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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我们不是梁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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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18 15:0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一孔 于 2019-4-18 15:11 编辑

   “我们”包括我,“梁鸿们”不仅仅是梁鸿。都是庞大的复数群体,没有交集,尽管出发点相同——村庄。

    我是无意中读到梁鸿的。由头是因为一个新名词“非虚构”。非虚构的意思不难理解,无非是相对于“虚构”来讲的,如实地描摹,客观地记录。当然,如果在文学特质上面挖掘,还会罗列出许多,非我能达到。而梁鸿就是在一次有组织的非虚构写作活动当中脱颖而出的,那一次,她的作品是《中国在梁庄》,随后,她又写了《出梁庄记》,这两本书一个写当下在梁庄的人们,一个写走出梁庄的人,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完整的梁庄。

    这两本书应该是出来之后不久就进入我书架上的,我读得难得的投入,并非是我的阅读习惯好——恰恰相反,我是通过读书来催眠的,而是这本书暗合了我太多的乡村记忆,凋敝的乡村,无望的教育,空壳一般的留守老人,走上歧途的少年,我们太过熟识了。这些人物曾经包括如今依然在中国广漠的乡村里断断续续生存着,成长着,自生自灭着,在讴歌和美化为特质的乡村文学作品当中,他们几乎被遮蔽。通常的视野里,我们只能见到单向度的乡村---美丽、富饶、纯朴、田园,这至少是以偏概全。梁鸿像是一个从我们村走出来的人,在城市漂泊,来往于城市和乡村之间,展示着自己的困惑,书写着自己的不适,追寻着终极的答案,显然,没有找到,于是继续书写,继续追寻。

    梁鸿的追寻有了新的突破口,或者说她认为找到了新的突破口。这可以从她最近的一本书可以体现出来,《神圣家族》已经不再是非虚构的范畴了。相对于那两本书的纪实性而言,这本书是一本结结实实的纯文学作品。《中国在梁庄》和《出梁庄记》接近于社会学上的田野调查,梁鸿本人甚至因为它们被界定为一个社会学工作者,三农问题的专家,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她原本是想在文学上走得更远的。果不其然,这次,她一边前行,一边转身,把“场”从梁庄转移到了吴镇,一个介于城乡之间的人口密集区,把一些具有代表性的人物集中在一起,浓缩成了一个小社会。于是这个家族谱系当中,有维护古树在树上不下来的小孩,这自然而然地想到卡尔维诺《树上的男爵》;有圣徒一般的人物保护着夜晚的乡村和夜晚的生灵,这是很多作家最喜好的象征性穿插;还有张晓霞临死之前呼天抢地的无标点独白,似乎又能与意识流搭上边。包括文章的标题也就是全书的最后一句话:“一朵发光的云在吴镇上空移动”,给人留下了大量的思维空间,意向很饱满,作品立体感很强。

    这是梁鸿的成功,也是梁鸿正式与文学结盟的体现。她的能力保证了她能够用高度浓缩的笔触,现代性极强的艺术手段,在荒诞的表象下刻画了一种真实的乡镇世界,这里面有生与死的迷茫、名与利的阵痛,灵与肉的纠葛。而她选择的是一个介于城乡之间外向型很强的集镇,那么辐射意义就远远超过一个单纯的农村了,区区一个梁庄已经满足不了她的表达。

    但是,坦白讲,我不喜欢这样状态的梁鸿。《中国在梁庄》和《出梁庄记》背后的梁鸿好像是一只候鸟,来往于城乡之间,在乡村,她蹲下来和老乡促膝谈心,而到了城市,她念念不忘。对于她的乡亲们,她是平视的,她是代入的,故乡人的喜怒哀乐引起她深深的共鸣,她会快乐着他们的快乐,悲伤着他们的悲伤,同呼吸,共命运。而《神圣家族》当中的梁鸿已然不是候鸟,也不是乡村的留鸟,成了城市的留鸟,转而以俯视的眼光看待着她依然的乡亲们。许家亮拿着八千块钱挖起来了地洞,对抗着镇村干部,阿Q一般地满足于偶尔讨好长期鄙视他的村干部,最后地窝被捣毁;算是沉稳持重的杨凤喜仅仅因为老丈人失势就转向曾经的恋人而对自己妻子置若罔闻;美人彩虹对与自己的丈夫找小三视为无物,只关心自己的店面;两个迷路的少男少女问路,就会被三个成年人推搡在一起强迫着亲嘴;曾经的文学青年因为没有当上校长就得了抑郁症;而最后一篇被定义为“好人”的蓝伟不过是因为帮领导隐瞒了嫖妓的事实,最后彻底地妥协而已。也许,这些都是真实的,又或许这些是艺术上的真实,也可以说鲁迅的鲁镇是这样,莫言的高密也是这样,梁鸿当然可以这样,只不过,梁鸿的转变有些快,我觉得前后之间,梁鸿缺少了一些温情。

