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34号]难忘那段漫漫的水煮岁月

征文组委会

　                                    一
　　
　　秀才已经二十八岁了，可他仍然单身。

　　秀才支教到这个大山里的学校已经十年，一同来的有麻子、大象和蝴蝶，麻子与蝴蝶结了婚，有了两个孩子，生活如拍着檀板轻歌慢舞；大象与村上的凤姑结了婚，有了三个孩子，生活如老牛拉犁，气喘不匀。

　　我是新到的，除了伤心就是漫无边际的寂寞。

　　山里的天不大，却很高很蓝，如火的阳光使山和水更加碧透，泛起勃勃生机直逼人眼。几个孩子早跳进了如镜的水库里，惹了他们的妈妈个个大呼小叫，他们的爸爸则戴了草帽，如雕塑般钉在岸坎上，执了钓竿，专注地盯着水里的浮头。女人们在惊乍乍的扯着嗓子，叫男人们去管管他们的儿子，他们却并不调头，只是抿了嘴偷偷的笑。

　　秀才听了则一改侧卧的姿势，迅即坐直了身子，神经紧张地盯着水库里那几个跃动的水波出神，手上的研究生考试大纲倒扣在堤坝的草地上，在阳光下格外闪光耀眼。

　　每个假日，他们都这样蹉跎着岁月。要么去爬山，或是去钻林子采野菜蘑菇，遇上天气邋遢，就蜷了身子钻被窝睡大觉，但有一样节目是不会少的，那就是几家人并在一块儿，像过节一样几个男人可了劲地喝酒，清一色老白干，不用杯，用碗，用瓶，女人们先是吵着叫少喝点，可渐渐地也干上了，不过是用杯，三钱小杯，不是喝，是用唇抿，像品酒师品酒，我就是在那时开始学喝酒的。当月亮落山时，几家男女脸上的色彩就比那月色还明亮。没了吆喝，只有断断续续的含混的短语，喝！喝！我没醉！山里传来的猫头鹰叫更增添了几许凄厉，桌上杯盘狼藉，几个拼酒的人，有的东倒西歪，有的鼾声响起，有的骂骂咧咧，有的痛哭流涕。

　　看着他们的今天，我想起了我的明天，我眼眶里噙满泪水，盯着静谧的大山，想着山那一边我和他的故事，心有了一丝暖意。
　　
　　                                  二
　　
　　那年八月，我师范毕业了，正当我在憧憬着美好未来的时候，我被分配到了这个鬼不下蛋的边远山区。

　　我没有了从一个学生变成老师的喜悦和激动，全家也忘了为我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人而祝贺而高兴，父亲当面劝慰背地里叹气，母亲开头是埋怨最后是大骂。我不知道我去的旮旯村小学是一个什么地方，我问了很多的人都说不知道有好远。于是我准备乘车去县城，再转车去上班，这样可以避免问路和步行，也免了父亲的劳苦相送。我都是老师了，我不想让别人笑话，同时我也想去同我生活了三年的县城说声再见，还有那个他说在县城等我的。

　　真的是祸不单行，也许是我神思恍惚的缘故，在上车关车门的时候我左手无名指被车门压碎了，中指和小指也受了伤，在路过的镇医院里包扎并缝了七针。

　　没想到我还未到县城告别，心中的伤痛未了，又增加了肉体的伤痛。

　　到了县城，他没有来接我，托好友转给我一封短信，有急事，没来成县城，假期会来看我的。我心如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我脑子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在好心人的帮助下转了车，又一路颠簸了三个多小时总算到了只有两条半街的旮旯乡场。

　　陌生的环境，举目无亲，我找到了中心校的校长，他挠了一阵脑袋，只有自己到隔壁单身老师那挤着睡，我和他老婆以及两个七八岁的孩子挤在一间床上睡了一晚，第二天，他把我交给了一个与我父亲一样农民装束的人。我背着铺盖卷，扛了席子，他帮我提了装着几本书和一些日用品的网兜（有一口木箱因无法搬运就搁置在街上了），我跟着他走出场外顺着一条小河逆流而上，走了两里多石板路，过了小河沟，就向山里一拐，进了杂草丛生的羊肠小道，有的地方被洪水冲刷成了很深的沟壑，鲁迅先生的“世上本没有路”的论断我就是在这里得到印证的。

