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rsjby 于 2018-7-11 19:03 编辑
趿着塑料拖鞋,出了门。
拖鞋,是家里随便穿穿的物事,穿上街去,不雅观。但下着雨,街面到处积水,又没凉鞋,难道让皮鞋、运动鞋去泡水?拖鞋,或许从古代的屐演变而来,既然李白曾“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我趿着拖鞋上街,似乎无可厚非。
昨天夜里,雨一直下,下得很大。睡在床上,每次醒来,闻风声雨声,如怨如诉,空茫而幽深。今天上午,雨不依不饶继续下,下得很大。坐到窗前,窗外雨丝斜斜,天空混沌,迷蒙而辽远。妈妈转来视频,河水满屏,浩浩荡荡,气势不凡。看周围景致,就在附近,于是,趿着塑料拖鞋,出门看水。
踅出一条小街,就是河,水比平时大许多。河边人行道上,行人撑着伞,或单独一人,或三三两两,边走拿着手机拍照。城市暗角的污秽被雨水冲出,混入河水,一河乌黄。城市河流雨天油腻腻的乌黄,堆积着饱暖的富足与骄奢,与乡村河流雨天的鲜黄里山野朴素的清新憨蛮,大不相同。
我不太关心水,我盯着别人的脚。
迎面走来一位老者,头发花白,衣衫整齐,伞撑得端端正正,边走边侧脸看河。他脚上的运动鞋,早已湿透,藏青的裤管虽湿到了小腿,却依然风度翩翩地遮盖着脚背。听到我拖鞋的嘎叽嘎叽声,他正过头,看看我的脚,面无表情地擦肩而过。
风吹过,雨飘过,雨丝钻进伞来,湿了我的背,不由得浑身一颤。斜风细雨中,老者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曾掠过一丝不屑,不齿。是了,他或许真在冷笑嘲讽:戴着眼镜,看上去还算周正,却趿着拖鞋,真是个假斯文。
河边的垂柳在风雨中飘摇。人行道上,有风吹雨打落下的枯枝,绿叶,红红的花瓣。桥头,一个黄色的身影,穿一双凉鞋,站在积水里,专注地看水,表情夸张。以为是巡河的市政人员,走近才发现是美团送外卖的小哥。见我盯着他,他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急匆匆跨上停在旁边的电动车,扬起一路雨水,绝尘而去。
他为什么要对我笑,为什么是一丝不好意思的笑?他二十来岁的样子,模样憨厚朴实,或许是才入职,被我注意到了凝视河水的多情,感到不好意思吧。
桥是石廊桥,据说是按马可·波罗的描绘复制再造的。河水撞击桥墩,哗哗轰轰。不上廊桥,沿河继续走。雨里走来一位中年人,戴着眼镜,周正文雅,撑着一把大伞,短裤拖鞋地漫步。见我盯着他脚上的拖鞋,也看了看我脚上的拖鞋,抬起头来,看着我,如释重负地笑笑,侧头看水。擦肩而过后,我转过头去,他也正好转过头来,彼此会心一笑,背道而行。
啊,遇到知音了。这位文雅的中年人,或许也是第一次趿拖鞋上街,在雨里看水。走在河边,总觉大家都在看他的拖鞋,芒刺在脚,诚惶诚恐,于心不安。遇到同样也趿着拖鞋的我,才放松下来,升起同道相遇的轻松与释然。
雨渐渐小了,听看水的旁人说,河水在漫漫消降。
撑着的伞,偶尔被风吹斜,马上又被举正。伞沿的雨滴,夹着丝丝雨水,洒在小腿肚上,凉凉的,痒痒的。行道外,河水哗哗轰轰。脚下,雨里,水里,有拖鞋嘎叽嘎叽的声响。
我不看水了。我不再盯着别人的脚了,不再在意自己的拖鞋了。
就这样穿着拖鞋,在风中,在雨中,嘎叽嘎叽地向前走。走得有些盲目,走得有些机械。走向不再在意拖鞋的“忘我”,走向不再在意别人“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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