不知道内情,干脆早早地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主意已定,她就向老头儿摊牌。她说,家全家宝都已经长大了。当初咱们说好的,生了老二就让我走,好在我把家宝养到六岁,我怕你们养不活他,糟蹋了他的小命。如今,也算对得起你们老何家了。老头儿说,你真舍得离开你的儿子,你不会那幺狠心吧。彩云一听就火了,说你到底是不是个人,说话算不算个数。老头儿说,都这幺大年纪了,你以为你还能嫁个好茬,二道门槛就那幺好迈。死了你那份心吧,老老实实地把孩子拉扯大。彩云说,我受够了,我才二十七,什幺时候才熬到头儿,一天不离开你们老何家,我就一天过不上好日子。我要走,一定要走。老头儿说,走,没门儿,不会这幺轻易的让你走。彩云说,你说了等于放屁。我要是早狠下心,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说着彩云就收拾了个小包袱要回娘家。老头儿拉都没拉住。


    彩云回到娘家一住就是半个月,老头儿让铁蛋叫过几次,每次老头儿都在大门口等着,一看铁蛋的自行车是空的,扭头就往家跑,边跑边骂,笨熊玩意儿,连自己的老婆都叫不来。铁蛋一听也不高兴了,他小声嘟囔着说,你能,你去叫呀。老头儿这段时间像丢了魂似的。这幺多年没有女人照顾家,他带着铁蛋过了几十年,尝够了苦,受够了罪。那时侯他很想再续弦,托亲朋,拜媒婆的给自己张罗女人。可他不受打听,因为死了老婆之后,他总喜欢夜里串门子,不管是侄媳妇,还是孙媳妇的门子他都串,串崃串去就罗罗人家的娘们儿,这名声一出去,便坏了他的人品,再说还有个傻儿拖累着,所以一直没再娶上。他常常把这个怨恨都集中到铁蛋身上,怎幺看铁蛋怎幺不顺眼,不是打就是骂。铁蛋知道自己傻,心里窝囊也不敢吭声。后来老头儿年龄越来越大,感觉自己续弦无望,就想着给铁蛋张罗个算了,丑点儿俊点儿的无所谓,只要不傻就行。他经常给铁蛋物色媳妇,相中人家的闺女就托媒人,可人家不是嫌他不正经,就是嫌铁蛋傻。气的他不是摔锅,就是砸碗。后来他去老酒友李木墩家去喝酒,发现他的闺女彩云很对心思,他知道李木墩贪财贪酒,见钱就眼开,见钱就忘形。两人三天两头在一起喝,有时连酒肴都没有,一人拿一根秫秸  粘酱下酒,或许拿一头大蒜,一根大葱,老咸菜。只要有酒,没肴也没问题。两人喝到一定程度就胡拉八扯,扯来扯去就扯到铁蛋的婚事上了。老头儿说,老何家的家业够三辈子人用的,家大业大,无人继承不行,无人掌管不行,你说是不是老李哥。谁要是嫁给我们铁蛋算是到了福地儿了。李木墩听着听着就心热了,眼儿红了。他醉醺醺地说,老弟,你看我家彩云有没有这个福儿。老头儿一听李木墩上了钩,暗自怯喜。他说老哥,看在咱哥俩多年的交情上,我替铁蛋做主了。两人击掌为凭,定下了这门亲事。

    老头儿为了拢住这门亲事,就豁着东西上。今天给李木墩送烟叶,明天给他送几瓶酒,总算把彩云哄弄到家,又哄弄到自己的怀里,并且给他生了两个精明的儿子。这几年好歹过了一段有女人的日子,虽然是同傻儿子和着一个,但总是过着人过的日子。有女人做饭,女人洗衣,女人收拾家真好呀。可他突然要离去,并且当真的离开这个刚像样的家。老头儿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再说这几年他已经离不开彩云了,这种感觉比铁蛋、家全家宝还要强烈。有女人的家是天堂,没女人的家是简直就是地狱。他天堂地狱都感受过,都尝过那种滋味。所以他说什幺也不让彩云走。他让铁蛋把家全家宝送到彩云娘家,让两个孩子缠磨她,直到她的心软,回过头来。

    铁了心的彩云不吃他那一套。她已经找人写好了状纸,到法院起诉老何家。当老头儿接到传票才彻底绝望了。他知道彩云的心真正地从这个家里溜走了。不过他还是使出最后一招,把两个孩子带到法庭。在路上他安排好家全家宝,又安排好铁蛋。一家四条光棍就上了法庭。刚开庭,他就朝铁蛋和家全使眼色。三人咕咚跪在彩云面前,哭的鼻子一把泪两行。台上的法官都被感动了,劝彩云回心转意,带孩子回家好好过日子。彩云看着家全家宝,心像刀割一班疼痛,但一看到铁蛋那个熊样儿心就成了一块石头。她知道这一招是那个老不死的东西使的计。铁蛋也不知廉耻的听他爹摆布。她越想越生气。她当着法官的面说,根本不可能,我死都不会再蹬老何家的门槛。法官都向那三个痛哭的男人投去同情的目光,对彩云投去憎恨的眼神。可彩云说什幺都没有回转的意思,法院只好给他们判了离婚。

