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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风雪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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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4 19:3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风雪剪

                                                                             孙福新
                                                  

   我和五奎躺在铺板上,半天没说一句话,可彼此之间能听见肚子里饥肠辘辘的叫声,我俩兜里的食钱所剩无几,还是不肯卷起被窝卷回家,坚持着向黄可良讨工钱。我只能画饼充饥,我看见眼前有一碗冒着热气香气扑鼻的牛肉面,我拿着筷子甩开腮帮子狼虎咽地吃着,再喝一囗酒,喉咙里像飘过一股暖暖的火苗,那滋味真是舒服。此时,我没有任何欲望,只有尽情地享受这种感觉。而五奎在这时还没戒色,不眨眼地注视着隔壁工棚里投放进来的光线,隔壁居住着川妹,一天没见到她的人影,她到底干什么去了?听不见她轻轻的脚步声,她洗脸时,水的哗啦声,听不见她睡觉解腰带时发出的金属声响,心里空落落的………

   十几块竖起的竹脚板把一间不大的工棚一断二间,这边住着我和五奎,那边住着川妹。在这以前,为了防止我和五奎窥视,川妹就在竹脚板上糊了一层报纸,这并没有阻挡住我俩穷凶极恶的目光,用一根铁丝捅破报纸,憋住气息,看灯光下的川妹脱衣服,她穿着真丝三角内裤的微微上翘的屁股,她大腿修长白皙,腿上有一颗红痣,看见她的一对丰乳在乳罩下面微微颤动,像对飞翔的白鸽。她感觉到了什么似得,猛地扭过脸,拾起鞋来啪地一声投过来,那声响优如一个炸弹,把我震得头晕目眩,胆战心惊,川妹骂,看什么看,臭流氓不要脸


   尽管川妹对我俩隐藏在竹脚板后面的贼眼,表现出极大愤怒和抗议,可在多少个夜晚里,没有阻挡住对她的偷看,时间一长,我俩就把糊在竹脚板上的报纸,扎出了那么多的窟窿眼,川妹房间里的灯光透过来,无数条色彩斑斓光影照在我们房间的墙壁上,川妹在屋里走动时,墙壁上的斑斑光点闪动明灭,这把我和五奎搞得神不守舍,彻夜难眠。


   五奎突然乍尸般地坐起身,床板发出了叽哩嘎喳得声响,这把我吓了一大跳。五奎实在忍受不住饥饿,跳下铺说,走吧,到饭店里好好吃一顿。我懒洋洋揭开被子,浑身的寒冷使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我说,反正我兜里没钱。五奎摆出一副大款的样子,拍了一下胸脯说,今天你只管吃饱喝好,把嘴一抿就撒丫子走人,你什么都别管。


   看来这小子兜里还藏着不少钱呢。在工地我们伙食费混在一起,但五奎总是挤兑我出钱买饭,对此,我非常气愤,骂他是铁公鸡根毛不拔。他嬉皮笑脸地说,我还留着钱娶媳妇呢。我说,有女不嫁泥瓦匠,白天弄一身,夜里曰一炕。



                    二   


  哎呀,这风刮得搜骨地凉呀!五奎侧着头躲着风说。我没有言语,嘴唇有些冻僵了。走出工地,大街上没有多少人,只有一辆辆呼啸而过的汽车,泛起的灰尘将我们的身影弥漫起来,五奎对着汽车的尾灯破口大骂:爹死了,还是娘亡了,报丧去吧!


   挂在门楣上的霓虹灯闪动着旖旎的光彩。我和五奎走进这家餐馆,里面顾客很多,几乎占满了每一张餐桌,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烟雾辽绕,肉香扑鼻,我咽了一下口水,找了一张桌子坐下,跑堂的小姐走过来,五奎摆出大款模样,没看菜谱翻着白眼说,上东坡肘子,溜丸子,炒鸡块,蒸肉片,一瓶白酒,对了再上二根大葱。小姐听了噗地一声笑了,五奎说,笑嘛笑,我们山东人就是爱嚼大葱。


