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半两金 于 2016-9-21 17:03 编辑
文/半两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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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内心忐忑几个月之后,并没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四哥兑现承诺,将我的一个短篇成功“介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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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矿区酒家喝酒,是支部书记张显平做东,盛宴款待刘四哥。工区的几名副职和我都是陪客。张书记设宴的由头,说是为刘四哥接风,其实是感谢他将我写的“表扬稿”刊登在了国家级大报。
“表扬稿”表扬的当然是张书记。做为运搬工区文书,我最直接、最频繁的服务对象,就是党支部书记。某天,张书记在一个非正式的场合要求我:老七,你成天几千字上万字地写那些小说,累不累?有那闲时间,还不如写写表扬稿,表扬表扬我。我说好啊,你和闫区长是搭档中的绝配,把运搬工区管理得井然有序人心思进,我早有这想法了。只是成绩有目共睹,再在咱矿上电视有影、广播有声没太大意思;要展露还是要走出矿区,争取去更大的舞台;所以,“表扬稿”好写,但变成铅字就太难了。张书记就嘿嘿地笑了,像一尊弥勒佛:老弟,相信哥哥,你只负责写稿,见报的事由四妮儿去搞定。
我不知道四妮儿是谁,误以为是位女性,经张书记叙谈,才知刘再坤在家排行老四,上面有三个姐姐,乳名便取了“四妮儿”。在矿上工作不长时间,嫌矿工辛苦,辞职做了北漂。论年龄,跟张书记相仿,四十岁出头。在他们那个年龄段,提起四妮儿,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以至于大家往往忽略他的大号。
“表扬稿”是篇人物专访,探讨的是《如何当好新时期的党支部书记》,有观点立场,有实例佐证,洋洋洒洒,五千余字。此种类型的稿子,极难在大报占据半个版面发表。全中国类似于张书记这样的人物数以千万计,哪里轮得到他抛头露面?所以,稿子经张书记再三推敲琢磨,最终敲定后,我抽身而出。想不到的是,四妮儿竟然将此事促成了。
入座后,张书记隆重介绍刘再坤,随后介绍我们这帮陪客人员。刊有人物专访的《中国XX报》人手一份,大家认真捧读,唏嘘。有人赞张书记思想观点高屋建瓴,有人赞刘再坤神通广大上天入地。谈到“本报记者:米铁蛋”时,张书记和刘再坤给予了我成绩的肯定:真正的枪手在这里——我们的老七,七笔氏!呵呵,老七才是米铁蛋的替身演员。
我是酒宴的陪客,连配角都算不上,我要把握时机转移话题,以防喧宾夺主。
米铁蛋是真实姓名还是笔名?我问四哥。
刘再坤向我晃了晃拇指——是赞我提问题独到,还是夸我掌控场面用心?——说米铁蛋最初的确不叫米铁蛋,叫米寿金,三岁时候改的名。米铁蛋是我们山东老乡,家在农村。父母婚后生下寿金的姐姐和寿金后,诸事不顺——要不是天下冰雹砸了庄稼,要不就是家中的鸡鸭鹅猪染了瘟疫,再不就是家人时不常闹个小病小灾;后来村里来了一位八卦先生,问清前院后院左邻右舍的情况,给出招破解:趁孩子们小,改名吧。女儿叫石头,儿子叫铁蛋。问为什么?先生说,周围都是锅(郭),你姓米的就得坚挺起来,一个石头一个铁蛋,看谁还敢拿米下锅。砸了他们!结果呢,你们看,一顺百顺,石头铁蛋都上了大学,留在了城市,出人头地了。
原来如此。看刘再坤的语气神态,不像笑谈。张书记敬他一杯酒,我们陪着干了一杯。张书记说,说到破解,我们这里也有一位,期待高人来给破解破解。向我甩了甩下巴,就是我们的老七!
张书记介绍我的情况:我的秘书,李丰征。摆弄文字十多年了,新闻稿、文学稿写了有百十万字了吧?在矿业集团和县城创办的内部刊物上发过多次稿,还取了笔名“七笔氏”——“李”字不是七划么,所以,七笔氏。但省级、国家级的公开刊物、纯文学刊物,却连块豆腐干也不曾发出来,郁闷得要死要活的。
我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游移,忽然我看到张书记向我眨了眨眼睛,向刘再坤走了走嘴。意思太明显了,我立马端杯过去,站到刘再坤近旁,双手捧起他的酒杯,向他敬酒,自己奉陪一杯。刘再坤并不起身,接杯将酒干了,若有所思道:有上百万字的文字训练,按说不至于发不出稿来。稍一顿,说,这样,回头你遴选几篇你认为满意的作品,让张书记转交给我,我试着帮你搭搭桥。
我的手抖了。张书记一旁鼓动:趁热打铁,再敬大师一杯!
