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文有约】《红玫瑰与白玫瑰》

欧阳梦儿

　
　                                           　——读张爱玲中短篇小说系列
　　
　　                        文/欧阳梦儿
　　
　　（一）内容总介
　　
　　你可以不知道《红玫瑰与红玫瑰》，但你不会没听说过张爱玲；你可以没听说过张爱玲，但你一定熟悉“蚊子血、明月光”，“饭黏子、朱砂痣”。如果你连这个比喻也不熟悉，对不起，请到一边立正稍息，你是外星来的。
　　
　　《红玫瑰与白玫瑰》其实是一个中短篇小说合集，它包括：《年轻的时候》、《花凋》、《鸿鸾禧》、《红玫瑰与白玫瑰》、《散戏》、《殷宝滟送花楼会》、《桂花蒸阿小悲秋》、《等》、《留情》、《创世纪》、《郁金香》、《多少恨》共12篇。
　　
　　那个经典比喻，完整版如下：“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红玫瑰与白玫瑰》。
　　
　　止庵把这12个中短篇合归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下》，想必是因为这12篇无一例外都是讲婚姻与家庭，男人与女人，情与欲。或者用一句大白话概括：男人，真不是东西。
　　
　　男人虽然不是东西，但男人跟男人还不一样，故事因此各各不同。看看嚼嚼，竟有现实的对照，自我的影子，不因时代的不同而远离。
　　
　　（二）分篇概要
　　1、《年轻的时候》
　　男主名叫潘汝良。读书时手不肯闲，一只铅笔老是在书头上画小人。从小画到大，“永远是一弯一弯，一个人的侧脸，没有头发，没有眉毛眼睛，从额角到下巴，极简单的一条线。”就是这么的一个下意识形为，竟引发了一个天大的误会。——语言专修学校念德文的俄国姑娘沁西亚一厢情愿地以为这满书的侧影就是她。她因为他的“一往情深”而感动，产生爱情。
　　结果当然是悲剧。潘是一个自己都没活明白的人。他对中国人没好感，他痛恨他们猥琐的生活样子，觉得既便是买醉也应该是外国酒巴里那种充满文艺范的颓废模样——“不失一种高尚的下流。”
　　为了逃离庸俗，他选择一天到晚不着家，躲进象牙塔里学习。甚至选择医生这个行业，都只因那洁无纤尘的白外套。以为穿上了它，油炸花生米下酒的父亲，听绍兴戏的母亲，庸脂俗粉的姊妹，全都无法近身了。
　　“他在家向来不开口说话，他是一个孤零零的旁观者。他冷眼看着他们，过度的鄙夷与淡漠使他看好睛变为淡蓝色，石子的青色，晨霜上人影的青色。然而谁都不觉得。从来没有谁因为他的批评的态度而感动不安，他不是什么要紧的人。”
　　
　　只消这么几笔，潘汝良骨子里的冷和家人之间的隔，不言而喻。
　　张爱玲在这部书里，用冷峻的笔法，一步一步揭示着年青人矛盾、挣扎的内心。因为知识的开发，识得了自由的可贵，拼命想逃离习惯的泥沼，却又无法御风飞翔，回过头来到处磕头，拜求人家收下他的自由。终究，逃不过为恋爱而恋爱，为结婚而结婚的两种毁灭人生。
　　
　　2、《花淍》
　　其实就是一个女孩子从成长到凋零的短短人生。
　　女孩名叫川嫦，姐妹众多，皆是绝色。她言语迟慢，人又老实，上有大的姐姐欺负，下有弟弟占去疼爱。
