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春江花月夜 于 2018-12-25 11:09 编辑
一 成都是温柔的,冬天也不太冷,温度总在零上五度以内。穿个薄毛衫,加个外套就可以对付了。举目望去,满眼是绿,让人有一种不知人间“疾苦”二字的感觉。街街巷巷都干干净净,不象我们北方,一到冬天人行道上的方格砖都铺满黄尘。成都的人也很享受,一大早就坐到露天或不露天的茶馆里,吸溜溜吸溜溜喝着并不渴的茶。平坦的道路,阔大的公园,楼前留足行人闲步的路面,还有春熙路上不断变幻的画风,以及伊藤洋华堂井井有序的商品,都让我这个在山野里长大、在小县城浸淫几十年的人,感觉生在这里人的幸运。 成都是我屹今为止触角所能触及到的最大城市。我对它的暗恋开始于2009年。那年暑假开学,我们一家三口,送儿子去成都上大学。儿子带着《动人四川》、《中国国家地理.四川篇》,还有李承鹏的《左一刀右一刀》,夫带着一本《南方人物周刊》,封面有“四川人是天下的盐”几个大字,一本《《西藏一年》,还有我的抱怨,一家人诗意葱茏地出发了。 摇摇晃晃19小时之后,我们出了成都火车站。啊,人山人海,一时不辨东西。车站上挂满了迎接新生的横幅,但儿子所属的成都大学明确说明,9月1日开学报到,才有人接。提前来的我们,只好按图索骥,自己坐公交去学校报到。荷花池,钟鼓楼,还有宝光寺,通过这些陌生而又新鲜的地名,我们来到成都大学新校区--新都。帮儿子简单安置后,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成都长什么样,第二天我俩就跟团去了九寨沟。 到一个地方去旅游,沿途的自然风光,风土人情,民俗,比要去的目的地,一点也“不差钱”,甚至更能吸引我们耽美的目光。川西高原那明亮而刺目的阳光,岷江源头那涓涓的细流,洁净无比的空气,还有沿途转经筒的藏族大爷,拣蚕豆的藏族老阿妈那安详和谐的面容,还有叠溪海子,还有圣山小西天,还有那能歌善舞的藏族小伙子,川主寺宾馆小姑娘脸上的高原红,都是我们这些在俗世里浸染过久的汉人所无比向往的。当然,还有人,平武的性情作家阿贝尔,安县的小说家安昌河,都让我心向往之。 一路上夫学着贾樟柯电影《三峡好人》上的四川腔,喊我“幺妹儿,快走”,我看他处处好奇,事事冲在前面,导游说什么他都信的样子,就用老家人称喝酒醉了的人“慢”而称他:“老慢,快点”。 回到成都那天是下午两点,车票是21:47的,还有几个小时,我俩匆匆忙忙打的去了宽窄巷子。站在窄巷子32号翟姐的白夜前,我轻抚了一下乱跳的胸口。印象中,白夜是一部小说的名字,带着异国情调和某种神秘,后来它成了著名女诗人翟永明创办的文化沙龙的名字。而翟永明,则是我八十年代最崇拜的女诗人之一。白夜,则是我心中诗歌的寺庙,文学的殿堂。此刻,我站在白夜前,就像19世纪法国外省文艺青年来到巴黎贵夫人的沙龙前一样,激动,向往还有自渐形秽。 我知道,掏30块钱要一壶茶,就可以进去坐几个小时。然而我没有,我只在那里照了一张像就离开了。我怕我的来自中原农村粗粝的质地和它里面的贵族气息绝不相符。有多少如雷灌耳的作家、艺术家在这里出入,有多少文化活动在这里举行,都让我这个远道而来的资深文青高深莫测。 离开白夜,我俩在宽窄巷子来回走动。一行行拥挤的人们,吃着干锅,锅里爬着的水族动物,红哈哈的油,坐在火锅前剃着光头的小美女,扎着耳环的伪娘,还有旁若无人自弹自唱的街头音乐家,以及游走在宽窄巷子趋之若鹜的外国人,这一切构成一幅色彩明丽的油画。据说成都还有许多同性恋。我不一定能接受这些,但我喜欢能够接受这些的成都。 