   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了,一向抠门的五奎今天如此挥霍豪爽,我真有些怀疑五奎是不是饿疯了,还是对我另有所图?五奎说,你发什么呆呀,又不让你掏钱,甩开腮帮子你就吃吧。


   我这才放下心来。这顿饭吃得可谓惊天动地,风卷残云。五奎满头大汗,脸色通红,他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酒含在嘴里不停地涮着牙齿上的肉渣,然后一伸脖子才咽下去。我用脚踢了他一下,示意让他注意一下吃相,别太给农民工丢人现眼,但他毫不介意,嘴里发出的呱哒声更加响亮了,好像只有呱哒出声响,才能品味出肉香。五奎吃饱了喝足了,用手擦了汗,再把半截葱白吃掉,摸下肚皮,我们目光一对,他不由地笑了一声,把头探到我耳边说,我兜里压根就没钱,原想我装做去方便,把你搁在这里,可这样做觉得太不够仗义,咱俩喊着一二三,撒腿往外跑,逮上谁算谁,这样公平了吧。


   我打了一个饱嗝,脑袋就炸了。但是我的反应非常快,没等五奎抬起屁股,我就往外窜,撞倒了一个扭着屁股的妖艳女人,没听见她骂什么,我已窜出餐馆,五奎也跑出来,可后面厨房里的几位厨师手里拎着菜刀也追出来,并大声地喊:截住这二个兔崽子,截住他们………

   大街上飘起雪花,路灯怎么这么亮呀,连雪花影照得都这么晶莹透剔,飘飘袅袅,风在刮着,一辆辆飞奔的汽车灯光贼亮,把雪照得像舞动的长龙。哪里有黑暗往哪里跑,我们钻进一片无灯区,但后面的人还是紧追不舍,别看五奎砌砖比我快,可跑起来真像头笨猪,他很快就落在了后面。我穿过一条大街,一辆行驶的汽车嘎然刹车,再向左拐就是北山公园,我压根没回头看,只是拼命地逃跑,脑子里一直闪现着被人逮住时被砍成头破血流的模样……. 我纵身翻过公园的铁栏围墙,前面黑漆漆得什么也看不见,一片片花草,一棵棵树木就像一个个奇形怪状的人影。我钻进公园里才觉得安全了许多……….

                           
                                    
 

                     
    工棚里的灯依然亮着,不见五奎的身影,他是否被人逮住打个半死,横卧街头?我坐在铺上为他提心吊胆起来。临来的头天晚上,五奎他娘再三叮嘱我,五奎比你小几岁,又没出过远门,在外面你要对他多照顾。正为五奎担忧着,门突然咣地一声推开了,五奎身上带着雪花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他的屁股被人家剁了一刀,血染红了他的裤子,看见五奎这狼狈相,我不由地被气笑了,五奎没有笑,撅着嘴阴着脸,像倒堵墙似得趴在铺上说,我日他姐,这顿饭吃的真剌激。我说,你这个嘴馋人浪的家伙,如果你是女人准是个荡妇。五奎呲牙咧嘴地脱着裤子说,我宁肯被人家砍死,也不想饿死。我鼻子一酸,泪水差点掉下来。在这非常时期,我不能掉眼泪,不然让五奎看见,他就会骂我是娘们儿。前天,在向黄可良讨债时,五奎没说几句话就控制不住自已,在工地办公室里暴跳如雷,象一头没骟蛋的牛犊,我们在这里已经等了二十多天,你到底想拖到哪一天?我们要回家过年……. 黄可良呛着说,你吼什么吼?叫什么叫?你这种态度就是有钱也不给你。五奎冲上去抓住黄可良的衣领,他要揪着黄可良到个地方去评理。这时从黄可良身后走过几个剃光头的小混混,从他们布满杀气的眼神中,我就料到五奎就挨一顿臭揍了,我没来得及从中说合,五奎就被一顿拳打脚踢打趴在地上。

   我扶着五奎走进工棚里,想为他擦嘴角里淌出的血,五奎却一晃脑袋说,农民工不应该掉眼泪,小姐不应该喊疼。


   五奎趴在铺上疼得呲牙咧嘴,我帮着他脱下裤子,他的屁股上被砍了很长的伤囗,血染红了大半个屁股。我找到半瓶白酒,为五奎冲洗了一下伤囗,撕开一条衬衣像女人缠月经带子一样把布条绑在了五奎的屁股上。