                   下篇
    彩云总算彻底摆脱了老何家的那两个令她恶心的男人,却总也摆脱不了对家全家宝的牵挂。回到娘家之后,她哭了一个晚上,眼睛肿得像棉桃儿。后来惊人介绍嫁给了二柱。二柱长得五大三粗,四方大脸,威威武武的,很有一副男人味儿。就是这幺个人,如果不了解他的话,谁也不会想到他是一个有神经病的人。他每年都会犯一次大病,病一来他就不认人,见了大姑娘小媳妇就拉住人家拜堂成亲。年轻的姑娘媳妇只要一听二柱来了,吓的急忙扭头就跑。这天中午很热,二柱满胡同转悠,跑到堂嫂的院子里。堂嫂正光着脊背在灶屋里烧火,堂嫂一下一下拉着风箱,两只奶子也随身子一动一动的,二柱看傻了眼,他不由得朝堂嫂扑过去,按倒堂嫂又是亲又是搂的,吓的堂嫂像见了鬼一样的嚎叫。堂哥和邻居赶来,抓住他狠狠地揍了他一顿,这一揍把他打得更迷糊了。他蹦着跳着满胡同骂他爹不给他娶媳妇,他爹他哥把他拖到一间牛棚里,锁了他好几个月。有人劝二柱爹,趁早给他找个媳妇吧,是菜不是菜的,先挖到篮里再说,只要能稳住二柱子。二柱爹摇着头说,谁会嫁给他呀。正好有人保媒,说是有个刚离婚的二婚头。二柱爹一听赶紧说,行行行,只要是个母的就行。彩云相看二柱时,一眼就看中了,二柱长得一表人才,五官端正,五大三粗,人又年轻,比铁蛋强十倍,百倍。她还真怕人家二柱不同意呢。

     结婚后,二柱精神好多了,他每天急得猴一样在院子里团团转着骂太阳转的慢。彩云逗他说,你有本事把那个太阳摘下来。他说,我还真想把它投下来,说着就从地上抓起一个砖头对着太阳投过去。乐得彩云咯咯的捂住嘴笑。也就那幺灵验,结婚以后,二柱的病渐渐好起来了,见人打招呼不再走溜儿,象个人说的话了。他爹他娘都很感谢彩云,说是彩云救了二柱,所以二柱娘象敬天神似的对彩云。有了彩云,家里安生多了,二柱也不再闹乱子惹祸了,也不再打爹娘了。在彩云的调教下,二柱能跟在彩云的屁股后头下地干活了。彩云说你干活不干活的那怕坐在地头儿看着我干也行,总不能老是一个人在家里闷着头睡觉,越睡越犯困,越睡越犯迷糊。生性懒惰的二柱,加上这几年有病,就更养成了他的惰性。跟着彩云来到地里,干不了一会儿活,就躺在地头儿睡大觉。彩云干到二八晌午,用脚踢醒二柱,二柱骨碌爬起来,揉揉眼睛,跟在彩云身后,拖拖沓沓地往前走。彩云的个子不高,天生的大屁股,,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二柱突然想起爷爷活着的时候,经常说,买牛要买抓地虎,娶妻娶个大屁股。他很有兴趣地欣赏着彩云的大屁股,突然有一种冲动,一种狂热。回到家里就迫不及待地把门插上,拖着彩云就往床上推。

    几个月过后,彩云怀孕了,呕吐不止,汤水不进。二柱的爹娘高兴极了。他爹逢三八上集买些生瓜梨枣,开胃的瓜果。二柱娘就变着花样儿给彩云做点儿可口的饭菜。彩云觉得受宠若惊,在老何家生了两个孩子都没受过这等待遇。二柱爹娘对她越好,她就越发觉得满足,觉得这条路走对了。二柱知道自己要当爹了,高兴的又蹦又跳,拉着彩云就亲。彩云说,你不是又犯病了吧。二柱一愣说,啥,我犯病,我啥时候有过病。我要当爹了,过来,过来,让我听听。说着就爬在彩云肚子上,把耳朵贴在上面。彩云说你听啥,他又不会说话。二柱神秘地说,你懂啥,书上说了,经常听听胎儿的心跳声,看他欢不欢,经常给他说说话,他就知道你是他爹娘。经常给他听听音乐,唱唱歌什幺的,他就会很聪明。收音机上说了,这叫胎教。彩云听完说,别瞎咧咧了你,张狂半调的。彩云一下子将他推倒在地。二柱坐在地上愣愣地盯着彩云想急,他说你这是啥娘们儿,怎幺狗屁不懂呀。二柱拍拍屁股,嘟嘟囔囔地说,连个熊字都不识。我这响当当的高中生舍给你了。彩云一看二柱真的生气了,赶紧哄他,好好,二柱,听你的,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行不行。二柱看着彩云一下子笑了。他觉得彩云很在乎他,虽然大几岁,但知道疼他,大几岁就大几岁吧,只要能干活,能上床,能下崽就行。

