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孔 于 2018-5-3 11:30 编辑
“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是钱理群提出来的。老头以研究鲁迅出道，后致力于知识分子精神史，对于近代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剖析得很深刻，有时觉得好像在故意打碎我们假想当中的彩蛋，让我们看到了里面的腌臜与混乱。
他自己不是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他一边批判，一边实践。在职时，他就是完全由学生投票选出来的“最受欢迎的老师”（显然，这个分量很重），也带出了一批杰出的学生，在上世纪末中国的思想界产生不小的影响；退休后，他关注中学语文教育，呼吁公民教育，一来与他之前在贵州的中学语文老师经历有关，二来他身上还传承着中国知识分子身上所谓的“士”的精神，他当然不是什么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显然，像他这样的人很少，似乎也只有像他这样真正地跳出“利己主义”窠臼的人才能有底气评说他人的利己主义。不过这个词语现在实际上的情形是已然网络化，使用频率很高。大家都拿这个词儿说事，都有那么一副“怒气不幸哀其不争”的正义凛然架势。我们总是用五个手指指向别人，唯独没有留一根手指戳戳自己。
某种程度上，我们都是拥趸，绝大多数是。
我们界定别人的利己主义实际上是某种推己及人的思维模式：因为我是这样的，所以你也是这样的，然后大家都是这样的。整个社会也自然而然地坠入庸俗的暗道里，外面只有依稀三两缕微弱的光——但基本上与我们没有关系。
其实，我们不一定非要这样，别人也未必就是我们推理的那样。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在坚持着一些东西，我们自己也不一定非要放弃那些东西。比如理想、信念、自我、热情、普世价值、家国情怀、还有爱。
近年来，有个词语波及面有些广：油腻男！起初，我以为大约是指肚大腰圆浑身油腻的中年男人，油腻不就是吃好发福了嘛！它的内涵无非是体现在外形上。后来再看看这个词语，外延好像有些扩大，根据网友的总结，大约有十几条特征：什么每天走多少步、每年查查身体上的指标、出门带个保温杯里面可能还会泡一些枸杞之类、手上带个手串、腰间挂个钥匙串、车内弄个佛像、放放草原歌曲……别说，就这十几条往那儿一撂，很多人会心一笑，这不就是我吗？总有一条对的上，逃不掉的。
而由这些外在特征继续延伸的话，就是心理上的一些征兆。膀大腰圆一方面是吃得好另一方面是因为对自己管理的放松；每天坚持锻炼，带保温杯以及正常的体检一方面是对于身体的在意另一方面却是对于生命的恐惧，荣格说过四十岁以上的人让他倍感困难，因是他们是矛盾的，年龄让他们改变着对于事物的看法。至于断章取义地推崇禅宗和老子无非是说明好像看透了世事，为自己的溃败寻找出口而已，是妥协，是无奈，还粉饰以体面的外在。
更让我们无奈的是，其实我们越这样，我们便老得越快。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的。
黄永玉是个奇迹。我倒不是为他抽烟喝酒辩护，但老头儿那么有活力，那么有生命的热情乃至于激情真是让人羡慕的。他在全世界溜达，又是画画，又是写文章，还弄个个万荷塘，绝对是个顽主。他根本不屑于别人称他为什么“大师”的，时不时还来点冷幽默——他忽然来了句：我最后一次进入女人的身体……然后笑眯眯地说，是自由女神像！还有什么“一方水土养一方土匪”“鸟是好鸟，就是话多”都是他的名言，《比我老的老头》写得也是率真动情，给后人留了很多一手的资料。显然，他才不是为写文章而写文章的，如今，他依然快乐地活着，真该好好祝福他。
我有时会听听流行歌曲，无论是去年诺贝尔奖的那个鲍比迪伦还是披头士当中的保罗麦卡特尼，我都相当有兴趣。那拨人年轻时正好碰上“垮掉的一代”，坏习惯不少，可是半个世纪过去了，他们还在唱。伦敦奥运会开幕式的时候，那个西装革履的保罗已经七十周岁，还在声嘶力竭地喊着“嘿，裘”，风采依旧，莫名的有些感动。我们的“明星大咖”四十岁不到都混导师了，做不了导师，也多半会沦落，跑跑小场子，被贴上“过气”的字眼，比如齐秦，比如罗大佑，早已不复当年。很明显，他们已无斗志，早已臣服，死撑就是在打脸。
