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任逍遥km 于 2018-12-18 11:59 编辑
李煜纤浓丽妍的苦吟
由《无言独上西楼》想到
南唐后主李煜的自创词《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一改花间词绮丽腻滑笔调、以深沉锥心的怆痛,成就婉约派的开山之作,树立了他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卓越地位。若要搞个中国古代文学家排行榜,李煜绝对排进前三十。《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今人谱曲后,由邓丽君吟唱至今,令人浮想思忖。
李煜是个好男人。之所以用“好男人”这种脸谱化来定位,实在是这世界的坏男人太多,纯粹意义的好人和坏人,其实又都不存在的。至少历史上,从人性层面上对比,比他坏的人实在太多;可好男人却做不了好皇帝,这是个悲剧的事实。 悲剧的内核又是喜剧。所以,好男人适合做诗人,艺术家或教书匠,农夫,甚至浪荡子。他们可以活出喜剧所追求的,光明,美好,热烈,欢悦,舒适,洒脱,爽利的生活体验。
好男人确实把诗人做得风花雪月,雕梁画栋,连同身边的爱妃也举案齐眉,天地欢欣。好男人觉得江山本就应该祥和,静美。好男人并非一潭静水,也有占有的私欲。也会弄点狡黠的小手段打压下政敌,过河折桥出卖下队友以得自保。最要命的是好男人丢了江山。
丢了江山的好男人,幽禁在深院,连同他那个国色天香女人与孤寂清灯作伴。可好男人的女人太招人,如一朵盛放的牡丹。好男人却是画过一幅《牡丹醉意图》。这幅画想必影响了后来的曹雪芹才有了“湘云醉眠芍药裀”这段健美的桥段—喜剧的桥段。眼当前,这幅画却招惹了一个坏男人,坏男人通常强壮,精力旺盛。坏男人通常可以做个好皇帝,坏男人却是个好皇帝,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历史已给出了答案。坏男人还喜欢占霸好男人的女人。占霸不仅仅是肉欲……而历史却讳莫如深。
对于历史,我看到更多的是宫廷史官们的捉刀之笔,删改,杜撰实在太多,剥开历史的烟云,我更相信“心中的历史”才是真实的历史。
这段真实,是中国历史上最为荒淫的一幕。一群太监来到幽闭深院,当着好男人的面,抬起好男人心爱的女人,裹上丝帛,不顾好男人的讶然失色,高举着风中一捆轻浮柴草,飘飘然进了后宫。一堆丝帛缓缓开启,滚出一具光滑的胴体。慢慢地,几个名词,形容词跃出,一丝不挂,鲜活欲滴,一马平川,两座秀峰,一丛黛玉森森。坏男人亢奋坏了,坏男人掏出阳物,插进了后庭。一群被阉割的男人们,立于近旁,毫不忌讳,呟五喝六,击掌叫好。坏男人指指点点和阉人们评头论足。顿时,空漠的大庭增添了几抹暄杂的凡音。
坏男人嘟嚷声开始变大。嘟嚷声无人知晓。历史总象个谜,这声音却传到了百年前,百年前的一个秦准歌伎,弹着琵琶唱出句: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后庭花》。歌声啘转清丽,摄人心魂。令一位心怀高洁却又吟风弄月,眠花卧柳的诗人,肃然而立,他担扰起国家的命运和自己的处境。他痛感身为人臣却无力回天。他痛斥靡靡之音将毁灭一个帝国。他甚至憎恨自己不能象屈原做一名殉道者。他只有用文字来倾诉一洼烟笼水寒的衰落之地的愤懑,找到一丝精神上的平衡。
这声音,突然变了调,从宫调转成羽调,着实令他一惊、他的精神似乎有些松驰了。他摇了摇头,暗自庆幸,幸好,自己只是位穿朝服外放的诗人;幸好,所唱之人并非他的小情人张好好。他哈了口气,下了船。循着秦淮河边铺着石子的小径,快步行走,一眨眼,拐进了红灯映照的小楼,寻不见了。 那声音却并末消散,在烟笼水寒夜笼沙的江南小屋茅茨,孤山瓜水,长干坊间徘徊。