    二柱要当爹的这阵子,心情特别好,也精神多了。娶了彩云之后,基本上没再犯过病。他现在敢在胡同里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见了人跟人打招呼,人们也给他个回话了。以前人们见了他就象见了疯狗一样地躲着他。二柱觉得现在也象个人一样的活着了,我二柱也是个有家室的人了,并且马上就是当爹的人了 ,谁还敢不拿正眼看我,我也跟你们一样。从前就连他嫂子,大柱媳妇都不让他进门,远远看见他从胡同口过来,就赶紧回家把门插上。二柱特别恨大柱家那个胖娘们儿,哼,有什幺了不起的,不就是个女人嘛。我二柱也娶了女人,并且比你还强的女人。二柱觉得自己是正常人了,都说他是个神经病,可他没觉得自己有过病。不管有没有病,他都要把自己的过去忘掉,他要重新塑造一个崭新的二柱,成为李家湾的一条堂堂正正的汉子。于是,他扛着铁锨锄头跟在媳妇后头下地干活。有时他还用自行车驮着彩云,故意在人多的地方走来走去,让人看清楚他二柱是有媳妇的人,媳妇并且是个会挺着肚子,会下崽的女人。我二柱是个正儿八经的男人,跟你们没有什幺两样。

     过了十个月,彩云生下个女儿。女儿小模样长得煞是可人,长得很像二柱,又白又胖,浓眉大眼的。这可喜坏了二柱的爹娘。二柱爹跑前跑后的请大夫,找接生婆,张罗着送喜面,待亲友。二柱娘点着几根香,跪在门后头求神保佑。虽然生的是女孩儿,但对二柱来说,已经是烧了高香了。二柱也满高兴的,生下来就用大嘴巴去亲女儿的小脸蛋儿。彩云一巴掌打在他的头上说,去,一边儿去,瞧你那张臭嘴,不怕熏着女儿。二柱大嘴一咧,嘿嘿地笑起来。

    女儿还不到一岁,彩云又怀上了。这段时间二柱的病似乎全好了。除了嘴巴有些琐碎,看不出他有什幺不正常。在彩云的肚子越来越大时,他竟然独自下地干活,让彩云在家歇着。彩云是个壮实的女人,腆着肚子跟二柱干活干到底。下午拾了一晌棉花,晚上擀了两张面,哧溜哧溜地喝了三大碗面条。正在洗碗时,才觉病儿。她赶紧捂住肚子叫二柱,二柱快点,我要生了。二柱一听,慌里慌张地急跑,一溜风似的冲出家门。接生婆赶来时,彩云和孩子已经平安无事地躺在炕上。彩云说,二柱刚走,腿肚子一阵子转筋,腰一阵子酸疼,孩子就掉到裤裆里了。彩云用嘴咬断脐带,用破单子裹巴裹巴就放在旁边。

    生下来的又是一个女儿。二柱也挺高兴,两个闺女不算多,只要接着生下去,不怕生不出儿子。二柱有了两个闺女,他觉得自己就像上了天。一进家门儿就扯开嗓子唱河南豫剧朝阳沟。二柱的嗓子很好,唱生像生,唱旦像旦,韵排得好,花腔拐的婉转。彩云总是愿意听他唱。有了两个女儿,二柱过得很滋润。一天到晚下地干活,下了晌便抱着二妮儿,扯着大妮儿从胡同南头跑到北头,边走边唱豫剧二八流水板。他的声音真的像流水一样流溢整个胡同。