　　父亲郑先生，是个“带点名士派的人”，“有钱在外面生孩子，无钱在家里生孩子”。这位前清遗少，因为不承认民国，从民国起就没长过岁数，是“酒精里泡大的尸孩”。
　　“郑先生是连演四十年的一出闹剧，他夫人则是一出冗长单调的悲剧。她恨他不负责任；她恨他生这么多孩子；她恨他不讲卫生，床前放着痰盂他偏要将痰吐到拖鞋里。——一个美丽苍白的，绝望的妇人”。
　　
　　花凋，看似写一个女孩的凋零，实则着重介绍女孩的生长环境、社会环境。表现了前朝遗老、贵少，不肯面对现实，醉生梦死，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生活本质。
　　
　　呼奴使婢一大家子人，住了一幢洋房，床只有两只，小姐们每晚抱了铺盖到客室里打地铺。客室里稀稀朗朗几件家具也是借来的，只有一架无线电是自己置的，留声机屉子里有最新的流行唱片。他们不断的吃零食，全家坐了汽车看电影。孩子蛀了牙没钱补，在学校里买不起钢笔头。佣人们因为积欠的工资过多，不得不做下去。……为门弟所限，郑家的女儿不能当打字员、女店员，做“女结婚员”是她们唯一的出路，一下地就进了“新娘学校”。
　　
　　此文最令人心酸处，无处乎川嫦病到最后，他老子的跳脚：“你的钱你爱怎么使就怎么使。我花钱可得花个高兴，苦着脸子花在医药上，够多冤！……你是爱牺牲，找着牺牲的，就连我也带累着牺牲了不少。……一天两只苹果——现在是什么时世，做老子的一个姨太太都养活不起，她吃苹果！你有钱你给她买去！
　　
　　此小说采取的是倒叙之法，意在行辛辣讽刺之事，说家庭成员情感的淡漠和虚伪。我却从字的缝隙里看到了张爱玲偏执的眼神。尽管川嫦临死前听到了父母的对话，心如死灰，至少我们不能否认她的母亲心里还是爱她的，她只是把她的大部分精力，都用在如何跟自己的老公斗智斗勇上去了。因为郑先生，实在是一个“哄钱高手”。不管什么原因修葺坟墓，有钱的时候，总算还能想起有这么一个女儿，也不算完全寡情。更何况人们多半都是在人死之后，活人才会想起她生前的种种好，悔不当初。
　　
　　3、《鸿鸾禧》
　　这是一个各怀心事各怀“鬼胎”的大家庭故事。以娄家大公子一场婚事为主线，刻画了各色人等在特定环境下的不同表现，呈现了人性的贪、嗔、怨、怒，人生的悲凉、困惑、无奈。
　　新娘邱玉清在置办嫁妆的时候是“见什么买什么，来不及地买，心里有一种决绝的，悲凉的感觉。”
　　“小夫妇两个都是有见识的，买东西先拣琐碎的买，要紧的放在最后，钱用完了再去要——譬如说，床总不能不买的。”
　　娄家的两个女儿在婚礼现场的表现：“各人都觉得后天的婚礼中自己是最吃重的脚色。对于二乔四美，玉清是银幕上最后映出的雪白耀眼的“完”子，而她们则是精采的下期佳片预告”。
　　娄太太在这个家里，就是一个令人厌烦的笑话，有着近乎偏执的愚蠢。“娄太太觉得这一次她又做错了事，然而，被三十年间无数的夫败支持着，她什么也不怕，屹然坐在那里”。
　　娄先生，最擅长在众人面前，喝叱太太，拆太太的台。其人精神境界，娄太太的悲摧，张爱玲在结尾刻画犹其深刻：“她丈夫忽然停止时事的检讨，一只手肘抵在炉台上，斜着眼睛看他的媳妇，用最潇洒，最科学的新派爸爸的口吻问道：‘结了婚觉得怎么样？还喜欢么？……一屋子人全笑了，可是笑得有点不心安，不知道应当不应当笑。娄太太只知道丈夫说了笑话，而没听清楚，因此笑得最响。”