酒宴中途刘再坤去洗手间,我全程陪伴,行走中我又多说了几句千恩万谢的话。并排站立在小便池前,我发现高高大大的他,竟然高出我一个头颅。我们恣意喷射的时刻,我依然惦记刘再坤所说的我的“得意之作”,是纸质打印好呢还是拷进优盘送给他?我想向他求教个意见。于是,我叫了声“四哥”,刘再坤没有回应。我又叫了声“四哥”,刘再坤仍是没有回应。我心中打鼓,怎么了呢?是不是他要出尔反尔不想帮我啦?直到拉闭前开门拉链,净了手,走出洗手间,刘再坤才重又跟我搭话:你小子握着鸡巴喊“四哥”,什么意思?!
我猛地一怔,随即讪讪解释:误会,误会。
刘再坤哈哈一笑:细节不容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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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风宴之后第二天,张书记让我打印三篇小说稿,用优盘拷贝一份,送他办公室。
因为撒尿的事,我内心忐忑,不知是否真的得罪了四哥,便想从张书记这里探探口风。张书记听了也是哈哈一笑,说,你小子说聪明比谁都聪明,说迂腐比谁都迂腐。那就是句酒话,玩笑话!四妮儿不是小心眼的人,不会计较这个,不然怎会让我替你转交稿子?
哦。我似乎是相信了张书记的解释,可心里却依然没着没落的,我甚至怀疑:事情的发展是不是过于简单了?四哥会不会虚晃一枪?
我问张书记,什么时间为四哥摆个场,表达表达心情和态度?要不在他回京前,摆个送行宴?
张书记说,没必要。一是你还不具备请他喝酒的资格——稿子没见刊就先撮一顿,会增添他的心理负担,你凭什么?二是四妮儿虽是北漂,可他行踪不定,何时去何地,居留多长时间,均没有定数;我们无权因一场酒而左右他的行踪。
我皱一下眉头,认识到此事的真正难度原来在这里。于是问张书记,难道我无动于衷,任其发展?
对,顺其自然。张书记说,你终于说到了点儿上。
从打印稿和优盘放在张书记办公桌上那一刻起,我横下一条心:只当此事从未发生过。以此来求得内心的平静和安然。可实际呢,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我无法真正放下。
我又恢复了等信盼信的煎熬难过的日子。每天去矿收发室取报纸信件,我敢保证,是全矿五十多家基层单位中的第一个。每次去收发室前,总会有一种预感:今天一定会有我的样刊或样报寄来。然而一见到收发室的两位大姐,我便猜到我的预感失效了。两位大姐一直关注我,如果哪天有与我有关的资料,她们会吊高嗓门大叫:李丰征你的稿子又上矿工报啦!或者,你订的杂志到了。或者,《收获》(《雨花》《钟山》)给你来信了。看到薄薄的信封,我知道自己又迎来一次遭拒的痛苦。被拒也是我的荣耀,总比无人搭理强吧?我安慰自己。
现在,那份煎熬被升级,被放大,无异于赤身裸体被架在文火上慢烤,我甚至听得到肌体滴出的油脂、血液、汗水扑在炭火上的刺啦声。
领导和同事们见我郁郁寡欢,问是不是病了?我摇头。那是谁欠下你二百块?我说也不是。那是为什么?可别闷出啥病来。没办法,我只好硬生生制造出一张笑脸端给他们看:我学贾二,东施效颦呢,“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若狂”,就这屌劲头,大家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我哪里能实话实说?我说自己因小说发不出去愁得,岂不令人笑掉大牙?一个区队文书,不好好整文字材料就已经不务正业了,你还梦想当作家往知识分子堆里凑?所以,我咬着牙,忍着。心里尽管鼓动得难受,我就不向张书记开口,就不向他打探四哥那边的进展。
事实上,在办公室发呆的时候,我对四哥做过多次全方位的分析猜测。刘再坤是个神秘人物,从张书记口中的“行踪不定”就初露端倪。他是北漂,又不成天在北京漂着,那还算北漂么?走南闯北,行走江湖,才靠点儿谱。他从事什么行当?混文艺圈还是商业圈?金融圈还是饮食圈?我一概不知。但是,党支部书记张显平的人物专访却实实在在刊发了,并且“度娘”告诉我,大报的刊号和数字报纸都确凿无误。从对刘再坤的称谓上分析,更是令人云里雾里。那天在矿区酒家,从张书记口中就蹦出多个头衔:刘总、刘经理、刘会长、刘大师、刘神仙,还有老四。至于我们这帮陪客,一律由张书记统一口径,呼刘再坤“四哥”。
看到这里,你或许会为我出谋划策:既如此,为何不亲自走一趟北京?是的,我们不谋而合,我的确生出过该想法,但旋即又被否定了。偌大的北京城,我去哪里找他?我连拥有四哥手机号码的资格都没有,又如何去打探他的住处或创业处所?张显平书记不会告诉我,或许连他本人也是稀里糊涂的吧?