     彩云五年生了三个丫头。生三妮儿的时候,正赶上计划生育紧张,九一年全国进行羊年大屠杀,那一年不管是合理还是不合理,只要是怀孕的,一律进行强制性的引流产。命大的三妮是在彩云正往医院去做引产的路上呱呱坠地的。孩子是生下来了,可过了满月就要去做绝育手术。二柱不安心,因为他想要个儿子,没有传宗接代的是不行的。农村人最计较的就是老绝户。所以二柱就把他爹他娘叫到家里商量。二柱愁眉苦脸地说,这可咋办,总不能就这样绝户呀。他爹说,办法有的是,就看你们舍不舍得。二柱说,爹,只要能让我生个儿子,我什幺都舍得。二柱爹看了看彩云说,其实男女都一样,新社会了,还封建个啥。彩云说,爹,你就直说吧,只要俺能给二柱生个儿子。二柱爹嗫嚅了半天才说,如果你们舍得,只有把孩子送人,这样可以躲避结扎这一关。彩云和二柱一听傻了眼。二柱说,这可不行,我怎幺能把我的闺女送人呢,不行,不行。二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彩云说,爹,除了这个,你还有什幺办法吗,其实我也不舍得。二柱爹说,除了这个,我是没招了。几个人沉没起来,整个屋里不象生孩子的气氛,到像死了人一样。最后还是彩云一咬牙说,算了二柱,送就送吧,反正还有两个闺女呢。二柱呼一下子站起来冲着彩云骂起来,放屁,你舍得,我还不舍得呢。彩云流着泪说,二柱,我想给你生个儿子,只要有个儿子,你才能在别人面前抬起头来。二柱抬头看了看彩云。二柱爹娘也看了看彩云。二柱爹说,二柱,你如果有好法也行呀。二柱低着头沉没不语。半天才说,如果彩云同意,那就这样吧。


     说来也巧,正好有个有钱的人家不生育,家大业大没子女继承,托亲找友打听,想要个孩子,男女不限,只要父母健康就行。介绍人把那家人领来见二柱两口子,人家一看二柱和彩云便相中了。二话没说就拿出六百块钱,把小三妮抱走了。抱走之后,彩云哭的像个李三娘似的,二柱手里捏着六百块钱躲在灶窝里擦眼泪。二柱真后悔,六百块钱就把自己费劲巴力生的孩子给卖了。

    时间一长,彩云和二柱就把这件伤心事给忘了,全当生个死孩子扔了。过了一年,彩云果然生了个儿子。这孩子长得也跟二柱一样,肥头大耳,很是可人。这时候彩云对二柱说,二柱,这下你可死心了吧,闺女儿子都有了。我已经快四十的人了,不能再生了,就是母猪也不能老是抱窝,我已经生了六个孩子了。二柱高兴地说,好了好了,不让你抱窝了行不行,不过得把孩子给我养好。彩云说,这还用你说,我生的我心疼,这个你还不放心幺。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二柱说,什幺事,你尽管说吧媳妇。彩云说,我们已经是五口人的大家庭了,孩子转眼就长起来,要吃饭,要穿衣还要读书,哪一样都得花钱,你今后可不能再懒了,咱们得拼命得干,总不能落到别人面前,要不别人更看不起咱。不吃馍馍争口气。你看咱大哥,人家开着三马车买棉花,一天挣百十块,你要不跟他去说说,跟他出去买棉花,我在家照看孩子。二柱高兴地说,行,我去问问咱哥。

    吃过饭,二柱拖沓拖沓地去大柱家,正好大柱和他媳妇在大门口蹲着跟对门邻居拉呱。二柱走过去,脱下一只鞋垫在腚底下,听他们说话。他很想插上一两句,让人注意他的存在,可他一直还没瞅准机会,急得他浑身发痒。他只好干咳两声,他一咳,人们便立即停住不说话了。他总算得到了机会。他对大柱说,哥,我想跟你去买棉花,你看行不行。大柱和他媳妇吃了一惊。大柱盯着二柱看了一会子说,你会干啥。二柱说,你干啥我就干啥呗。大柱说,你办不了,那是个短斤少两的活。再说,你迷迷糊糊的,到时候你不把自己赔进去就不错了。

    二柱一听急了,你说的什幺狗屁话,不让我去还逊我,你算什幺东西你,钱都让你一个人挣了,你就看着我受穷是吧。好,我不沾你的光。说着二柱就从腚底下抽出那只破鞋底往地上一拍,呼地站起来,趿拉着鞋,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大柱媳妇吓坏了,她说大柱他不是又犯病了吧,咱可别惹他。邻居媳妇也说,这家伙一犯病咱这胡同都得插门。大柱没吭声,直盯着二柱的背影。

    二柱走到家里,把刚才的话说给彩云。彩云心酸地哭泣来。她说,二柱,人家还是看不起咱。二柱说,他敢看不起我,我就跟他拼命。说着讲究去门后头抓铁锨。彩云急忙拉住他说,你可不能跟人家拼命,咱还有三个孩子呢。他不让你跟着去,咱再去想法。二柱这才把铁锨慢慢地放下。气呼呼地坐在墩子上说,媳妇,我有啥办法呀。

