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民的房子

野芒

　　庶民的房子

　　一

　　立冬时节，邓江的爹娘说村里的老屋漏风撒气，生煤炉子不顶事，要来城里住，毕竟城里有暖气。

　　六十平方的小屋一下子塞进来祖孙三代六个人。那屋檐下的麻雀都嫌局促似的飞离了。

　　媳妇抱怨说，老两口也不想想，都来了咋住啊 ？！

　　这房子还是爹在职时分的福利房呢！还住不得了？！邓江也没好气地回呛道。

　　其实，邓江也很无奈，尽管他有办法解决居住问题，比如买了两块聚合板子，把餐厅隔成两个卧室，孩子和老人的居住问题就解决了。但他没办法解决下面的一个个窘迫。比如早起上厕所的问题。比如他和老婆做爱，每回到最后的紧要处，媳妇都会死命地咬住他的肩头，似乎要把什么仇恨一股脑发泄出来。他一样得咬紧牙关，似乎比她还憋屈地忍着。

　　买房子，买大点的房子，这样的想法，邓江当然也每天都在想。可是，钱呢？哪来那么多钱。一年前，本来他们距离拥有自己名下的大房子梦只有小半步之遥了，可一个意外的电话让一切灰飞烟灭。

　　那次，他们铁了心要买房，新房子买不起，干脆就买二手房，便宜，而且前面的诸如维修基金、开户费啥的都免了。为此，他们几乎跑遍了县城的每一个中介，终于最后确定了那栋房子，房主是一个看上去很朴素老实的中年女人，一番交涉，价格也谈妥了，他们只需要在原有积蓄的基础上再撺掇一万多就好。

　　签协议办手续的前夜，钱也准备停当，两口子特意烧了四个小菜，烫了一壶热酒，准备庆贺一下。攥起小酒杯，两个人一碰，心里脸上都绷不住地乐。

　　可就这当口，电话响了。和他谈交易的女人的老公反悔了，非要再加价5000，否则就不卖了！

　　这下子，两口子再也没有兴致喝酒吃菜了，你来我往叮当了一宿。媳妇说认了吧，虽然他不仁，但房子毕竟是人家的，咱也没啥法子。邓江则梗着脖子坚持是可忍熟不可忍！做人要有诚信，谈好的事情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再说了，卖房子的又不是你一家！总之，多一个子儿也不买！

　　这口气是争了。可此后的房价打着滚往上走，他们省吃俭用牙缝里挤出来的钱出首付都勉强得要命。且从此，他们发觉这个梦想越来越遥不可及。

　　此后，邓江就在媳妇面前矮了半截。诸事都要依着她，还要整天忍着她的唠唠叨叨。

　　二

　　今天是邓江最开心的日子。他接到办公室的通知，让他准备资料申请县里的廉租房。整个局里就他符合条件，虽然也住着六十平的小屋，但那是他爹名下的。

　　下了班，他乐滋滋回到家，兴冲冲的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所有人。迎接他的是一屋子沸腾的笑声。媳妇再也不拉长脸了，屁颠地去逼仄的厨房做了四个菜。

　　申请递上去，是略显漫长的等待。

　　大约两周后，他终于接到县保障房安置办公室发布的关于廉租房分配的实施办法。总共90套房子，128个符合条件的无房户，去除退伍军人的优先选择的64套，也就意味着剩下64户角逐26套房子，只能抽签。

　　抽签的这一天，一家人都来了，毕竟对他们家来说这是天大的事情。

　　等待的时候，邓江聚精会神地只顾看台上的情形。媳妇忽然拉了下他的衣角，他侧头看看她，媳妇却使眼色让他看左边。这一看，他愣住了，离他几步远一个熟悉的身影也茕茕立在那儿。没错，就是那个卖房子的女人。她穿着一件泛黄的某餐馆的工作服，头发胡乱的用黑头筋拢在后脑，黄白的脸色，看上去比之前更消瘦了，时不时惦着脚似有些拘谨地盯着前方的主席台。

　　一个曾经卖过房子的竟要来申领廉租房？邓江一脸的疑惑。转念一想，这种没有诚信的人，什么坏主意没有，什么便宜不能沾！邓江心里泛起的只有鄙夷。不过，今天站在这里的都是经过了严格审核，起码人家手续上是不会有什么破绽的。他也只能在内心里表达无奈。

　　轮到他家的时候，谁去抓那箱子里的小球球成了犯难的事情。你推我让，谁也没有信心，谁也不敢担下这个担子。最后在大家的怂恿下，在邓江的推搡下，他媳妇才勉强走上去，屏气凝神，手伸进箱子里，又废了半天劲，才抓了一个出来。

　　当主持人宣告中签的那一刻，忐忑的一家人又沸腾了！

　　其实这样的声音，在今天这个场合不止一次响起过。只是他们都忽略了另一群人，那些没有中签的，一个个摇头叹气，眼脸无光地立在那儿，明明已经没有希望了，但却还不肯离去，仿佛在等待会有什么奇迹发生。