日子就像一盘新凿的石磨,涩涩的,闷闷的,推起来度日如年。前天没有,昨天没有,今天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样刊,没有样报,没有退稿信,没有任何与我有关的文字资料。
我的肉身被文火炙烤得有六成熟了,蘸一蘸佐料,说不定就是下酒的美食。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呵。
我要发泄。
我给矿区酒家的老板汤二去电话,让留个包间,晚上朋友们一聚。汤二问,都有谁呀?我本想说“你猜”,可情绪调动不起来,只干巴巴说了四个字:原班人马。
啊哦——,原班人马。汤二像是很清楚似的,重复了一下。
据我估计,他不一定能猜准“原班人马”具体是谁,但他只要能想到张书记一定到场就足够了。可他竟问了一句:四妮儿也来吗?
我本来在苦恼之巅,怎容得下他如此挑唆?厉声嚷道:你——!
但立马戛然而止。我知道自己的斤两,我没权利、没资格向汤二发怒。汤二、张显平、刘再坤是发小,他们之间的情谊,与我之辈差异甚大。
我说,不清楚。今天我请客,不知四哥能否从北京飞回来。
汤二听出话锋不对,不再多言,告诉我房间号码:老位置,“777”。
张书记迷信这个数字,七上八下,七是往上走的意思,三个七就是连升三级。张书记曾坦言,莫说连升三级,哪怕只升半级,从党支部书记挪到矿党委副书记位置上,就算烧了高香。难哩!看似一小步,一步登天了哩!
请领导吃饭总要有个由头,无缘无故谁敢轻易吃人一口?我编织的理由是:发了一笔小财,要与大家分享。人员由张书记定,叫谁不叫谁,他说了算。经过掂量,确定叫上车间工会主席、团支部书记和工资员。五个人,不多不少,正好。人过多太吵,过少又显得诡秘。
席间,大家对我发的小财充满好奇,让详细讲讲,看看能不能成为他们发家致富的路子。
故事是我提前编排好的,讲起来自然绘声绘色,基本做到了以假乱真。
我说,一个偶然的机会(很经典的老套路吧?就跟“在很久很久以前”差不多),我开车去乡下老家,动身回矿时已是晚上十点,我驾着车,听着电台的广播,在调频的时候,无意中收听到“大药丸”“一粒棒”之类的热线节目。只听一耳,便猜到是做戏,专家和热线听众都是事先排演过的,尤其打进热线的受益者所畅谈的性爱感受,更是糖衣炮弹。在放声大笑的同时,我的“第三条腿”硬朗起来,妈的,太腐蚀灵魂了。转念一想,咱不是圣人,无力扭转乾坤,那,那就不妨做一把坏人,做一做他们的推手,为糖衣炮弹再涂抹一层蜂蜜。因此,我打了他们的客服电话。我声明,我不是患者,不买药;我只是想为你们的团队出把力,帮你们“编剧”。我可以先送两段给你们试用,觉得好就赏几个铜子儿。结果——,你们都看到了,他们打给我两千块润笔费。
有人嘻笑,有人唏嘘,说这钱也太好挣了吧?
唯有张书记一脸严肃,端起酒杯,瓮声瓮气嚷道:喝酒!