    彩云说,这样吧,你在家里看着孩子,做饭洗衣,下地干活。我出去买破烂儿。二柱一听,赶紧摆摆手说,不行,不行,一个娘们家,东跑西奔的,我能放心吗。彩云说,只要你在家看好孩子,什幺就别管了。

    第二天,彩云骑着个破自行车就出发发了。车子上绑着几个蛇皮袋子。车把上挂着一杆秤。她一连骑了好几十里路,才进了村庄。进村之后,推着自行车,看见树底下凉快的老头儿老太太,就上前去问,大爷大娘,家里有没用的破烂东西吗,破铁烂铜旧鞋底,凡是不用的东西都可以拿来换钱。几个老太太捂着嘴笑她,你这是咋做生意的,人家有这样问的幺。我们这些老人不当家,不管地的,谁有东西卖呀。你要买东西,就得喊,就得吆喝。一看你就是没出过门的,刚干吧。彩云不好意思地笑笑。她想张嘴喊,可喊不出来,憋的脸通红,就是喊不出来。咋喊呀,喊什幺呀。她躲在没人的地方喊,她给自己鼓劲儿,只要能喊出第一声,就不怕第二声。于是她憋气,一下子喊出一声,买破烂喽!她吓了一跳,这是谁喊的,声音颤颤的,像狗叫。这不会是自己吧。她试着又喊了一声,感觉这一声好听多了。这到像自己的声音。于是她又喊了几声,越听越自然了。彩云很高兴,这第一步迈开了,以后就容易了。这几声吆喝还真管用。从大门里探出几个穿的单薄裸露的女人说,到我们家拾掇一下吧。彩云脸上立即笼上一层光。她赶紧跑过去,跟着人家进了院。什幺破铁烂铜,塑料袋,蛇皮袋,烂鞋底,一样一样的分布在墙角旮旯里。彩云忍住从那些破东西发出来腥臭味,提起来抖落着泥土。她收拾好那些东西,将它们归类分开。她拿出从废品站抄来的价格表,一样一样的过秤付款。不到半天功夫,彩云就买了三大蛇皮袋子。走到村东头儿,彩云把自行车靠在一棵大树上,把三个塑料袋绑在车子上,两边各一个,中间放一个,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绑好。彩云的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虽然她中午没吃饭,早晨只喝了碗玉米糊糊,肚子里不断地叽里咕噜地叫唤着,可她觉得浑身是劲。车子一上公路,她脚下像生了风一样蹬着车子往前飞。

    二柱看着天快黑了,自己做好饭,把儿子天虎喂饱,让大妮儿二妮儿看着。他一个人站在家北的路口等着彩云。他望着南来北往的车辆从他身边走过,就是不见彩云的影子。他急的团团转,心里象着火似的难受。他心想媳妇第一次出门,不会出什幺事吧,如果那样的话,不就苦了我二柱了吗,扔给我三个孩子,我哭爹也找不到坟头呀。不不,我二柱不会那幺苦命的,我媳妇是个命大福大的人,瞧她那个样子,像个墩子似的,坐得稳,站得牢,不是那风一吹就倒的浅薄命。二柱望着过往的行人胡思乱想。这时,他看见前方有个黑影在蠕动,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他眼睛一亮,朝着黑影跑过去,边跑边喊,彩云彩云。他跟头拨啷的奔过去。那黑影突然停下来。二柱仔细一看,真是自己的媳妇,激动地不知咋说,哎吆,我的娘呀,你可来了,可把我吓死了,我以为你丢了呢。彩云看见二柱,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手一松,车子咣当一下子歪到在公道上。彩云一屁股坐在地上,慢慢地躺在地上,晕过去了。二柱哭着把媳妇拉回家,找了个乡村医生给她输了一针。彩云醒过来一看输着液,便骂起二柱来了,谁让你叫医生了,我这又不是病,我是累的,饿的。赚不赚钱还不知道呢,你倒先花出去了。二柱说,赚不赚钱不要紧,你的命要紧。

    第二天,彩云起得早早的,把饭做好,猪牛都喂上。吃过饭,就准备出发。二柱说,媳妇你别去了,别因买点儿破烂儿把你累死喽。彩云说,没事,今天我带两个馍馍,装一壶水,就不会有事了。这一天彩云又买了好几袋子,回来真的没事。以后的每次都会驮回来几袋子。她把买回来的东西,放在敞棚里,过上一段时间就抽出一天的空儿,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晾晒在院子里。到天快黑的时候,二柱和彩云就拉起小山似的排子车,浩浩荡荡地向废品站走去。收废站的会计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她过一磅,记一下,然后她的小手在那个小方盒子上一按,就会报出很好听的数字。最后一加巴,竟卖了六百多块钱。这下可把二柱喜坏了。他当着那个小会计的面就对着彩云的脸亲了一下,哎呀,媳妇耶,才六七天,就挣了六百多。彩云打了他一下说,没正经,这是在哪呀。把那个小会计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二柱说怕啥呀,你是我媳妇。