　　“哇”一声女人天崩地裂般的哭声，让邓江一家人兴冲冲的脚步在门口处嘎然而止。他们不约而同的回过头去看。主席台上恰是那个女人，她颓然地坐在台子上，一通嚎啕。很显然，她没有中签。工作人员不停地劝慰她，明年吧……

　　散开的人们又聚拢过来，你一言我一语表达着同情和无奈。还有些没中签的大声痛斥着不公，抱怨政府房子盖的少，故意捉弄小百姓。

　　“这阿祥子妈妈真没福气，哎！可怜人啊。”邓江身前一个约莫60多岁的老妇人向旁边的人嘀咕着。

　　“这女人不缺房子吧？好像去年还卖掉了一栋呢。”邓江对老妇人说道。

　　“嗨，别提了。原来是有栋房子的，儿子得了白血病，需要钱，她就去卖。她老公好赌，本来是她自己张罗卖房子的，都和人家都谈好了的，结果老公死活不愿意 ，找个理由辞掉了。而转手自己用更低的价格卖了，然后拿着钱消失了。挨千刀的！”老妇人愤愤地说着。

　　此时的邓江方才恍然大悟。

　　“她一个人带着有病的孩子，为了省钱，就在打工的饭店里找杂物间住着。这好容易赶上有了廉租房的机会，可惜又……要不咋说命苦呢！”

　　“别看了，咱走吧！”媳妇又拉拉了邓江的衣角，示意他离开。他略显迟疑的回过身来，随着一家人往外走。快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又停下了。

　　“咋了？”媳妇扭过头问道。

　　他看了看前面的爹娘和孩子，把媳妇拉到一边，和她耳语了一番。媳妇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两个人又磨叽了好半天。爹娘都凑过来，问道：你俩神神秘秘的叨咕啥呢，有啥话不能回家说吗？

　　“爹，咱好容易抽来的房子，他说要给那个女人，你给评评理！”媳妇抱怨着，眼里竟然生出了泪花。

　　“孩子，我看这样也中，咱毕竟大小还有房子住着呢，再说了，人家政府不是说了吗，明年还盖好多，肯定都有份了。”邓江爹说。

　　“死老头子，你咋胳膊肘向外拐呢！”邓江娘白一眼他爹，没好气地嗔怪道。

　　就这样，两个男人，两个女人，争了个不相上下。两个孩子不明就里，嚷着肚子饿，催促赶紧回家吃饭。

　　最后的意见，这么大的事情，不能谁轻易就做了主，必须回了家大家一起好好合计再说。意见达成，他们几个开始返程。邓江还是有些怅然若失，时不时回头。害他媳妇一次次狠狠地飘白眼给他……

东方欲晓

点赞加分，让眼睛休息下再慢慢品读学习。

徐得荣

下午不在家，才看到老弟的帖子，先加分，容后欣赏。

小贩

不得不羡慕蜗牛，每只蜗牛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它们一辈子不会为房操心抠气！
问好野芒兄弟！

守望天使

欣赏野芒老师的作品，学习了。

叶天呈

该顾着小家，把房子留下，还是帮帮可怜的老妇人，确实不好抉择，却也反应了普通家庭一房难求的境地。但有房也好，无房也罢，叹口气，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问好野芒老师~

一楠

两个人又墨迹了好半天，应该为“磨叽”。

庶民的房子无小事。小说很有生活感，从客观因素的感性到理性再到人性的升华，再现现实中庶民生活的艰辛、困苦、同情和无奈！

野芒

叶天呈 发表于 2018-8-24 11:18
该顾着小家，把房子留下，还是帮帮可怜的老妇人，确实不好抉择，却也反应了普通家庭一房难求的境地。但有房 ...

咋还惊动了超版大驾，谢谢垂爱

fonyuan

这个事的事信度不大。
但是写成小说，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房子，时下简直就是人们的命根子。
是谁把房价炒得这么高？
是谁让普通人一辈子的辛苦也买不起一套房？
又是谁？让人们把全部精力财力都压在一套不能吃不能穿的房子上？
想想日本当年吧？可别再崩喽。
那可就真是跳楼的千千万了。

林小白

普通人的无奈：房子，票子
房子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是一辈子的诉求。在面临是该给自己留下廉租房还是让给困难的老妇人的时候，想必每对夫妇都会很难做出抉择。结尾没有给出答案，而这个答案，在小说里却是最好的答案，让人思考的空间更大。

林小白

加精理由：
普通人的无奈：房子，票子
房子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是一辈子的诉求。在面临是该给自己留下廉租房还是让给困难的老妇人的时候，想必每对夫妇都会很难做出抉择。结尾没有给出答案，而这个答案，在小说里却是最好的答案，让人思考的空间更大。小说无论从布局上，还是遣词造句上都有值得借鉴的地方。同时，也留给读者无限的思考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