五个人一仰脖,都净了杯。待我依序斟满酒杯,张书记做“重要讲话”:
老七,穷疯了?就差那两千块糊口是不是?如果差钱,跟弟兄们说,大家帮你凑点。你说个数。(我蔫了,连看他的勇气也没了,低头,无语。)我说过,每天进步一点点,你就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物!写黄色剧本,你认为是进步吗?是耻辱!我提醒过你,做事情不能急,要慢慢来,稳扎稳打;尤其写作,更是如此!你写东西,一点一滴的成长,我看得最清楚。小说稿一次一次石沉大海,你苦恼,弟兄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只要一有机会,我们就会立马付诸行动——四妮儿那边暂时没有回音,这才一个多月,你就等不及了?搞歪门邪道?
我的错,我的错。张书记,我保证,下不为例。我自罚一杯,向各位领导和哥哥谢罪。
酒干了。
张书记的气愤略有松弛,示意车间工会主席等人同干,陪我一杯。然后透露给我刘再坤从北京发来的手机短信内容:编辑请七笔氏稍安勿躁,稿子争取年底前排上。
短信来了三四天了,为什么迟迟没告诉你?张书记说,就是担心你乱显摆,担心你翘尾巴。记住,心态要放平和,以平常心去对待。稿子发出去怎样?发不出去又怎样?
我心中的鼓擂得震天响,连面前的汤碗都发出了共振的回声。
终于有盼头了。
4
桑拿天一般的心情,终于迎来了一声霹雳。之后,生风,落雨,令我整个人都舒服得要死要活。满眼都是善,满眼都是好,我完全换了一个人。
国庆节前夕,矿工会组织爱党爱国征文,通知硬性要求:每支部不得少于两篇,否则,纳入优秀团队考核。张显平书记问我,OA系统看了吧?来活了,那可是你的强项。我是区队OA管理员,新来的文件我是必须“先睹为快”的。我对张书记说,看过了,正准备打印下发各班组,让每班上交一篇,另外我个人组织两篇,挂咱俩的名。张书记眼睛一瞪,嗔道,主动扒裤子,这很不好,要矜持嘛。我想说的都让你说了,显得我这个领导多没水平?哈哈,就这么办!
我说好的。
张书记走后,车间工会主席、团支部书记和工资员陆续来我办公室,端上苦瓜脸,说张书记也给他们下达了任务,让每人组织一篇。
“笔太重,拿不动,还请老七兄弟操刀。”他们许诺,获奖后,荣誉归他们,实惠属于我,另外去县城安排酒场。
我能拒绝么?我无法拒绝。接下来的一周,我每天一篇,五天组织了五篇征文。本想再多写几篇送送人情,可实在无从下笔——毕竟同一主题,能写到的都写到了。正准备收刀,忽然想起我们的主管区长闫宗山。党支部书记参与了征文撰写,如果主管区长不参与一下怕是不好吧?
我去找闫区长征询意见。闫区长直爽,说党群口的活动,我不参加大概也无大碍吧?我说可是我已经操刀给你准备了一篇。闫区长非常感动,握住我的手:哎呀,这可太好了,多谢多谢,既支持了我,又推动了党政“零角度”。
闫区长欣然笑纳了稿件,我只得打开文档,将“李丰征”替换成为“闫宗山”。
五篇征文,披了五天星月,末了却没有自己的“孩子”。这些太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表彰决定文件上能够出现运搬工区以及五位作者的名字。
如愿以偿。五篇征文顺利列入了总共十个一等奖的名单。五位作者向我道贺,老七,牛逼!奖金领回来,他们向我“交公”。骂人啊!你们把老七当成什么啦?我说,交财神爷(工资员)吧,等合适时候咱们享受一把一条龙服务。
总之,元旦之前那段日子,看天天蓝,看水水绿。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盯着房梁上吊着的那块肉吃饭,真香!
5
十二月上旬的某一天,房梁上吊着的那块肉,落入我的口中——三篇小说中的一篇,在北京一家纯文学期刊发表了,还上了“非常好看”的头题。样刊一到,收发室的大姐立马给来了电话:发了!发了!其激动程度一点不逊色于我。
来到收发室,我跟大姐们说我肚子疼。问怎么了呢?我说你们忘了?肚子疼往家跑,不是妮儿唻就是小!我终于“生”了!
请客请客,都去都去。我疯狂得语无伦次。
大姐们向我祝贺,婉拒了我的诚意。
回到办公室,翻出原稿跟发表的小说进行对比细读,发现有几处的段落,编辑做了调整。看似简单,却令全文的节奏得到强化。
我拍桌叫“好”,果然园丁,出手不凡,醍醐灌顶!