如果此前我对成都的暗恋还是蒙胧的,模糊的,那么现在一下子就清晰了。成都暗合我血液里某种散漫,叛逆,多元还有神秘、奢侈等元素。站在一幅我熟稔的作家的诗配画前,我的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十分强烈的感觉,我想,人身上都有某种与生俱来的高贵、高雅的艺术细胞,如果有合适的土壤、阳光、水分,我也会像他们那样成为一个诗人、画家,而不必活得象“一只慌慌张张的毛毛虫”,久久地在低层徘徊、挣扎、奋斗多年,而不名一文。
二 时隔五年。2014年9月,我再次来到成都,住在磨子桥附近一家旅馆。儿子在那里上大学四年,我没有再动念去看他。毕业时,我还力劝他回家乡工作,过一家人团团圆圆的踏实日子。我知道,成都虽好,但高攀它是要付出代价的。儿子回来了,我的心也跟着回来了。我们还是住小地方,挣碎银子,过小生活吧。谁知道一年以后,儿子毅然提着一个拉杆箱,去他上学的成都打拼了。临走时是个大热天,他穿个体恤拎个电脑就走了,这让我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眼见天气冷了,他没有被子没有衣服没有许多。成都真象他说的那么好吗?工作真的那么轻松好找吗?一切都得眼见为实。于是我暗自下定决心去一次。本来说好两个人一起去的,但夫临时有事,我就一个人去了。 这时儿子在高新区一家公司做文案。每天晚上下班回来,母子俩约好在川大西门的“东大肛肠”下面见面,然后一起去吃饭,去学府影院看电影。儿子租住在桂溪一带,我想去看他的住处,但很不方便,他也不愿意让我去。在我的强烈要求下,临走前他才带我去看了他的住处。那是一个五室一厅的套间,进门后我还没看清格局,他就把手指放到嘴唇前“嘘”了一声。拐过两道弯才来到他的房间。房间大小适中,但许多地板革已经翘起,踩上去虚乎乎的。深秋了,阳台敞着,床垫上只撂了被单,别无它物。另外,厕所和厨房光线都很暗。我有些心酸,问:“就这,一月还要600元?”“这是最便宜的了,你以为这是咱家乡啊,这是成都,西南省会城市!” 送我出来,母子俩在小区的绿化带散步。儿子掏出一盒烟,让我一根,说,妈,咱们吸根烟吧。我平时是反对儿子抽烟的,我自己也是不抽烟的,但此时儿子让烟的举措,代表着我们母子此刻的心情。落寞,寂寥,无助,还有心酸。城市虽大,但我们举目无亲,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他与人合租,我来看他,却不能住在一起。母子俩在小区的林荫道来回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话,排解着某种忧愁。 儿子上班,我一个人不敢来回跑,就在旅社附近转悠。我发现成都女人的皮肤不用怎么护理就很滋润。走在大街上,你可以看到,无论男女老少,黑白胖瘦,他们的肤色都一律很润泽,是那种从里到外的润。这是气候的原因。成都气候潮湿,一年到头很少被太阳晒,也很少有风吹。 成都女人都穿那种很柔和的小碎花连衣裙,色彩柔和,细润。不象我们北方,红与黑,白与绿搭配,或大红大紫,那样色彩对比强烈、鲜明。成都人态度很好,问路时,他们都很热情地详解。一个老者摇着扇子,悠悠地说,“有钱有有钱的过法,没钱也有没钱的过法嘛。”那种闲适,平和,散淡,都让我羡慕。 成都的小吃很好吃,有钟水饺,赖汤圆,抄手,夫妻肺片等。我只吃了担担面,原来抄手也就是馄饨。钟水饺,没有我们北方的饺子好吃。还有凉糕,用红糖水浇的凉粉。吃了几天,我的胃就一心向往我们北方的面条。于是满大街寻找兰州拉面,寻找我们的馍馍。