   五奎像只蛤蟆依然趴在铺上。但很快又转过头,下巴拄铺沿,翻着垂死挣扎的眼睛,看着川妹房间透过的光线说,川妹是不是家走了?我说,你身上有伤,还没忘色。


   外面的风越刮越大了,门前的高压电线发出的声音如同鬼叫,窗外的雪花无声飘落,在窗台上越积越高,被灯光一照显得格外白。工棚墙壁是用红砖干码起的,没有铺泥,外面只是糊了一层泥巴,风透过裂缝刮进来,里面冰窑般地寒冷。我和五奎被冻得没法入睡,我哆哆嗦嗦地把被子盖在五奎身上,就出溜下铺,把门打开,一股风雪呼地一声刮进来,我找到几块泡沫和油毡,火很快就点燃起来,工棚里浓烟滚滚,呛得我俩直流眼泪,跳动窜跃的火苗炽烤着我和五奎冰凉的身体,浓烟同时把我们熏得面目漆黑,张牙舞爪。把手伸到火苗上,手被火光映照得透明发亮,像烧红的铁板。


   五奎脑门上的青筋在凸突扭曲,他仿佛变成一个透明的火人,他突然站起身,一脚就把火堆踢得像爆炸的烟花,他像疯了似得大声说,我就不信咱们这些乡下人进了城就这么任人宰割。



                                          



   川妹在工地上是塔吊工。她坐在四十多米高的驾驶楼里,施工现场尽收眼底。塔吊前臂长三十八米,后臂长十五米,后臂压着十吨的配重石,前臂一旋转能覆盖住工地每一个施工角落。工程进展的快慢完全取决于塔吊工的操作熟练程度,转臂、跑车、对准下落点同时进行操作,一脑三用的过程中,还要特别注意下面密密匝匝的施工人员的安全,略有不谨,从料斗里跌落来的砖石就会砸伤人。因此,川妹在工地上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她也像空中怒放的一朵花,勾引着民工们的目光。


   我和五奎几个月前,从开发区的一个工地跳槽到黄可良的工地。因为在开发区,五奎探听到开发商勾结政府官员,为套骗国家贷款才滥圈土地,大建土木的。五奎打探到这一消息已经晚了,因拖欠工资一大部分民工卷被窝各奔东西。我们走出开发区没几天,工程被官方停建了,但是对我俩的打击莫过于跳出苦海又落入虎囗,用五奎的话是,天下阴沟一样的黑。那天,我和五奎站在黄可良的面前,真是穷途末路。黄可良坐在老板椅里,注视我们的那眼神,像是牲口市里挑选牲口的行家。


   踩工地首先提防空中滑过来的砖料,二是注意脚下的模板,上面钉了很多钉子,一不小心踩到上面,钉子穿透脚心的滋味是很痛苦的。我们拎着桃铲和刨锤,时而仰脸朝天,时而低头哈腰沿着支柱林立的楼道走上施工现场。几十号人都在埋头干活,当时五奎觉得尿急,掏出家伙就尿,一道一米多高的尿流犹如空中的彩虹,直到一铁筐子砖从空中滑来,降在五奎的头顶上,他这才觉出不对劲,收起家伙仰脸一看,原来那开塔吊的是个女流。我第一次看见川妹时,就是她把头探出塔吊楼子朝五奎破口大骂:你这个流氓,你和狗没什么区别……..