　　4、《散戏》
　　一篇意识流的文字，没有情节，没有冲突，更象是一篇散文。
　　通过一个剧台上说了许多话等于没说的女演员，飘飘悠悠的思绪，隐隐约约让你感受到她对婚姻的迷惑与失望。在丈夫眼里，似乎对这段曾经轰轰烈烈的情感，连提及都成了无赖。
　　个人感觉，有点象张爱玲对自身婚姻的“顾影自怜”。
　　
　　5、《殷宝滟送花楼会》
　　殷宝滟是个美人，一个矫揉造作，至始至终活在自编自演的剧本里的文艺女青年。她因为热爱音乐艺术，狂热地崇拜上一个腹中空空，虚有其表的“老师”。这个猥琐男利用殷宝滟的无知、浅薄，大行暧昧。为了见到殷宝滟，对妻子大打出手。每当此时，殷宝滟一边用言语和物质暖慰师母，一边又用母性的温柔、亲吻抚慰老师的抑郁不得志。

　　这篇文章反反复复看，始终不明白张爱玲为什么用了这么一个标题。这篇明显写人，《殷宝滟》为题，尚可理解。为什么是《殷宝滟送花楼会》呢？文中关于花楼及花楼会半个字没有提及呀？难道“送花楼会”是个什么典？

　　这篇小说里，有两段话，觉得把女孩子的心思写得透透的：“抗拒是本能的反应，也是最聪明的。只有绝对没有可能性的男子她才不防备，……而她因为一直没有遇见使她倾心的人，久郁的情怀也把持不住起来。相反地，怕羞的女孩子也会这样，碰见年貌相当的就窘得态度不自然，拒人于千里之外；年纪太大或是有妇之夫，就不必避嫌疑。”
　　
　　6、《桂花蒸阿小悲秋》
　　桂花蒸，没吃过，也没见过。读完全文，也没搞懂桂花蒸与何小悲秋有什么内在联系。
　　这篇是这个集子唯一篇聚焦在下层人物身上的故事。着重描述她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
　　阿小，一个生活在中国的外国洋人的中国帮佣。勤劳、善良、能干，独立。与一个穷裁缝一直保持着一种虚有其名的夫妻关系。
　　这个普通的外国洋人，金钱不多，生活窘迫，为人小气，心肠坚硬。走马灯似的换女人，女人们却前赴后继，招之即来，挥之既去。
　　写到这里，怱然明白了。原来张爱玲是借喻呀，炎热夏季，欲望，诱惑，现实，桂花蒸……还是不能完全领会。
　　
　　7、《等》
　　一间推拿房里的世态人情。小市民的极尽掩饰贫穷的虚荣。也有人们深受战争之害，却事不关已，乐看他人横死的奇怪心理。

　　8、《留情》
　　此篇采取双线并进的方式。
　　米晶尧是个有钱的男人，与郭风是半路夫妻。他的太太要死了，他想去看看她，以全他残存的一点道义。为了达成这一点点请求，他在郭凤面前，战战兢，如履薄冰。郭凤口头上应允，却同时回到了娘舅家。另一条线围绕郭凤在娘舅家的思想，言行展开。结尾点明主题：“生在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
　　“然而敦风与米先生回家的路上还是相爱着。踏着落花样的落叶一种行来，敦风想着，经过邮局对面，不要忘了告诉他关于那鹦哥。”张爱玲的个别篇章，结尾非常晦涩，犹如这篇。

　　9、《创世纪》
　　这是一篇曾在1945年杂志上连载数期的小说，但却是未完之章。
　　初步估计作者大概是想用明暗两条线展开情节。明线是潆珠的爱情，暗线是祖父祖母的旧式婚姻。整个故事背景仍旧是抗战时期的上海。希望改变，渴望爱情的潆珠，当爱情来临的时候，各种矜持近乎矫情，最后轻易被流言毁灭。祖母紫薇有着重男轻女的传统思想，却也有着古代女子的坚韧，她靠着变卖陪嫁苦苦支撑着这个家。祖父一辈子无所事事，靠祖母养活，却处处与祖母做作，时刻想证明自己独立的存在。既便到了卖无可卖的时候，他为了跟老婆作对，还帮着皮货商杀老婆的价，说怪话。而他们的儿子，潆珠的父亲仰彝，最常说的话就是：“真散伙了，我到城隍庙去摆个测字摊，我一个人总好办。”又或者说：“真要到那个时候，我两个大点的女儿，叫他们去做舞女，那还不容易！”

　　10、《郁金香》
　　郁金香是一个丫头的名字，略有几分姿色。她之于陈宝余，好比金钏之于宝玉。陈宝余无事时的一点消遣，她却成了代罪的羔羊，任人指责与处罚。陈宝初虽然心底爱着郁金香，但一个女子到底没有一个男子的前程重要。一场花事，风吹日久后不过就是人们茶余饭后荒腔走板的笑谈。