但没有,饿得火烧火燎的胃,面对端上来的麻辣味,只好忍耐吃下。 成都适宜人居。对儿子来说,它有健全的服务设施,看电影很便宜, 有诸多的小吃可吃,有无数美女可看,上班竟然可以穿人字拖。儿子在这里生活了四年,他和这座城市没有距离,没有语言上的障碍。更重要的是,物价、消费还可以接受。他的选择也许是理性的,是通过反复对比决定的。但对于我来说,还需要好好考虑考虑。家乡正是秋季,如果晴天的话,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但成都这季节,整天汗津津的。路过商店,直想买裙子。还有路途的遥远,还有思乡病。 这次的成都之行,五味杂陈。我想象着,从此儿子就得象电视上的插播广告一样,凭着顽强的毅力,一点一点植入这个城市。而我,又是依附在儿子身上的一根羽毛,只能轻盈盈地想象着。
三 2015年10月底,我第三次来成都,任务是为儿子买房子。我怀揣着筹措来的20多万元首付款,一人一卡跑遍了成都的东西南北。这一次,我租住在川大南门的竹林村。每天晚上可以自如地在川大散步。曾经望尘莫及的高校,我现在竟然可以随便地转,那是什么感觉啊?成都是多元的开放的,川大更是自由开放。它的四个大门都不设障,一任推车的,挑担的,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在里面随意出入走动,我更是挎个包包在里面来回转悠到深夜12点,望着点点稀疏的灯火才离开。2016年我又去了成都,为儿子装修房子。两个月内,我目标明确,信心满怀,每天都像上足了劲的发条,来回奔走,克服一个又一个困难,直达目的地。我感觉生活是那样有意思,感觉自己能力无限。当然最高兴的事,还是和儿子、媳妇在一起漫无目的的聊天。 看着新房一点一点装修成功,一种成就感犹然而生。天气,气候,人文,地理,风俗,习惯,似乎都比较适合。我感叹儿子的选择,那怕以后漫长的岁月,我们要做空巢老人,要承受分离的酸甜苦辣。回来后,我竟一度不适应,风沙的气候,街道的无序,人事拉扯,小地方的种种。 爱屋及乌。喜欢成都,并由此认识了许多成都文化名人,我有空就去看他们的博客,《聂作平的诗酒版图》、《洁尘的私人版本》,《阿贝尔的时间差》、《安昌河的上帝的右手》,还有阿来,流沙河的《老成都》,还有桑格格。通过他们,完成我对成都的气质、况味的进一步熟稔,借此还可慰藉我对成都的渴念。无聊的时候,常常游走在房天下,安居客以及链家网站,看成都的房子潮涨潮落,想象着自己未来某年某月在某处安身。关心西成高铁的进度,关心成都的几号几号线修筑。夫就说我得了“一线崇拜症”。
四 2018年最后的66天,我是在成都度过的。西成高铁的贯通,让穿越大秦岭如履平地,旅程仅需5小时13分。比起普通火车摇摇晃晃的19个小时,现在真是太享受了。但成都在我心目中,依然是远。这个远,是地理上的概念,是心理学上的态度定势,还有我和它之间物质、文化,还有习惯的距离。 这次,我没有热衷于以往的转,而是细心体验周边的市井生活,买菜做饭,安排一家人的一日三餐。还有细心体会年轻人的日常,上班下班,奔波劳碌,分期房贷等等苦辣酸甜。 成都,我来了,又去了。未来的日子里,我也注定会和这个时代所有的北漂、上漂、广漂的老人们一样,来来去去,在城市和老家之间周旋,徘徊。对比着,感慨着,幸福着,失落着,像牵线木偶一样。 2018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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