   五奎被骂得有些狼狈,他仰着脸也骂:你装什么贞节烈女?你什么家伙没用过?监工走过来阻止了五奎的叫骂,让我俩去砌一道承重墙,五奎余气未消地还骂,老子不和你一般见识……

   找来砖层杆子,用细铁丝绑在角柱钢筋上,随后技术人员用水平仪给我们测了水平点,一切准备好就等塔吊来料,可是川妹为了报复五奎,就是不肯给我们吊料,我翘足挥手,嬉皮笑脸朝她喊着,但是砖料还是垂直地滑到别处去了。五奎气愤地把铲一摔,得罪了会计遭笔戳,得罪了川妹别干活。


   我俩只好夹着桃铲灰溜溜地走下施工现场。钻进工棚里睡了一下午。当时,我们谁也没想到用竹脚板断开的隔壁房间里,居住的是川妹,她竟然是我的芳邻。


   傍晚时分,我听见隔壁的门开了,灯随后就亮了,十几道长方形的光线顺着竹板的缝隙照过来,我看见川妹的身影在耀眼的灯光里晃动,她左手拿着一些报纸,右手端着一碗桨糊,接着她往竹板上抹桨糊,然后把报纸糊上去,并用力啪啪啪地拍实,像是在渲泄着她心中的气愤,也像是在驱赶着我们。川妹的面孔被报纸遮挡住了,可过了一会儿,她的面孔又出现了,接着她糊第二张,第三张………很快竹脚板上被她糊满了报纸,我看不见川妹的身影心里无比难受,我们一声不吭地就这么倚在被窝卷上,侧耳悄听着那边的动静,没有任何响声。川妹也像是在捕捉着我俩的举动,而及时做出反击。还是五奎控制不住,他轻轻地出溜下铺,太空行走似得慢慢走到竹脚板隔壁前,用一根火柴捅破报纸,看见川妹的一只眼睛正对着圆孔,五奎吓了一大跳,没等他缩过头来,就听见川妹把竹脚板拍得地动山摇,咣咣咣,啪啪啪,川妹骂:臭流氓,再看我打瞎你的双眼……

   第二天傍晚,下班走进工棚,五奎首先捅破报纸,窃看川妹的房间,这次我想阻止他,因为我觉得这样很下流,我真得有些怜惘起川妹来,在这种生存条件下,我应该呵护她,为她遮风挡雨。我拽了五奎一下,五奎像是僵在那里。我好奇地把他的脑袋推开,我看见川妹的铺上又用木板钉起一个包厢小房间。


  
                                           



   川妹攀登吊塔时的速度非常快,她双手握住云梯,左腿一蹬,右手抓住上面的云梯,右腿一蹬,左手又抓住了更上面的云梯,她像是抓着天空中的云彩,脚蹬着地上的阳光。每天上班时,有的民工不由地站在塔吊下面,仰脸看一会儿川妹,风吹拂着她蓝底红花的裙子,裸露出她修长白嫩的大长腿,看见她白色内裤中滚圆的屁股。五奎走到塔吊下,一副酒足饭饱的模样,抡着桃铲敲打别人头上的安全帽,他笑着说,看什么看,愿意看回家看去。


   一连几天,我在讨好川妹,因为川妹总是不先给我们吊料。中午下班后,我买了几瓶可乐想送给川妹,但是,当我拎着可乐走进川妹的房间时,心里很是忐忑不安。是我和五奎时常对她进行窥视,川妹只好在铺上钉起一个小包厢,对此,我有些愧疚。房间里不见川妹的人影,液化气炉火势很旺,正炖着鱼呢,一股鱼香扑面而来,我咽了一口唾沫。川妹在包厢里换衣服,她听见脚步声就喊:谁呀?我立刻答话。过了片刻,川妹从小包厢里出来,对我表现得很冷淡,她阴着脸说,你出去!你出去……. 我愣了一下,天气很热,我给你送来几瓶可乐。她说,你少来这一套,以后你别在偷看人家,你就是积阴德了。我很狼狈,汗水淌下来,不知说什么好。她像位贵夫人似得仰着脸说,你再不出去,我报警了!我慌慌张张地放下可乐就往外走,她用四川话说,捎着你的东西……

   走进我的工棚,像到了安全地带。五奎用拳头捶一下我的胸脯哈哈大笑,热脸蛋子蹭上人家的凉屁股。
下午一上班,塔机出了故障。前臂跑车出轨,卧在那里不能动了。几十号民工停工等待,我坐在墙上,仰脸看着川妹在塔臂上走,如同观看杂技演员走钢丝。塔臂是用钢管焊接而成,呈三角形状,在上面走,需要侧着身体,手扶着上面的钢管,如果脚略有踩偏,就有摔成烂泥的可能。我不由敬佩起川妹的胆量来,但又为她捏了一把汗。