　　经过近三个小时的跋涉，我终于到达了我事业起步的地方。读师范时，我取笔名为“拓荒”，那时天真地认为一个拓荒是很英雄很壮烈很诗意的事业，可今天当我真的成了一个拓荒者的时候，我大脑里一片空白，一点诗意和浪漫也没有。

　　巍峨静谧的大山梁桑磴脚下，一个小山坡，四面临风，有一座孤庙似的四合院，要不是门沿上挂着“旮旯里村学校”的牌子，还以为是走进了一个破败的庄园。院子里房前有一个五六米宽的土坝，坝外是一个七八米高石梯，石梯下是只有一个半篮球场大小的坑洼不平的长满了杂草的操场，草可没膝。

　　荒凉而破败，我的心彻底地凉透了。

这就是我的分配通知上写的地方了，我十年寒窗苦读，梦寐以求地要跳出农门，没想到就像画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原地，现实与梦想的巨大反差使我伤心欲绝。

　　猛抬头，院坝里有两排高大葱绿的银杏树，古老而沧桑，上殿右角一座七八层楼高的石碉楼是那么的恢宏，大门前两根脸盆粗造型美观的桂花树更是增添了它的富贵，操场一角紧挨教室的地方赫然天生了几棵杨槐，它傲然倔强地挺出许多生命的绿色，我隐隐受到震撼的同时心底升起了许多敬意，它们陪伴了我孤独的七百多个日日夜夜，我与它们一道顽强的生存着。
　　
　　
　　                                  三
　　
　　那个农民打扮的人就是我们校长，学校十二个教师，大都是住在附近山里的民办教师，天天回家，学校只我们几个住校。

　　我住在大象的隔壁，那间原本是校长住的，但它说怕我住边上的房子不安全，所以他搬到了碉楼上与秀才挨着。

　　我的手受了伤，我轮流在他们家吃着百家饭，我的课他们轮流帮我上着，我既感动又温暖。

　　大象不像刚结婚那两年天天回山里凤姑那里住，他说烦，孩子吵，媳妇闹，不累死也要被吵死，于是住在学校，凤姑三不两时来住一晚。他只要有空就钻进我屋里，帮我做这做那，害得我整日惶惶不安，要么我就躲出去，要么我就大开房门站在门边靠着出神。

　　大家取笑大象，是不是看到学校新来了个姑娘，想丢了糟糠另寻新欢。大象一甩他那很艺术的头发，说别开玩笑，人家可是黄花大闺女，糟蹋了人家名声怎嫁人。但大家看出他那络腮胡子下的胖脸有春色浮动，格外高长的鼻子呼吸也明显粗重了。

　　我听了那些个野蛮的玩笑，有点难为情地脸红，但他们看我难为情的样儿，就更加肆无忌惮地大笑。

　　校长是除支教外的唯一公办老师，他隔三岔五也在学校住一宿。他也参加大家的酒会，但他从没喝醉，因为他要清醒着为大家打扫战场。

　　校长是极力要将我撮合给秀才，说秀才很优秀，十年来自修了专科，拿了两个本科文凭，正在考研究生，前途无量。可我说我还年轻，等支教结束了再说，如果与秀才结了婚要跳出大山就难了，肯定秀才也要被耽误，其实我是在等我心中的他。

　　他终于没有来，不，是来了，但他走到一半就回去了，回去后他就给我写了信，他说我们距离太远，还是现实些好。我哭了，哭得两眼像水蜜桃。没想他们偷拆了我的信，让我成了一个透明的人。后来才知道，在这寂寞的山里，偷拆信件是一种乐趣，算不得违规违法的。

　　大象以为有了机会，于是天天就在我窗前晃悠。

　　在一个风雨潇潇的夜晚，狂风一吹，屋顶就滴滴答答漏水，我被漏雨淋醒，只有起来撑起雨伞在床上孤独地蜷成一团，听雨打着芭蕉，很诗意却也很苍凉。我突然觉出窗外人影晃动，门似被打得咚咚直响，恐惧一下子涌上心头，我浑身发抖。突然我灵机一动，假装呵呵一笑，浪声说：秀才，我知道你寂寞，我也是，我们从此同居吧。我听到窗外传来一声气恼的骂语，无耻！从此我的窗前再没了影子晃动，大象也经常回山上的家去住了。