   有一段关于小镇老师的描写:“教师在小镇上,变成了一个不确定的、被架空了的阶层,既受人尊重又被人轻视,既是场面上的人,又不被任何一个人看重,有时候,甚至变为一个拉皮条喝酒的人……”在这段话的前面,是关于教师怎样到了镇上怎样买房、为补贴收入卖文具、兜售武侠小说、置办游戏机、办辅导班、卖汽油等等,教师只是一个标签,所做所为几乎与教师这一职业对不上号。读到这段话时,我写的话是“一种胆寒的真实”。这的确是某些同行的生态,但是,我的视野里没有批判甚至讥讽,谁愿意吃饱喝足没事做那些与职业无关的事情?伸着脖子点头哈腰的事情当真就那么多至少还贴着知识分子标签的老师们愿意去做吗?这不是在走穴,而是在挣扎!我也不会描写的过度,比如我不会认为有老师为一顿酒就帮人拉皮条的,下贱不至于此。

    不过,她的这种群体性生态描摹的确很现实,画面感也很强。这样的描写让我对于她本人的经历产生了兴趣。结果,我猜对了。梁鸿七四年生人,八八年师范毕业,在偏远的乡村当了三年小学老师,似乎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也或许是那个敏感的年龄段里自带的敏感使她本能地以不配合的眼光看待着身边的人和事,一次偶然的机会,她想到了通过考试走出去,于是她考入郑州大学、北师大。写《中国在梁庄》和《出梁庄记》的时候,她在青年政治学院教书,三十几岁的样子。而随着知名度的扩大,如今她已经是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的老师了。

   是机遇的不断成功让她逐渐走出自我,开始俯视乡村?还是她学术上的文学性越来越强使他开始以文学的姿态来对待她的乡村,于是就有了想象和夸大?

    她过于冷静的叙述当中是不是在有意把自己和过去割裂开来?恕我直言,我甚至滋生了一种感觉,就是她对于过去对于灰暗的乡村经历以及小学教育经历有些无意当中流露出来的报复心理。他的那些师范同学就那么摆不上台面?有没有?可能是我敏感了。

    我敏感也是有可能的。因为在梁鸿进入高等学府之前,我们的经历是类似的。我是七五年生人,八九年进的乡村小学,我们的区别只是我没有后来而她有。她的村庄和我的村庄几乎一模一样的,存在着、变迁着,也是一朵发光的云飘来飘去。它会给我带来痛感,但也有温馨的时刻。对于习惯俯视的成功人士来讲,你在山头上看我很渺小,可是你忽略了,其实我在山脚下看你,也很渺小。

    熊培云的乡村也能看到这种俯视,又是一个从向村里奋斗出来的同龄人,也能读到苦大仇深和哀其不辛的感觉。

   我还是怀念刘亮程的乡村,冉云飞的乡村,就是那种坐在地头,扔两根香烟,一聊聊到日落西山鸟雀散去的那种乡村。

   可问题是,如果我也走出去之后,会不会也这样?我不好说。我们不是他们,最大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我们的现在不是他们的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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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4-18 15:15 | 只看该作者
一直想在水姐们的这个场子写个读书笔记之类的,凑个趣儿,可又不愿意写那种一段原文复述一段絮叨程式化的东西,这个不知道有没有跳出窠臼,或者说跳了多少。问水姐好,三变兄好,晰子好
3#
发表于 2019-4-18 16:08 | 只看该作者
那个,先欢迎一孔姐姐。
4#
发表于 2019-4-18 16:18 | 只看该作者
阳光姐曾经在书话评论版写过余华的《在细雨中呼喊》,我印象深刻。回头也去读了,却在读的过程中觉得特别的不舒服。
今天读了一孔的这篇,忽然明白我的不舒服来自哪里。是温情的缺乏,是平视与俯视的角度让我感觉到那种不适。
非常好的评。
5#
发表于 2019-4-18 21:29 | 只看该作者
书话写的蛮深刻的。

