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水如空 于 2018-8-21 15:01 编辑
布衣未必叹飘蓬 ——读武俊岭长篇小说《布衣诗人谢榛》 为一个诗人立传并不难。中国古代的名诗人,如韩愈、白居易等,大多曾经宦海沉浮,如此,便有许多故事可写。没有正经当过官的,如李白、柳永等,也有许多奇闻逸事,如此,就可以写得精彩了。可是对于谢榛这样既没有当过官、也没有什么逸闻的诗人,很难想象也可以写出一本小说,而且写成这样一本相当厚重的小说。这一点,聊城作家武俊岭做到了。 武俊岭擅写小说、散文,同时于明史钻研亦深,并基于此创作了描写明武宗朱厚照的长篇历史小说《一个为所欲为的男人》,所以之后创作的《布衣诗人谢榛》似乎也可以信手拈来。不过两者不同的是,明武宗荒唐滑稽,逸事颇多,天生就给小说家提供了上好的创作素材。而谢榛只是一介布衣,即使是著名的诗人,也只是一个布衣诗人,其诗名虽高,也只在当代及稍后的文人士大夫之间流传,与“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的柳永不可同日而语。更兼他一目失明,一生穷困,靠友人接济及权贵资助为生,这样的一位诗人,又有什么可写的呢? 然而武俊岭不但写了,而且洋洋洒洒写了四十余万字,而且还写得相当精彩,叫人不得不佩服他的雄健笔力。透过这部小说,我们不但可以了解一代诗人谢榛的生平事迹,更可以一窥那个时代整个士子集团的精神风貌,甚至也可以借此探究一下明代上至王侯、将相、官贵,下至清客、僧侣、平民等各个阶层的生存状态。从小说开头三个倚红偎翠的无名富家子弟,到引导谢榛走上诗路的乡村耆宿苏东皋,到恃才傲物风流倜傥的才子卢楠,到生于帝王家享尽荣华富贵却自视为笼中鸟的赵康王朱厚煜、沈王朱胤柠,到性格各异才华出众又自视清高的李攀龙,到首辅杨一清、严嵩、徐阶、次辅严讷,大名府的刘知事,甚至谢榛的侍妾贾姬……有的虽出场不多,却无不描绘细腻、性格各异,真可谓异彩纷呈,令人目不暇接,读来恍然觉得音容笑貌宛在眼前。 小说从十八岁的谢榛写起,或者说从一个风华正茂、踌躇满志的少年才子写起。因为彼时的谢榛已经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诗人,尽管他写的只是供歌女们演唱的《竹枝词》。然而这样的乐府商调,正是谢榛作诗的开始。 谢榛之所以会成为一个诗人,而且成为一个终生以写诗为事业、以写诗为谋生手段的诗人,并不是偶然的。小说开篇,就插叙了其根本原因:三年前,书院刘山长先生告诉他,因为他小时候伤了一目,所以再也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了。那个时代,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也就意味着彻底堵死了一个读书人的仕进之门。那么对于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谢榛又能选择怎样的人生道路呢?面对命运无情的嘲弄,他想到前朝“奉旨添词”的柳永,便起意效仿之,想做一个“白衣卿相”,过着如柳永一样潇洒自如的生活。 不得不说,谢榛的选择有其无奈的因素,但也不妨说是上天的眷顾,因为他身上真的拥有作诗的天赋,他牛刀小试,写了三首《竹枝词》,就被一个姓刘的富家公子相中,愿意出钱购买。从此,谢榛便走上了一条卖诗谋生的道路。之后又得到当地名家苏东皋先生的指点,水平更加突飞猛进,从此诗坛渐渐闻名。 然而,即便如此,靠这样写诗是还过不了日子的,尤其是娶妻生子之后的谢榛,更要面临着养家糊口的责任。于是,在苏先生的指点下,他先去求见地方官刘守备,被留下当了刘家的家庭教师;后又进京拜访首辅杨一清,从此开始了他在官贵圈子中献诗、陪宴、凑趣的帮闲生活,只偶尔外出游历、增长见识,以扩大诗歌体裁。这期间,他曾长期为赵康王朱厚煜门客,颇受礼遇;后来又结识了李攀龙、王士贞等,结成诗社,从此诗歌史上的“后七子”名扬天下…… 纵观谢榛的后半生,无不在这样的寄人篱下和云游四方中渡过,这既是谢榛的选择,更是一个布衣诗人的夙命。小说并没有对谢榛这样的生活进行评价,事实上今天的我们也无权对500年前一个穷书生选择的人生道路说三道四。作者巧妙地站在谢榛的角度,站在一个诗人的角度,让他一面勤奋砥砺,提高诗歌水平;一方面以一个诗人的身份与那些达官贵人甚至王侯将相打交道,争取他们的赏识。尽管谢榛心中未必有“白衣也可傲王侯”的想法,但读者们却分明可以感觉到,谢榛虽然身份低贱、相貌丑陋,但却以其出色的诗才赢得了普遍的尊重,得到官贵们的欣赏,获得他们的资助,并以此安身立命、养家糊口。他虽然因为身带残疾而不能参加科举考试,进而跻身仕途,显姓扬名,却照样可以通过不懈的努力,以其出色的才华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这正是小说中的谢榛给我们的重要启示。 而谢榛不但有才,更加有德,小说中最精彩的情节当数谢榛义救卢楠的故事了。卢楠是浚县才子,擅长诗赋,二人甫一结识,便引为知己。然而没过多久,卢楠被人冤枉入狱,并拟治以大辟之刑。谢榛亲自入狱探视,见其惨状,便立即带着卢楠的诗赋进京想法营救。谢榛先后拜见了多位达官贵人,每见到一人,都先是朗诵卢楠的诗赋,然后哭诉卢生怎样冤枉。在谢榛的真情感染下,“后七子”当中的重要人物、在刑部任职的王世贞,也帮助谢榛一同为卢楠奔走、辩白。两年后,卢楠终于沉冤得雪,无罪释放。谢榛也因此四海闻名,被时人比作战国时射书救聊城的鲁仲连,不仅士大夫争相结识谢榛,就连北方的许多青年才俊也都争相传说他的事迹。孟子笔下的“义”字,在谢榛身上也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小说的末尾,作者特意引用明末诗人计东的一首诗作结,诗的尾联“自是贵游多薄幸,布衣未必叹飘蓬。”其中“自是”“未必”两词,一方面显示出对谢榛一生结交权贵并没有遭到厌弃的感叹,另一方面则婉转地对谢榛这样的“布衣诗人”身后是否可以扬名持怀疑态度。值得庆幸的是,谢榛生前不但以其出色的诗才征服了一干权贵,得到足够的礼遇;在其身后,其诗歌及其诗歌理论更是影响深远;乃至500年后,还有作家武俊岭为其著书立传,其虽不能“立功”,但凭一介布衣的身份“立德”“立言”,亦足不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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