捧起样刊,连同装样刊的大号信封,去各个办公室报喜。我说,发了发了,我的小说在大刊发表啦。然后留下事先打印的小说原稿,让他们拜读——样刊不能留给任何人,我还要把它积累成申请省作协和全国作协的“证物”呢。
运搬工区的领导、同事和朋友,受到我情绪感染,用仰视和崇拜的言行回应我。其中只有一个意外,那就是我们的张显平书记。
他没有我想象中的激动表情和夸张言语,只轻描淡写看了看刊物封面和目录,将杂志和大信封推给我,说,嗯,不错,继续努力。
完了。就这么结束了。一句多余的废话和客套也没有。以往他可不是这样——如果遇上大伙认为可喜可贺的“好事”,他一定会像大喇叭似的开玩笑,让人请客。今天怎么“低调”了?怎么“正统”了?
领导心里有事。不愉快的事。我有责任有义务为领导分忧。我的嘴巴张了几张,想说的话还未出口,张书记便朝门的方向扇了扇手,仿佛拂开一只苍蝇或蚊子。
我心里寡淡得几乎吐血。张书记一口浓痰就轻易地喷灭了我的傲火。
做为一个摆弄文字的写手,我自知自己闷骚、慢热、冷淡、多疑;所以,回办公室后对张书记方才的言行举止进行了静思和论证。结果是我得不出一个合情合理、确切的结论。这就非常令人郁闷,仿佛一下从仰泳转而进入潜泳——并且在污浊的池塘里。
收到样刊的当天中午,我便把它带回家,端给妻子和儿子做“简单”的炫耀(因尚未从张书记灰暗的印记中调整好情绪,一时提不起精神):稿子发表了。
真的呀!妻子抓过杂志放双膝上认真研读。略作浏览后,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
谢天谢地干什么,谢一下四哥就足够了。
妻子说,拧了。我说的谢天谢地跟你说的感谢刘四哥是两层意思。
这话听着有点怪,可我没心情向她讨教。默默打开一瓶酒,满满的斟上一杯。杯子很大,是夏天用的啤酒杯,斟满白酒足足半斤。妻子参加工作七八年来早已学会察言观色,她同样没有像以往那样声色俱厉地劝阻我,而是小心翼翼,甚而至于怯生生地问:
刘四哥的事情,你都听说了?
刘四哥?哪个刘四哥?什么事情?我被妻子吊起了胃口。
就是你们张书记的发小四妮儿呀!
妻子说四妮儿犯事的消息早已在他们保卫科传开了。虽然科领导遮遮掩掩,可事实确凿。他们说四妮儿在京城冒用集团公司驻京办名义为公司总部招聘员工,涉嫌诈骗,涉案金额达五百余万元,已经检察院批捕。至于更详尽的细节,她也无从知晓。
我当然不会相信妻子的道听途说——娘们儿喜欢捕风捉影,喜欢打探八卦,岂能当真?
于是我说,你见过刘再坤吗?你们了解他多少?我希望你们还是把人往好里想。
爱信不信。妻子思量了一下说,不要以为他帮你一回,你就把他奉作神灵,要用事实说话!
好,用事实说话,我们走着瞧吧。
春节蹒跚到来,我想四哥一定会回矿来陪家人一起过年吧?到时请张书记出面邀约,向他表达一下谢意——稿子未发之前我不具备资格,现在总可以了吧?
可是张书记说,不值一提。
我心中打问号:是四哥对我的帮助不值一提,还是哪一个人不值一提呢?
我大张着的嘴巴半天没有合拢,定格两三秒之后,张书记似乎也定格了两秒,旋即说,等我电话。
哦——,悬在我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刘四哥并没有我妻子所传的那类事情——等他电话,已经说明并没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回家之后,我戏谑妻子地指着妻子的鼻子,连说了两句:你呀,你呀!
再之后,我除了应付区队的迎来送往,剩余的心事都放在等张书记的电话上。一天没有,两天没有,三天没有。
再过一天就是农历春节,张书记怎么还没给我回音?不只是没有电话,连在办公室碰面也没跟我提及刘再坤。有时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我的手机或办公电话出了故障?
经过几次测试之后,我解除了手机或办公电话故障的疑心。除夕夜当天的十八点,我给张显平书记去了电话:张哥,怕待会电话和短信太多打不进来,提前给您拜早年。略一思量,又说,请张哥代问刘四哥及全家新年快乐。
张书记起先乐哈哈的,听到后面一句,立马咂一下嘴,声音很响,说:
你这家伙,平常我怎么教育你的?好好陪家人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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