轻小说结构,重思想内涵,是分析深刻的原因。

有自己的独立观点,代入感很强。

6#
发表于 2019-4-18 21:33 | 只看该作者
很强劲的一条线索贯穿始终:梁鸿小说写作方式和内容的变化,到底是什么引起的?发展趋势向何处去?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进了人大,生活圈子和阅读视野完全不一样了,也是是小说写法变化的原因。读卡尔维诺,读赫尔波斯,读《单向度的人》,思维方式肯定改变。

现实,总是压记忆一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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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9-4-19 06:44 | 只看该作者
热烈欢迎一孔兄弟,附带一句,常来坐坐。手机拜读了两遍,有感于“一种胆寒的真实”。

大框架于乡土文学。关于乡土作品,无论是现实意义,还是魔幻意义,以及非虚构作品,实质还是在于揭示过去,反思人生。而于书写过程中,如何在个体故事的局限性中挖掘辐射出它们的公共性,表达时代主题,读者则能共鸣。“一种胆寒的真实”可能是兄弟写这篇文章的动机,文中最深刻的触点在《神圣家族》中,那段小镇教师的“故事”。“两梁”摆在书架上并没过于深究,“神圣家族”没有读过,但理性上我能认同一孔兄弟读梁后的情感“冲击”。

我们都有自己的乡土记忆。大先生《故乡》,台静农《地之子》可能算乡土文学的先河,沈从文自命“乡下人”,刘绍棠自称“土著”,在他们的乡土作品视野中,都无法回避关于现代意识和外部世界对乡村的影响,对于这种影响的表达 ,有时可以用直接冲突的方式、有时可能是间接地对于某种现代文明表示否定。

这之后的复杂局面,基于某些作者本身的一条脉络,各成其事,但大的框架,可能都应对着对某种现代文明的挑战。我们所以看到了野夫的《乡关何处》,冉云飞的《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以及木心回到乌镇的感慨:除了方言没变,此外一无是处。我们是否可以这样说,一样的感情,在古之“少小离家老大回”的定义中,对故乡的感情已经盖棺定论?乡土文学是文学流派的一个大命题,人文工作者有其使命感,关乎我们百姓的则是血脉的承继。

而对现代文明的挑战,除了菲茨杰拉德笔下的盖茨比,高更画笔下的大溪地,忽然而想到茨威格、布罗茨基和保罗策兰。昨日的世界,悲伤与理智,死亡赋格,等等。他人之种种选择,并不带来结论,却预示我们警惕,提供线索,继而思考自己的人生。这就是文学作品的意义。书话版前一期倡读沈从文,有见大家写出很多好文章,我在众文友的书写中,止于对“流亡”美学的审视和敬畏。从根本上说,沈从文和布罗茨基一样,并不愿意展示自己的苦难,这应该是他们书写的境界,也是对我们读者的一个提醒。

在书话版的近期书写和讨论中,有感冷版和柳版的苦心经营,有感各位文友的青睐支持,跟过去水姐在江天挂版一样,这里也算得上是一方安静的耕耘之地。这里可以随意写自己的文章,书话和评论只是大的方向,围绕其所系,我们可以谈港台文学,可以谈乡土文学,可以谈流亡美学,更可以谈日常之所见所读及所解。再次感谢一孔兄弟捧场,如若不弃,欢迎参与各期的倡读,跟大家一起交流。

许久不见,问候兄弟。愧于我无条件写大块文章,手机看帖跟帖也不便,但我会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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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4-19 08:13 | 只看该作者
冷晰子 发表于 2019-4-18 16:08
那个,先欢迎一孔姐姐。

到今儿个还那么执拗地 叫“一孔姐姐”?怎么着也对不上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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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4-19 08:33 | 只看该作者
冷晰子 发表于 2019-4-18 16:18
阳光姐曾经在书话评论版写过余华的《在细雨中呼喊》,我印象深刻。回头也去读了,却在读的过程中觉得特别的 ...

