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梦出书记

淡淡不如风

        老梦是我的邻居，他在四十八岁那年火起来的。

　　这之前他就是个普通百姓，普通得四角磨平，走路都带不起风。眼看着要被芸芸众生淹没在尘埃中的老梦，于不惑之年喝了顿烧酒，发了回感慨，借着酒劲划拉了一篇作文，大约千百八字，题目就叫《梦里梦外》。

　　也是注定驴粪蛋子该发烧一回，老梦这篇错别字连篇的作文被一个同事看见了，说写得不错，给了老梦一个电子邮箱，鼓励老梦给本县报社副刊投一下稿。老梦的名字一下子又变成了铅字，这下乐得老梦牙花子都翻出来了。报社给了十五元稿费，老梦又搭了一百多，买了二百份报纸，凡是认识人都送了一份，大家接到报纸都先“哟”了一声，看到老梦的名字，接着又“哟”了一声，了不得呀，老梦，大作家哟！

　　这前后三声“哟”，把老梦哟迷糊了。那以前他不太敢参加同学会，男同学都小有成就，做生意的买了别墅买了车，做公务员的大小都是个干部；女同学嫁的都不错，老梦高中时意淫过的对象个个都珠光宝气的，一件衣服都是老梦半年的工资。他觉得以自己的才气，这些女同学应该主动宽衣解带轮着和自己睡才对，但她们一个个的看着有钱的就笑，看着自己就扭过头，与其让人家瞧不起，不如不见面。可文章发表以后，老梦变了，开始积极组织同学聚会，他不怕见人了，因为微信群里已经晒满了那篇豆腐块的照片，梦大作家现在已经成了同学中的“风云人物”。

　　聚会的时候，老梦专挨着上学时的同桌，借酒劲瞄了两眼胸脯，脖子上的肉都下垂了，不过胸口蛮挺的，不知道里面那对红枣白馒头还能挺起来吗？老梦喝着想着，猛然间被人问想什么呢。老梦正想到红枣已然变黑枣的问题，被人追问，急三火四地冒出一句：我想把大家的事迹写出来，编成一本书。

　　这下群情激荡。女同学的脸上都笑成了成千上万的肚脐眼，一齐敬梦大作家酒，要求老梦一定要美化自己。男同学则拍拍胸脯，等你出书了，我们一人包一百本！

　　老梦那天众星捧月，也忘了喝了多少，记得伸手去桌下摸，结果摸了一手腿毛，被摸的男同学不知道是谁的手，脸色绯红还往前凑了凑，让老梦一把抓住了胯下的东西，吓得老梦松手不迭。老梦那天酒壮怂人胆，一直以来幻想的女同学主动投怀送抱的机会却没有得到，眼看着大家都对自己有意思，但分手的时候没一个给自己暗示的。醉眼惺忪的老梦摸出手机想约约同桌，他含蓄地发了一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过去，微信回复说，我老婆喝醉了，在车上睡了，要不我把她给你拉回去？

　　老梦慌得急忙解释说发错了，但随即燥热再次上身，就像有一只从火焰山里爬出来的小精虫，在烧着肠和胃，直往脑仁子里拱。老梦敲开了按摩房的门，仗着酒劲进了包房，由着小姐把自己脱光。小姐躺下让老梦上，老梦运了半天气，闭着眼睛幻想着这就是女同学的胴体，正在摆成“吞”字等着自己扑上去蹂躏。然而这些年奔波劳碌，生活不如意，肾脏也跟着虚。现在全身上下能硬起来的，也只有舌头了。

　　老梦那天刚穿上裤子，警察就来扫黄了。老梦被抓，但他表示什么都没干。经过体检，老梦没有与小姐发生性关系，被无罪释放了。几个小警察一肚子火，白忙活一场，送老梦出门的时候刺了一句，什么都干不了去按摩房？有毛病吧。

　　老梦嘻笑着不说话，等警察转身走了才伸出舌头甩了甩，谁说老子什么都干不了！

　　老梦的舌头开始长斑点，后来成了小肉刺，再后来冒出白头，一烂一片，连嘴角都烂成了菊花瓣。而且这病有蔓延之势，慢慢地胸前，腹部，生殖器都开始溃烂。媳妇着急了，让老梦赶紧去治，并且声色俱厉，怀疑老梦得了脏病。老梦心中有苦难言，心里琢磨，大夫一看就知道咋回事，媳妇一闹起来，自己在同学中的名就臭了，那几个女同学谁还敢和一个性病患者眉来眼去？看媳妇越闹越僵，还直接约了车要强拉老梦去医院，老梦终于跳进来甩了一巴掌，老子这是上火，老子要出书了，出书得花钱知道不，一本书两万多，老子准备出个十本八本，卖房子吧。

　　媳妇后来离了婚，说什么也不能让老梦把这唯一的房产败了。老梦到外面租了房，离婚分了十几万，有钱了赶紧治病，治好病剩下钱赶紧出书，女同学都等着看呢。他瞄着电线杆上的广告，几个电话过去，药吃了不少，钱花了不少，效果却不见好。后来终于在厕所拉屎的时候发现了一则包治性病的广告，那时候的老梦已经全身流脓水了，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最后再试一把，谁知这一回的见了效，敷上药以后就开始结痂，等痂脱落就露出新肉来。老梦全身红通通的，像重新投胎了一回，就是生殖器短了半截，上半截随着痂脱落了，找都没找着。

　　病治好了，钱也花没了。老梦想这书还是得出啊，微信上同学们都赞不绝口，纷纷盛扬老梦为了文学梦想不惜与志不同道不合的妻子离异，真是世上罕有的痴人。这些褒扬刺激着老梦的肾上腺素，他开始没日没夜地创作，挑一些曾意淫过的女同学进行艺术加工，每一个人都写成贞洁圣女；又选了些经常吹捧他的男同学，没有优点也要发现优点来渲染；当然，主体还是那些在经商方面取得成就的男同学，这些才是最值得书写的成功人士。