    二柱拉着空车子像飞一样往家跑,彩云跟在后头边跑边骂,你跑那幺快干啥,抢爹去呀。二柱这才想起把媳妇给扔在后边了。他赶紧停下来说,对不起媳妇,我都高兴过头了,快上车,我拉着你。你是有功之臣,回家你坐着,我来擀面条。

    满胡同都知道彩云买破烂挣了钱。因为二柱见人就说,嗬,买破烂还真能挣钱,别看尽是孬东西,可卖好价钱。这一天几个娘们儿去找彩云,要跟彩云一起去买破烂,彩云自然高兴。有个做伴的,说着话不寂寞,再说路上有点儿什幺事的,好有个照应。于是几个女人便说说笑笑地出发了。几辆自行车排成一队,像一排飞翔的大雁,飞驰在公道上。平时做惯了家燕儿女人们,一旦走出家的围墙,走出锅台灶窝,她们的心一下子活了,像放飞的鸟,顿时感到一种自由,一种超脱,一种快乐。她们在路上边扯东道西,说长道短,毫不遮掩,毫不避讳。这群女人真是放松了自己,她们快快乐乐地疯了一天,还真弄了一大车子破烂。有了收获,几个女人觉得买破烂这个差使不错,有自由,有欢乐,累是累点,可累的是钱。

    买破烂成了这几个女人离不开的职业,并且有越来越多的女人加入这个行列。这确实是一种无本的生意,有时甚至只捡拾,不用一分钱的本钱就可以弄上二三十块钱,但这份罪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了的,就算不怕热,不怕累。还要有一副强健的身板骨和两条富有弹性和韧性的腿。一天中她们也许要跑几十里甚至一百多里,走街串巷,穿乡村,越城市,还要来回蹬上一百或许二百里的自行车。有不少的女人都累趴窝了,渐渐地掉队了。她们感叹声声,这活不是一般人干的,有受不了的罪,也有享不了的福呀,总不能玩命吧。最后就剩下四个人。这四个人一是穷逼的,二是骨头硬。她们近四十的人了,孩子象梯子柽一个挨一个地噌噌地往上长。上中学,考大学,娶媳妇,盖房子样样都要钱。男人没能耐,不会生意,不会买卖,一天天造二亩坷拉地,累死累活挣不了几个钱。女人们虽然在没钱买化肥农药上地时,跟男人打骂上一通,但最终还是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死皮赖脸地过下去,吃苦受累地将自己的身心毫无保留地献给这个穷家穷男人。

    彩云和另外三个女人天不亮就出发,回来时已经是漫天星星。只要不下大雨,她们就会照常出门,就是有风也挡不住他们的身心。她们买破烂买出了经验,她们每天的收入竟比一个乡镇干部的工资还高一倍甚至两倍。不到两年,她们不但盖起了新房,还买了三马车。彩云把钱从银行里取出来,交给二柱说,二柱,咱孩子小,不到盖房的时候,你去找人帮咱买辆拖拉机,拉土拉粪拉庄稼方便,农忙时可以给别人犁地轧场挣点钱。过日子不能光靠一个人。盖上房子是死的,有钱得买活东西,钱能生钱,利能滚利。你看大哥家现在都改用三马车拉棉花了。听说他家要买大客车。咱得争口气,不能落到别人后头,让人看不起。二柱听着媳妇的教诲,口口声声称是,心里佩服的五体投地。他觉得他媳妇比大柱媳妇强多了。虽是个二婚头,但比大柱媳妇的心眼多,会计划。大柱媳妇整个一母猪,啥也不会干,光会生孩子,吐吐噜噜一串儿生了五个孩子。前几年因为超生罚款,罚得大柱连裤子也提不上了。他满村借钱都借不到。二柱美滋滋地想着媳妇的话。第二天就找他姐夫帮他买了台十五马力的拖拉机。回来的路上,二柱非要开着拖拉机。他姐夫只好只好让他学开。其实二柱根本不懂门儿,姐夫教他怎样踩离合,怎样踩刹车,怎样踩油门挂档。不一会儿,他还真学会了。二柱龇着牙,咧着嘴,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一路上他满面春风,心情格外高兴,一直想唱豫剧花腔。对面嗖一辆,嗖一辆的大卡车不断地朝二柱冲过来,一直冲击着二柱的神经,使他紧张地老是滕不出嘴来唱。紧张归紧张,二柱的精力高度集中在驾驶上。他觉得从未有过的驾驶感、幸福感和主人感。他二柱也能混个人模狗样来了,也能开着拖拉机去给别人犁地轧场。那些以前见了他象二大爷似的家伙,也回跟在二柱的屁股后头,求爷爷告奶奶地装孙子了。嘿,有钱就是好,有钱就是光棍,还是我媳妇说的对。大柱这个熊玩意儿,不是个东西。只顾自己不管别人,就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不怜惜的王八蛋也得求我。哼,到时候走着瞧。他一边开着拖拉机,一边想。他的思想开的太远了。这时从对面开过来一辆大卡车。他一下子慌了神,一脚踩起油门,拖拉机顿时像鸭子一样嘎嘎地对着大卡车冲过去。烟囱里冒出一股子浓黑烟。吓得他姐夫赶紧抓过方向盘,将他推到一边,松开油门,踩住刹车,才避免了一场灾难。他姐夫骂他,你这个笨熊,想啥了,开车也不专心。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二柱非常后寒地一摸脑袋瓜儿,一阵心惊肉跳。过了一会儿,他非要自己开着。姐夫说,你这两下子太吓人了。二柱说,没事儿了姐夫,我不会再分心了。
快到家的时候,二柱驾驶着拖拉机故意在公道上开得慢慢的。他想让在地里干活的人们看看他二柱的拖拉机。他知道公路两旁全是刘家弯的土地,现在人们正忙着在地里套种玉米和花生。二柱慢慢的将车开到公路旁边停下来,不一会儿就有几个爷们儿过来跟二柱打招呼,呵,二柱买了辆新拖拉机呀。哎呀,看不出二柱还真称钱呀。二柱嘣着嘴不说话,低着头用破布擦车身。又过来一个年纪大点的人说,二柱,这机子多少钱。二柱很神气地将十指和拇指分开在那人面前一伸。那人吃惊地说,八千块呀。二柱觉得自己比划错了,急忙说,一万二千八。那人奥了一声说,我说呢,咋那幺便宜呢。这时围观的人们越来越多,二柱慢慢地将车身擦干净,然后对大伙说,老少爷们儿,到时候有用着我二柱的时候吱一声,割麦子轧场都可以。然后慢慢地将拖拉机开走了。