“温情和敬意”的提法是钱穆先生的,他就觉得研读本国的历史就应该带着温情和敬意,我印象很深,也影响很深。
10#
 楼主| 发表于 2019-4-19 08:35 | 只看该作者
山笛 发表于 2019-4-18 21:29
书话写的蛮深刻的。

轻小说结构,重思想内涵,是分析深刻的原因。

谢谢先生来读,看过之后总觉得要写些什么,也就写将出来,基本原则就是“不违心、不唯上",所以自认为没说多少假话。
11#
 楼主| 发表于 2019-4-19 08:36 | 只看该作者
山笛 发表于 2019-4-18 21:33
很强劲的一条线索贯穿始终:梁鸿小说写作方式和内容的变化,到底是什么引起的?发展趋势向何处去?

一方 ...

现实,总是压记忆一头,深以为然。
12#
 楼主| 发表于 2019-4-19 09:21 | 只看该作者
一水 发表于 2019-4-19 06:44
热烈欢迎一孔兄弟,附带一句,常来坐坐。手机拜读了两遍,有感于“一种胆寒的真实”。

大框架于乡土文学 ...

谢水姐如此不吝赐教,倒有些无地自容了。

水姐一路简要地梳理了一下乡土文学,共鸣之处很多,罗列的那些人那些书也是深一眼、浅一眼地读过,只是记得不大清楚,不善总结,所以也就成了闷葫芦里的药,兀自消解,甘苦自知。

至于说道一种胆寒的真实,却是是读过的第一感觉。也如姐所言,戳中了我的痛点,自然也就要抒发的动力,当然,在情绪化支撑下写的东西有时是失之公允的,优点是没有修饰,包括情感也是如此。

乡土文学乃至于大多文学种类,冲突都是重要的因子,现在和过去,农村和城市,文明与淳朴,情感与理智都会在一定的背景下无法调和产生冲突,这种冲突产生张力,变形成了文学上的美学意义。少小离家老大回也好,大先生的故乡也好,木心、野夫、冉云飞包括梁鸿也好,都有这样的冲突。作者流露的是一种困惑,一种拷问,都是在探索,终极指标是生命的意义,生存的方式,改变的是否必要等等。对于有过切身经历的读者来讲,他们写了别人所不能写不善写的东西,所以流传,并产生文学意义和社会意义。这是他们的价值体现。

我倒是一厢情愿地接纳沈从文的乡村以及布罗茨基的悲伤和理智,那是一种境界。如同我刚刚回复晰子,我是认同钱穆先生关于”温情和敬意“的说法。为什么不呢?

再次谢谢水姐,会经常过来的,即便写不出还是可以学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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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19 09:30 | 只看该作者
问好一孔兄,希望兄常来书话。窃以为,您在书话评论方面更有一番深透的见解力。
梁鸿的这两本书我也买了,看了,读得很辛苦,也挺沉重的。读完觉得累心,竟不想再翻阅了。
或许,正是梁鸿的爱之真、痛之切,把调查报告做成了过于翔实的实心铁球,导致读者拾之沉重,乃至畏惧吧。
看了兄此文,也许哪一天,我会重新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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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19 09:35 | 只看该作者
一水 发表于 2019-4-19 06:44
热烈欢迎一孔兄弟,附带一句,常来坐坐。手机拜读了两遍,有感于“一种胆寒的真实”。

大框架于乡土文学 ...

格格的回帖一向干货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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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19 09:36 | 只看该作者
一孔 发表于 2019-4-19 08:13
到今儿个还那么执拗地 叫“一孔姐姐”?怎么着也对不上哈……

那个,不要介意“一孔姐姐”的称呼。我觉得,特别动听,你不知道,柳同学还有一个名字么?鲜然给取的:柳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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