　　老梦开始错钱，看病、买房，各种理由吧，两万多块钱是凑出来了。又打电话说了半天好话，央求着一个在工地上搬砖的混混给写了个序言，这书最终交到了出版社，因为错别字太多，语句不通，老梦被迫修改了八回，最后又凑了一千块钱，让邻居家一位初中生帮着修改，总算是过了初审。

　　书未出来前，同学群已经改成了“梦大师群”，每天老梦一发言，鲜花掌声不断，大家以各种方式，预祝老梦的大作问市。老梦刚刚才5找了份打扫厕所的活儿，一斤屎能挣二角三分，每天筋疲力尽之余，听到这种消息便如打了兴奋剂，甚至还在打算，要把剩余那些不太漂亮的女生、普普通通的男生也要写出来，弄出一个续集。

　　两千本书堆进了老梦的廉租房，床是没地方摆了，只好折叠起来，老梦以后就睡在了书上。出去送人他不好意思，只能在微信里时时显摆，晒书，也晒合同。按出版合同，如果二千册都卖出去了，出版公司将可能在当当网上架图书，那时候与作者三七开。老梦想这倒是发财的，书的定价三十元，三七开自己能得九元，一本九元，一千本九千元，如果卖火了，卖个十万本，就是九十万……但眼下这二千册上哪卖去？前天混混开车拉走了十本，没给钱，说是当作“序言”稿费了。气得老梦直撇嘴，一分钱不出？这可是十多斤呢，卖给送废品的每斤还二角三分呢，还能值三四块钱呢。

　　其实老梦误会了混混，这小子也是出于一片好心，他琢磨着老梦要是出名了，自己这个序言作者不也出名了？于是给老梦做了个宣传。老梦毁家出书、借家出书的事很快在网上传播开来，连上学的孩子都知道本城出了个“梦傻子”，写了一堆狗屁不通的文字，又让同学当成二百五来戏耍，鼓捣得他四处借钱出书，让自己身处绝境。有的班级还因此做了公益小事业，同学们相约把零花钱攒起来，给这位傻爷爷送去，帮他解决难关，就这样，老梦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内，就卖出去八本书。

　　后来有同学上门了——老梦借钱的债主们相约来了。一进门老梦光着身子躺在“书床上”，身上仅有的一套衣服洗了晾了，得晾干了他才能出门。大家瞅他这样，总算安慰了一句，老梦，钱的事你别着急别上火。老梦气若游丝，我压根儿就没着急，我也没打算还。要着急，你们就拉着书走。要不着急，帮我做一件事，我加倍还。

　　什么事？

　　老梦来了精神。我已经告诉出版公司，书全被抢光了。出版公司准备上架了。到时候我再借三十万，我买一万本书回来，这样出版公司能返还我三折，我就有九万块钱了，欠你们那两万，算得了什么呢？

　　老梦那天，把债主吓跑了！但他认为自己是还了债了，因为债主们没有空手走，每个人都拉了一车书走了，看自己的书销售得这么火，老梦得意地伸开双臂，光着身子沐浴在夕阳中。

　　

草舍煮字

县报社害人啊。                  

遗忘之城

讽刺意味之浓厚，也可让太虚个别文学爱好者自省之。作序的混小子是搬砖的，搬船为笔误。
行文如风，大师级！

混混

我就要靠给人写序谋名利，咋的？有本事你也写个序让我瞅瞅，你有那水么？

徐得荣

看来，太虚又要有热闹看了。

千幻烟

咋都想出书呢？反正俺不想，因为没那个水平。

林小白

看到如风兄的小说，分外亲切。

淡淡不如风

林小白 发表于 2019-4-25 22:05
看到如风兄的小说，分外亲切。

久不来逛，突然发现小白当家了。那我得多发点。

淡淡不如风

千幻烟 发表于 2019-4-25 20:08
咋都想出书呢？反正俺不想，因为没那个水平。

自费出书不用水平，上厕所用的手纸寄给出版社，交上钱就行。

淡淡不如风

沉思在舞蹈 发表于 2019-4-25 18:47
混混又出世了。你有水平给人作序？

分给谁写，有些更年期的老大妈写点痛经史，混混还有用武之地。

淡淡不如风

混混 发表于 2019-4-25 12:36
我就要靠给人写序谋名利，咋的？有本事你也写个序让我瞅瞅，你有那水么？

我写的真比你强，我至少看看文字，你看完了吗你就给人家写。

淡淡不如风

遗忘之城 发表于 2019-4-25 12:36
讽刺意味之浓厚，也可让太虚个别文学爱好者自省之。作序的混小子是搬砖的，搬船为笔误。
行文如风，大师级 ...

已经修改，多谢捉虫。
跟太虚的文学爱好者不太熟，但天下爱写文章的多数如此吧。

淡淡不如风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9-4-25 12:23
县报社害人啊。

不只是县报社，还有那些架桥拨火的同学，都是害人精。

重庆霜儿

老师的文字诙谐、犀利，读来特别打动人。从一个层面看，是虚名、欲望、白日梦等诱因使梦作家走上了堂吉诃德式的出书之路，而进一步看，是社会这台机器碾压了一个弱者的健全人格。身边出书的朋友太多了，每个人都想以一本书改变命运，其实好多人为此背负债务。老师的文且行文跳脱，故事开合有度，具有极强的警示意义。拜读并欣赏学习。问好老师。愿佳作频传！

夏冰

满满的全是小说趣味。
出书本来是好事，让不知什么给败坏了名声。
也是哈，咱没钱人出书，那真的是难，难于上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