   黄可良急得团团转。他计划今天下午把砖活砌完,木工支上模板,晚上就可以浇筑混凝土了。他说,你们谁敢蹬高?没人言语,黄可良说,谁帮着把塔机修好,下午不用干活,另外给五十元钱。我一听到有五十元钱,立刻就自报奋勇。


   我很快爬到塔机上,一侧身钻进塔机楼里,川妹撅着屁股用铁棍翘着跑车入轨。我按了几下按钮,还是没入轨。川妹朝着我挥手,示意让我走过去。


   上面的风刮得很凶,塔机被风刮得摇摇晃晃,一步三晃地走到川妹面前,她用班手松动着螺丝。她抬头先冲着我笑了一下,她说,你在这里用铁棍撅着轮子,我去驾驶楼操作。


   我笑着说,你还报警吗?她笑着说,如果你还使坏,我就去报警!


   我用铁棍撅着跑车轮子,冲着川妹摆一下手,示意让她按电钮,这样一来二去塔身剧烈晃动起来,我用足了力气,跑车轮子入轨了,我这才长出了一囗气。我站在跑车侧边的立栏里,川妹按下电钮,跑车载着我朝着川妹滑去。


   我钻进驾驶楼里,空间很小,只能弯着腰站在川妹身后,看她操作塔机。前臂逆风旋转着,脚下的施工现场也在旋转,犹如童年元宵节看皮影灯。等前臂停下时,地上的人和物显得有点陌生了。川妹身上一股扑鼻的香水气味扑面而来,她一头黑发披在肩上,被阳光一照格外优美。我还能顺着她低开的衣领,看见她那一对一把抓的乳房。


   塔钩挂上一捆铁筋,一起吊,塔身向前倾斜,前臂下沉,我的身体就贴在她的后背上,我觉得骨头有些酥,她也像过电似得,塔机已经修理好了,你可以下去了。我有些死不要脸,编个理由说,我能和你学开塔机吗?


   川妹没有答话,等她把铁筋吊到位置,她说,你是图谋不轨吧,我知道你一肚子的花肠子。


   我说,我并不好色,不过和美人在一起,是一种享受。


   川妹仰脸大笑着说,你不愧是山东人,尽说大实话,你这个徒弟我收下了,你还不磕头拜师?
……..

                              



   被五奎一脚踢开的火堆渐渐熄灭了,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地面上,像一座将要安睡的城市。我把四肢团缩在一起,蒙在被子里忍受着寒冷。脑子里却一直闪着川妹的影子,也许她是我在风雪夜中唯一的精神支柱了。只从那一天开始,我和川妹的关系升温了,我经常攀上塔机和川妹在一起。她还真的疑为我来做徒弟,很认真地教着我,这是旋转控制键,这是跑车按钮,黄色的是前进,红色的是倒退…….. 开塔机最难操作的是逆风旋转,要看着塔臂的运转速度点击键钮,旋转三百多度时,前臂就有顺风了,这时要停止按键,借助风力运转…….

   没想到川妹对我这么用心,我在旋转中有些头晕目眩了。


   这一天,突然觉得天黑下来,心想和川妹在一起时间过得真快,我透过玻璃一看,从西天涌上的一片乌云把太阳遮住了,接着风刮起来,塔身摇晃。不一会儿,风卷乌云把我们拢罩起来,不远处闪过一条弯曲如蛇的闪电,把乌云中的沟沟缝缝映得很清晰,接着一声炸雷响彻开来,铜钱大小的雨点敲击着玻璃,民工们放下手中的活就往下跑。我和川妹躲在塔机楼里谁也没急着下去,这场雨来得太快了,外面的雨斜织着,每闪过一道闪电,川妹就抱着脑袋等雷声过后,才惊慌不安地抬起头,那模样像听到鞭炮声到处乱钻的小巴狗。我不由地笑了,为了分散她的恐惧,我问她年纪轻轻,为啥干这么有风险的工作?