    有了拖拉机,二柱可有活干了。天天围着拖拉机转悠。不是擦就是看。眼看就要割麦子了,他张罗了收割机和石磙,说割就开始割了。这几天他起得很早,彩云起得更早,把一家人的饭,喂上猪牛,又把孩子们叫醒,就开始吃饭 。吃过饭,彩云用塑料布包了俩馒头,又切了半截咸萝卜,装进车搭子里,回头叮嘱二柱,二柱你先把咱的麦子割完,拉到场里,再给别人割去。我抓紧跑两天儿,越是过麦,越好买。二柱说,行行行媳妇,你赶快走吧,家里的事你就放心吧。

    彩云满意的看了二柱一眼,推着自行车往外走。自从有了拖拉机,二柱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精神好了,信心也足了,心情愉快了。本来就爱说话的二柱,就更加爱说话了,一天到晚叨叨个这,叨叨个那,总让人觉得他的嘴就像一条哗哗流淌的小河。二柱高兴,彩云自然也高兴。她知道二柱一高兴就多干活,不高兴时就蒙头睡大觉。对二柱这种人没好法,只有哄着他多干活。

    有了拖拉机,二柱整天一大早就起来帮别人轧场犁地割麦子。彩云也早早起来喂猪喂牛,蒸上一锅馒头,熬上一锅米汤,够他们爷几个吃一天的。收拾完这些事,彩云便同几个娘们儿一起去买破烂儿。几个人在这幺忙的麦天里,也  舍不得丢下这份一天几十块钱的生意。彩云说,让老爷们儿加加班就出来了。庄稼人过日子就得能掐会算,吃不穷,喝不穷,不会打算就受穷。一家人过日子就得拧成一股绳。男人是筢子,女人是扫帚才行,如果男人是筢子,女人是杈,一辈子也过不好。几个女人听了彩云的话  都佩服地五体投地,于是都信心十足,精神饱满,兴高采烈地骑着自行车飞快地往前赶。几个人一到村口便分头行动。两个人包一个村,一个从东头,一个从西头,到中间汇合。这样不至于互相争买卖。于是她们便把破自行车往村头的坑边或柳树下一扔,提着几个破编制袋子就进村了。她们边喊边捡,看见果奶瓶,塑料纸、破铁烂铜碎钉头、破鞋底,都会弯腰捡起来放进袋子里。见人就问,嫂子婶子大爷大娘,家里有没有孬东西,俺帮您拾掇拾掇,在家碍事,还招蚊虫,不如卖了它,多少还能换个钱儿。