　　但从此以后，我常常被一些异样的目光盯得难受起来，大家虽然依然帮我，我却感到了一种冷漠的距离。我把自己关起来，读自己喜欢的唐诗宋词，写自己心仪的心情文字，也参加了中文自考。

　　一天我向秀才请教完了问题，他唐突地问我为什么要害他，使我防猝不及防。

　　我不知何事，他说了外面的传言。我大骂那个该死的大象，秀才知道了原委，羞羞地笑了，原来他是那么憨直而纯情，我心动了一下。

　　我和秀才像恋人一样开始交往了，但大象麻子们那种生活的影子成了我和他的心结，因此，我们彼此一直没有能说出那三个字。

　　                                  四
　　
　　一天学校来了个县镇组织的调查组，一走进校门，那个县上的领导就直夸，好一个世外桃源啊！

　　我们听了他的话都对他的虚假酸腐怒目而视。

　　原来调查组不是来看风景的，是有人举报学校教职工违背计划生育的事，调查组没费什么事，人赃俱获。

　　镇上的领导质问校长：怎么搞的？

　　校长很委屈，说，没电啊。

　　县上领导大为不解。

　　校长说，没有电，大家晚上没事做，只有睡觉做孩子，于是就一年一个两年一个的生多了。你……荒唐！领导想笑却拼命忍住了。

　　处理结果出来了。麻子和蝴蝶是双职工，麻子开除留用，调到更远的只有一个老师三个学生的村校，蝴蝶降两级工资，留在原地，大象降两级工资，留在原地。校长降两级工资，变为代校长。五个民办老师直接处理回家种田。

　　秀才考上研究生了，通知书到了邮局，带信让他亲自去领。没想我被借调到镇中学，外边传言说镇上那个领导看上我了，我一想起就不寒而栗。

　　分别的那个晚上，大家喝了最后一场酒。

　　从太阳当顶一直喝到月落西山，最后大家摇摇晃晃各奔东西。

　　第二天，大象死了，他回家时扑倒在路边水田里，没能翻过身来。凤姑哭得死去活来，大家含泪掩埋了他。校长、秀才、麻子都参加了抬殡，说大象真他妈的沉，像一头死象。

　　三年后，秀才研究生毕业，他在省财政厅找到了工作，他回来看看，学校那两棵桂花树连根拔起失踪了，院里两排银杏已被砍伐，只剩了几个草凳似的木桩，像几只张大的嘴在控诉着什么，屋子依然没电，黑咕隆咚的一片死寂。

　　原来，那里已经停止招生，不再是一所学校，成了一座荒芜的农庄。

　　我没能见着秀才，我是后来听说的，因为我成了镇上那个领导的儿媳，调进城里一个中学做了办公室主任。

　　生活再也不像水煮似的寡淡难熬，而是正在朝梦想的方向激越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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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征文组委会 于 2010-5-10 09:22 编辑 ]

笨小暖

难忘那段漫漫的水煮岁月——职业的一些经历，以及秀才的故事，印迹在生命的行程中，成为温婉的回顾，从事教育职业，真不知有多少辛酸交织在一体的感受，水煮岁月，固定在一抹记忆中，永远清晰和深刻。叙述深情， 画面感强，有着切实的体验和感触，信笔拈来，自成一章。

摇曳风铃

围绕主题展开，叙述青春岁月里的一段记忆。

视觉新颖，内涵丰厚。
问好！

一楠

作品的故事性很强，精彩的描写更增加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好！

黑龙江小龙女

情节跌宕起伏，读起很顺。
职业的一段经历，画出了人生的轨迹。
最后一句。觉得破坏了意蕴之美。

暴雨迎风

不错，支持一下！

运涛涛

　我不知何事，他说了外面的传言。我大骂那个该死的大象，秀才知道了原委，羞羞地笑了，原来他是那么憨直而纯情，我心动了一下。

　　我和秀才像恋人一样开始交往了，但大象麻子们那种生活的影子成了我和他的心结，因此，我们彼此一直没有能说出那三个字。

欣赏

曹国魂

生活中的隐忍，艰辛会使一个人成熟，喜欢！

微风轻拂

很具小说的特征，从一种独特的视角来解构生活。文字深沉悲悯，触动人的内心灵魂。

这篇文章是参赛文章中个性比较鲜明的，从这种角度来谈“职场”，让人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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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的故事情节，细节的叙述和描写，呈现出来了从业教学的经历，情节和人物比较形象、生动，内涵丰富、可读性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