　　11、《多少恨》
　　此篇根据张爱玲曾改编的一个剧本重写。剧本已失传。
　　这是这个集子里唯一让人感觉温暖可靠的爱情。但是有一个无赖却毁灭了它。这个无赖就是女主家茵的亲生父亲。
　　家茵的父亲在家茵很小的时候，就为了另一个女人抛家弃子走了。家茵与母亲相依为命，好不容易在上海找到一份家教的工作，父亲却找上门来。骗完女儿仅有的存款，仍旧百般纠缠。见女儿主家的男子对家茵有好感，便打蛇随棍上，要求到主家的药厂上班。虽然工作轻松工资很高，他仍然时不时伸手向这个八字还没一撇的女婿要钱花。甚至把客户买药的捐款私自扣用，不知悔改。为了维持花天酒地，好吃懒做的生活，最后竟后颜无耻到出卖女儿的尊严与幸福，使得女儿受尽轻贱与白眼。家茵为了摆脱梦魇似的父亲，更为了纯净的爱情、做人的尊严，远走他乡。
　　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其实现实生活中，自私自利的父母何其多也。张爱玲的笔下，多有痛斥。

　　
　　（三）后记
　　《红玫瑰与白玫瑰》，前后看足三遍，总算给了自己一个交待。既没有超越前人的见解，也没有指点文字的技能，唯有笨办法略加记录，表示也曾到此一游。

　　要说看完此篇的欢喜，便是那些玉色的“珠贝”得以亲自拾捡。特别的收获，有两处。一处：张爱玲笔下，也是管儿媳妇叫媳妇。而不是象北方“媳妇”就是自个老婆的意思。第二处，形容一个人说话很急很快，连续不断。张爱玲用了一个词：“哔栗剥落”说下去。这可是我们重庆的方言哩，为什么呢？


　　2019年4月24日下午（4607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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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下客

主人再狠也坐个沙发。在梦儿的沙发做个梦，尽管主人要求对张爱玲什么都不是到的靠边站。

槐下客

概述全面，点拨精到，好隽的文笔。

欧阳梦儿

槐下客 发表于 2019-4-24 19:49
主人再狠也坐个沙发。在梦儿的沙发做个梦，尽管主人要求对张爱玲什么都不是到的靠边站。

感谢早到者。

槐下树老师，肯定不在稍息之列。

应该说，稍息的广场绝对空无一人。

欧阳梦儿

槐下客 发表于 2019-4-24 19:50
概述全面，点拨精到，好隽的文笔。

老师多发议论才是。渴盼各种见解。

槐下客

欧阳梦儿 发表于 2019-4-24 20:23
老师多发议论才是。渴盼各种见解。

不敢妄加评论，因为张爱玲的文章太细腻，太女性化。

槐下客

欧阳梦儿 发表于 2019-4-24 20:22
感谢早到者。

槐下树老师，肯定不在稍息之列。

我还是稍息一会吧，不敢妄加评论张爱玲。

柳藏

写尽人间烟火的张爱玲，后来竟然尽最大可能逃避人间烟火。人生之悖逆不可思。
梦儿此文系列解读三遍而后得，颇有淘宝得金之感。

冷晰子

早晨有点忙，一会儿再过来，问候梦儿早上好。

冷晰子

一路读下来，感觉这些篇章莫不与张爱玲本身的家庭息息相关。她一次次地以她的家庭以及家庭的衍伸为蓝本来写小说，笔下的苍凉都似她的曾经历，写起来驾轻就熟。
梦儿如此洋洋洒洒地写来，便知读得精读得透。

冷晰子

感谢梦儿支持倡读。    .

鲜然

留个印印，问个好！！！

欧阳梦儿

柳藏 发表于 2019-4-25 07:24
写尽人间烟火的张爱玲，后来竟然尽最大可能逃避人间烟火。人生之悖逆不可思。
梦儿此文系列解读三遍而后得 ...

嗯，唯有亲自嚼过，那种好方能体味，方能入心。

张爱的感知和洞察皆超于常人。人活于世，还是糊途些为好，太过明白，伤得太深，可不是连逃遁都嫌不够？

欧阳梦儿

鲜然 发表于 2019-4-25 13:24
留个印印，问个好！！！

是鲜然的印，经鉴定。

欧阳梦儿

冷晰子 发表于 2019-4-25 09:11
感谢梦儿支持倡读。    .

是支持，也是自己学习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