是我们格外比别人老得快吗？未必！精致的利己风格让我们习惯性臣服。我们绝大多人想到的总是所谓“生活的羁绊”：我得活命啊！我得要钱啊！我他妈累死累活都是为了谁啊！我一肚子委屈跟谁说啊……房子、车子、孩子都作为重要的指标理直气壮地摆了出来，其实加在一起不过是一个词语：面子！你以为你那房子就是你的？你以为好一点的车子就更安全吗？你以为你这样做当真是在帮孩子吗？都是借口，目的不过是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你看，我不是还有人追捧吗？导师哎！演戏一般地把人家弄得梨花带雨的不也挺爽？再说人家还给钱，不要白不要。虚荣心和重利精神是我们的国粹，就是大清朝被人揍得要死，还马不停蹄地传着捷报一个样。
就像我们的一个习惯——磕头给压岁钱，磕头是为了压岁钱呢？还是磕头本身就与压岁钱等值？我不是诋毁我们的优良传统，我只是觉得，我们很多不经意的东西其实暗含着某种文化符号。再比如，中国象棋算是国粹了，你说两边的棋子一模一样，非要一个把另一个揍扁，不就是让人家玩阴谋诡计（我们的说法是“智慧”）吗？你可能会说西方也有，人家经过改造之后，好歹王还能冲锋陷阵，王后也不是吃素的，本土化之后他们的一些价值观就掺杂进去了。
可不可以不要这个面子？不那么重利，或者说不一定非要把这两者兼得。
越来越觉得，我们活得离自己越来越远。
我们从小就开始接受一种悖论，关乎成熟的。长者告诉我们，成熟就是收敛，就是含蓄，就是藏锋，“逢人开口三分笑，万事不可强出头”。这些成为中国烙印强硬地根植于一代又一代炎黄子孙的心里。我记得我一老师在我很小的时候曾就此作过形象的比喻，语重心长地说“年青就像一块石头，锋芒毕露，成长就是经过不断的打磨，成熟就是圆润”诸如此类的论调。老师自然是好心，免得我们吃亏。在以他为代表主流认识当中，成熟就是同化，就是妥协。从结果上来讲，成熟就是衰老。不是悖论是是什么？我们是从少年直接奔着老年去的。三十几岁我们叫做“小鲜肉”（这个词有些恶心，很有一些男色消费的意思），四十出头就直接变成“大叔”了，没有个过渡，漏掉了中间还有个茁壮的过程。那才是真正的中年。
而那样的中年时间延续的越长久，老年便会来得越迟，比如，保罗麦卡特尼，我们不觉得老，即便是黄永玉，我更大的程度觉得他还是个老顽童。
而实现这点，首先便是从惯性的思维当中跳出来，依然用新鲜的眼光去看待生活，看待一切，不要受制于我们的经验主义，更不能拿着这样的经验主义奉为圭臬，不但约束自己，还波及别人，尤其是孩子。
比如，我们的孩子好好的上个学，我们没有必要非要把上学和就业关联起来。他喜爱文学，你偏要说文学就是个屁，将兴趣扼杀在摇篮里；他多少有些理想，你偏要用现实的困境来消磨他；他原本很有爱心，想捐个款，你偏偏要是对方的是个骗子；他想拥抱世界，你说现实很骨感；他想报效国家，你偏说独生子女当兵很危险；他坚持己见，你偏说老师不能得罪、领导不能得罪。我们一开始就沦为实用主义的跟班，你还在为自己的教育沾沾自喜，颇为得意地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吊诡的就是，我们听了那么多年的老人言，当真就赚了多少？中美的贸易摩擦多少警醒了我们国人在原创力上的准备不足，而无数个事实告诉我们，当一个国家经济在高速发展的时候而思维僵化，那么极有一个可能的结果就是，人们不再关心政治，不再关心民生，也未必在关心生于斯长于斯的国家了。
位卑不忘忧国，不是一句演讲词，我时常有此想法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少幼稚，我们可能决定不了太阳什么时候升起，但我能决定自己什么时候起床。我们的世界会好吗？也不是梁济的临终困惑，多少都会轻声地问一句，只不过随后就搁置了。我们善变，而不习惯坚持。真该洗刷一些油腻，少一些功利，多一些自己，兴许，我们自己会好一些，世界也会好一些。
这段文字不搭界的结尾是，我儿子某次很正式地告诉我，让我严肃一些，因为他们班同学说，我们父子不像父子，像兄弟。我说这不挺好吗？他连珠炮地反问我：你以为都像你那样每天嚷着平等自由和尊重哈！不是的，现实一些。
我无语，短暂禁言，我干不过这个如柏杨先生所界定的“酱缸”，自己少涂抹点就行了，还能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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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5-3 1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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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5-3 1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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