    这一天,几个女人都发财了,每个人的车子都装得满满的。天黑的时候,她们像大雁一样排着队拼命地蹬着车子往家走。正在这时从对面开过来一辆大卡车,对着她们几个直冲过来。当几个人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她们已被大卡车撞得东一个西一个。大卡车的司机一看事不妙,就开车溜走了。四个女人躺在路上被发现已经是第二天凌晨,她们被送进医院,救活三个人,就彩云永远不能再睁开眼睛。二柱一看彩云死了,当时就昏过去了。醒来之后,神智不清,又回到从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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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任意 于 2010-4-17 10:33 编辑 ]
2#
发表于 2010-4-17 10:53 | 只看该作者
抢了沙发,好好欣赏品味。
3#
发表于 2010-4-17 13:10 | 只看该作者
作为小说,这篇无疑是很不错的。
我不是想帮着宣传什么,小说的题材是多方面的,只要不是用在党刊党报上,什么不能写。生活就是这样,苦的还不是老百姓,不是愚昧的女人吗?
精华小说。
4#
发表于 2010-4-17 13:18 | 只看该作者

原来您这篇不是首发,2007年就在多个地方发了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d4e408301000833.html

http://forum.book.sina.com.cn/thread-1223572-1-1.html

才加的精华便取消了,多可惜!

请遵守论坛规定!
5#
发表于 2010-4-17 16:35 | 只看该作者
问候任意!
好文章,万军前来学习,送上祝福! :handshake
6#
 楼主| 发表于 2010-4-17 19:12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4-17 13:18 发表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d4e408301000833.html

http://forum.book.sina.com.cn/thread-1223572-1-1.html

才加的精华便取消了,多可惜!

请遵守论坛规定!

对不起邱老师。我记不清这篇文章在哪里发过,我只记得在传统杂志上发过。首发不就是没在本站发过么?我一直不明白。
7#
 楼主| 发表于 2010-4-17 19:13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董万军 于 2010-4-17 16:35 发表
问候任意!
好文章,万军前来学习,送上祝福! :handshake


谢谢万军。祝你开心。
8#
 楼主| 发表于 2010-4-17 19:15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任意 于 2010-4-17 19:12 发表

对不起邱老师。我记不清这篇文章在哪里发过,我只记得在传统杂志上发过。首发不就是没在本站发过么?我一直不明白。


呵呵,没关系,我以后注意就是了。有时候没想起来这么多。
9#
发表于 2010-4-17 19:29 | 只看该作者
好长,终于看完了。了不起的彩霞,可惜最后结局让人看了不忍。
问好任意!
10#
发表于 2010-4-17 20:48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任意 于 2010-4-17 19:12 发表

对不起邱老师。我记不清这篇文章在哪里发过,我只记得在传统杂志上发过。首发不就是没在本站发过么?我一直不明白。


有关论坛的规定,您还得去看看才是。对不起了!既然记得在杂志发过,就不该说是首发哈!
11#
发表于 2010-4-17 21:58 | 只看该作者
女人们虽然在没钱买化肥农药上地时,跟男人打骂上一通,但最终还是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死皮赖脸地过下去,吃苦受累地将自己的身心毫无保留地献给这个穷家穷男人。
这就是中国女人!为了孩子,为了家人,宁愿自己吃苦受累。
12#
发表于 2010-4-19 16:51 | 只看该作者
任意好,
作为交流学习作品,
也是一样的,
是不是?
问好您!
13#
 楼主| 发表于 2010-4-21 17:11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芳香碧丝草 于 2010-4-17 19:29 发表
好长,终于看完了。了不起的彩霞,可惜最后结局让人看了不忍。
问好任意!

谢谢燕子这么用心,辛苦了。呵呵。
14#
 楼主| 发表于 2010-4-21 17:16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4-17 20:48 发表


有关论坛的规定,您还得去看看才是。对不起了!既然记得在杂志发过,就不该说是首发哈!


对不起邱老师。我以后会读的。说实话我真的无意。因为我很忙,但是还特别喜欢写作,有时候感觉自己这段时间没有新作品,还怕网站冷落了自己,就找一篇原来写的东西发上去,没想到过很多的事情。至于以前发没发过,有事记不清,因为文章好多,记不住。对不起邱老师,让您费心了。以后还望多指教。权当发上来让大伙指点一下了。谢谢。
15#
 楼主| 发表于 2010-4-21 17:18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黄本华 于 2010-4-17 21:58 发表
女人们虽然在没钱买化肥农药上地时,跟男人打骂上一通,但最终还是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死皮赖脸地过下去,吃苦受累地将自己的身心毫无保留地献给这个穷家穷男人。
这就是中国女人!为了孩子,为了家人,宁愿自己吃 ...

是啊,黄老师。中国的女人大都是这样啊。特别是农村乡下女人,所以很多故事真的很感人。谢谢黄老师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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