那声音现在正穿刺进一具胴体,一只纤纤柔指紧扣牙关,一张娇喘轻颤的朱唇,润湿几滴泪珠,滴落在丝帛上。润湿丝帛变魔术般收扰起来,收扰,一半快慰,一半嗔羞。
收与扰是一种痛,锥心的痛;收与扰也是一个过程,三天两头重复一次。每一次重复,女人就大骂一次好男人。每一次好男人就仰天长啸一次。每一次重复,好男人会得到恩赐。每一次好男人就打开纸帛,颤悠悠,洇墨。然后,写下平仄错落的词行。
终于,有一天,好男人的女人不再破骂了,好男人也不再写诗了,好男人喝了酒,指天怒骂坏男人是个王八蛋。好男人喝醉了,好男人指地怒骂自己是个王八蛋。尔后,好男人苦涩地笑了笑,留下了一堆纤浓丽妍的诗词,流下了几行清泪,投了湖。(据说酒里早已下了毒药,历史总是迷离。)
投了湖的好男人阴魂不散。魂魄穿越时空,穿越历史,来到了六百年后。来到了大明王朝最后一个皇帝的梦中。惊醒的皇帝,吓出一身冷汗,走到案机,他拾起一本纤浓丽妍的诗词,苦涩地笑了笑,扔掉。尔后,他听到,宫外喧隆的炮火声,李闯王的人马正在攻入,一群阉人们早已打开了城门,躬身跪在正阳门前。
他流下了几行清泪,尔后,他痛斥前来劝降的说客,尔后,拿起案上的一把天子剑,寒光一闪,闯进了后宫,天子剑,逼死了皇后,砍死了嫔妃;天子剑,砍死了几位公主;天子剑,所到之处,一切阴物遁灭。
崇祯,或许不是个好男人。但肯定不是一个坏男人。好男人做不了好皇帝,坏男人有时也会变好,崇祯,是个清醒的人,他明白什么是责任,什么是人性肮脏。崇祯,肯定不是个有做为的皇帝,但肯定是个敢于担当的皇帝,担当社稷,担当家庭,担当残忍。担当血与火,生与死的裂变与罪恶,最后,他以上吊作了断。
一个好男人上吊,死得其索;一个好男人投湖,死得揪心。至今我都有点纳闷,李煜为何会死的揪心?他或许悔恨自己为什么做了皇帝。或许从这个好男人的诗词中能找到答案。这个男人太热爱生活了,太热爱世间万物,他以喜剧方式来到这个世界,以悲剧收场为自己盖上了棺木。本来就具有思考的诱惑。我想,一个人对面绝境,无论他曾经扮演过什么社会角色,能够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肯定不会是理想,信念,王道之类的理性化词语。我想,一定是头顶的一片蓝天,脚下的一方泥土,正象庄子所说的“天地大美”。
只有这些“天地之化育”,才能带给绝望者一丝割舍不掉的眷恋吧。我不认为这是一种苟活,也不是寻找彼岸而是现世的延伸。现世中他天真,浪漫,敏感,脆弱的一颗诗心,归顺了,笃信光风霁月,世界大同,他的喜剧仍然会继续。他没有错,错的是乾坤。对谁都可以宽容,以示天恩,然而对于他,只有王权的威严和快感。当然,他还舍不得那个国色天香的美人了,相见欢嘛,这也没有错,男人离不开女人,所谓温柔之乡,莫过如此。尤其男人在焦虑,彷徨,无助之时总是会想念女人,依存女人,占有女人。女人是水做的,女人却不是亡国祸水,错的是他担当不起水做的女人。当所有的这些,无情地在现世面前统统撕开,抽离,粉碎。对人性践踏,作为一个人的存在毫无意义。他只是个披着荒诞的外衣演了半场精彩喜剧的一个悲情之人。
无言独上西楼的躯体终被一川烟雨,空灵般淹灭,一个做皇帝的李煜倒下了;两行秋雁,鸣嘹声渐远,数行纤浓丽妍的诗词,流淌进今天红男绿女的心间;做诗人的李煜一直活着,活着一位崇高的诗人。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般滋味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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