   她苦笑了一下,没说话。又有一道枯树形状的闪电闪过,川妹低下头等雷声过后才告诉我,她在这个城市打工是为了打赢一场官司。我愣了一下说,你和谁打官司?她说,和工地老板。


   我和丈夫初到这个城市,是在一家没有资职的私人建筑队干活,白天一干就是十四个小时。我插话说,我一天干过十六小时,包工头都是婊子养的。她说,我男人是浇筑混凝土时的震动棒手,拆掉模板后,很少出现漏震情况。


   我说,棒头要快插慢拉,这是技术要领。


   这话无疑涉及到了夫妻做爱时的细节,但她没有恼火,而是脸不由一红


   她说,丈夫在夜里震动混凝土时,因触电从十几米高处摔下……. 他成了植物人。


   川妹说到这里眼睛湿润了,她哽咽着再也没说下去。我说,工头没有给你经济补偿吗?她摇摇头,没有说话,我只是听见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




                     七   



   我蒙在被子里又一次    我醒了,撩起被角如同一个要出壳的小鸡,天地顿时亮了。外面的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雪沫子挤过顶棚上的瓦缝,飘飘洒洒地落下来。川妹房间里的灯光依然在亮着,但听不见一丝动静,她又是一夜未归,一种不祥之兆涌上心头……. 五奎还在睡着,仔细看他的睡像,他三分像人,五分像鬼,二分像一具尸体,盖着一条油黑发亮的被子,露着一个骷髅似得土脑袋,鼻孔里生长出两撮黑毛,他的嘴巴上竟然沾着霜雪。我当时以为他真的死了,连忙把手放在他的鼻子上,原来他还在呼吸。推了他一把,五奎醒了,但还是闭着眼睛,如果黄可良今天还不露面,咱们该咋办?


   我只是长长地了一口粗气,无言可答。工地上包括川妹在内,还有二十多个没有返乡的民工,红着眼睛向黄可良讨债。据说,这工程资金还有百分之八十没到位,黄可良很有可能隐藏起来不想露面了。


   刚才我梦见站在楼顶上想往下跳,但是,我没有那个胆量。楼下站着那么多看热闹的人,都在指手画脚地说,他是在吓唬人呢。我掏出手机先给黄可良打电话,又给警察打电话,说工地上欠了我这么多血汗钱,我没法家走过年,我要自杀,结果给我的答付是,你是精神病吧?我一咬牙就往下跳,在坠落的过程中,我凄残地尖叫着…….. 我对五奎说着,五奎说,即使你摔成烂泥,也不会有人为你掉眼泪。


   一想到死,我就觉得格外凄凉和悲惨。我有些尿急,咣!地一脚把门踹开,风刮着雪花刀子似得搜着我的脸,我面朝满天雪花尿了一泡长尿,厚厚的积雪呲出一个深深的洞穴。


   这时,有几个民工钻出工棚顶着雪花向前跑着,他们像是去打群架,我立刻兴奋起来,扣上腰带也跟着他们跑,脚下积雪很厚,跑起来脚下的雪沫子溅起老高老高,跑过沙石场,跟着他们向左拐,我啪地一声滑倒在地上,这把我摔得头晕眼花。擦一把沾在脸上的雪,爬起身来,看见那几个民工并不是去打群架,他们站在塔臂下面,仰着脸指手画脚。我顺着他们的手指看去,塔臂上站着一个人。满天雪花鹅毛一样在空中飘落,使我根本看不清站在上面的人是谁。但是能看清那人穿着一件大衣,身上完全变白了,一动不动像是冻僵了。


   ………有人要跳塔机了……..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塔臂下面的人越聚越多。五奎也跑过来,他站在我身边用手挡着雪花向上看着,塔吊有几十多米高,看不清站在上面的人是谁,但五奎显得很激动,他扯着嗓子喊,你有种就往下跳呀………

     我极目向上看去,尽管她脸上蒙着条围巾,尽管风雪刺疼了双眼,可我看清楚了那个人就是川妹。


       她在上面已站了三个多小时了,并向媒体和官方打过电话,可是这些人迟迟还没赶到现场。,她握着塔臂的手冻僵了,在缓慢地松动着…….. 我扯着嗓子向上嘶喊着,你千万别往下跳……. 你想用生命换来社会对民工的关注吗……. 没人在乎你的生死,赶快下来……


       我跑到塔吊下,侧身钻进钢铁焊接而成的塔身里,我沿着云梯向上攀登着……. 但是仅仅攀爬了不到十多米,我看见在满天飞舞的雪花中有一条红色的围巾在飘落着……..







                        一稿,写于宁津县保店镇陈庄
   
                                                     零九年六月三号夜

[ 本帖最后由 sunfuxin 于 2009-6-4 19:35 编辑 ]
2#
发表于 2009-6-4 19:31 | 只看该作者
支持新作,提读!!!!!!!!!
3#
发表于 2009-6-4 20:25 | 只看该作者
  粗略浏览了一下先。感觉不错,应该是一篇好小说。
  提一下。再读。
4#
 楼主| 发表于 2009-6-4 22:32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霍名夏 于 2009-6-4 20:25 发表
  粗略浏览了一下先。感觉不错,应该是一篇好小说。
  提一下。再读。
谢谢大家对新作品的支持!
5#
发表于 2009-6-5 12:09 | 只看该作者
好作品,给人以阅读的享受。
6#
 楼主| 发表于 2009-6-6 06:38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高作刚 于 2009-6-5 12:09 发表
好作品,给人以阅读的享受。

感谢对我作品的支持!
7#
发表于 2009-6-6 09:44 | 只看该作者

谢文成

非常厚重的一篇作品,成熟,老炼,内涵丰富,农民工的悲惨遭遇,让人心酸和落泪。学习。
8#
发表于 2009-6-6 09:44 | 只看该作者
这是一篇不错的小说,文章所描写的几个人物很到位,主旨很鲜明,如果能作进一步修改,特别是在方言上作适当调整,无疑是上乘之作了,问好
9#
发表于 2009-6-6 09:57 | 只看该作者

谢文成

再说几句,该作品人物性格鲜明,语言到位,富有浓郁的生活气息,特别值得一读。
10#
发表于 2009-6-6 10:01 | 只看该作者
农民工不容易,光棍农民工更不容易。好小说。
11#
发表于 2009-6-6 11:41 | 只看该作者
结尾真是震撼人心!农民工流血流汗却拿不到工钱,迫不得已才采取极端方式来讨要,有谁肯帮助这些弱势群体啊!
12#
发表于 2009-6-6 19:10 | 只看该作者
  精华小说!
13#
发表于 2009-6-7 09:37 | 只看该作者
上次和芳香说过这个问题,大众小说面向全社会读者,应该用大家都能懂的语言。
“贼亮”。戛然(嘎然)。就“出溜”下铺。等。

(我掌握不好“得”的使用,你的是不是需要查看一下呢?)

寒冷的季节,川妹一个保守的女人,“真丝三角内裤”,“裙子”,“长发披肩”等,似乎不适合在本文施工拙劣现场中出现。

*****小说写得挺好,娓娓道来,很是吸引人的眼球,小说有感情地叙述了农民工在外艰辛的为生过程,以及对美好生活追求的迫切愿望。身为底层人物,身为弱势群体,他们遭遇的不幸,即使更多的幻想,一旦破灭,死亡大于出口。很喜欢大口吃肉不给钱的地方,泼痞中显示下层人物内心的玩世不恭。

*****欣赏,学习,问候******

[ 本帖最后由 陌笛 于 2009-6-7 09:39 编辑 ]
14#
发表于 2009-6-7 13:18 | 只看该作者

谢文成

支持精华,版主慧眼识珠。
15#
发表于 2009-6-7 19:18 | 只看该作者
作者本人曾经是建筑工人,所以对工地非常熟悉,对讨要工钱也有切身体会,这条线如果铺垫和照应再细腻些,效果当会更好的。陌笛的意见值得考虑,人物穿着当与环境相协调。作者是省作协会员,去年曾获得小说创作二等奖。大家要求更高,是期盼你百尺杆头,更进一步,希望理解。支持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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