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9-4-25 10:05 编辑
虚幻之屋
那个面形不清的人,缓缓下坠,简直就要砸到地板上了……他醒了,一头雾水。
这是赴一个人邀约后,当夜的梦。他大约喝多了,不过,酒桌只字未提到W,他也就不完全相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那个人不像W,在他印象里,W就像扎根在土地里的草,不由人的意念生长着。
W的说话声音像水汽弥漫着,就仿佛在说一个古老的故事,它从传说落到眼前,就像一幅纸上的画,变成土地上的花园。他置身在画中,夏天的露珠在草叶上闪烁,手伸在空间里,水珠会落到裸露肌肤上,一串轻微脚步声,已经近身……
它是一个鬼魅的空间,他倒愿意在那儿。生长着的植物,绚烂多姿,在荒废的土地上,芳香到处流窜,侵入到身体里,使得某些东西获得永生。就像那些夏天,内心疯长起来的念头,让他看到未曾看到的世界。
现在,它们在落日照耀着的房屋上,孤独而长眠。
那一切不仅是一座空荡荡的小屋留下的实景,更是一种巨大的幻觉,它拯救死亡,并让一切濒临深渊的事物,悬崖勒马,获得再生。其实,它一定来自地面,像那些草,饱含着坚忍的努力。
W在那儿,也在现在废墟中,探出头来。他指尖触及的感觉,就像有一朵花盛开了。也许不是很多年之后,故地重游,W永远会以那时的样子沉睡在心底,又年轻得像一头小兽,奔跑在一片旷野之中。
他在一小片领地上,挖掘一个水坑。水坑四周种植了蔬菜。那间房屋内外都是灰黑的泥土,豆角、黄瓜、茄子、辣椒等生长其间。那一次,他们酒后一起造访这个小院,W在那几个人里。
W显得另类,她跟在一个男人身后,眼睛盯着一无所有的地方看。
看见什么了?
看见所有。
能看见土地下面吗?
下面都是人影……每一粒泥土都藏匿了亡者的灵魂。
而他的碎片样的故事,也在那儿隐没了。但是,那些亡者都是栩栩如生的,他们在另一个空间,像一粒粒泥土,安然沉睡。
那时,朋友酒醉时说W终究是虚幻的,但他不以为意。大约与朋友见面的周期在半个月,那几乎成为了一种习惯。醉酒的最后会变成生理上的灾难,但无法避免,像烧红的铁,而那个巨大的幻影,把他紧紧抱着……
朋友在背后叫W“美丽的姑娘”。她藏在那个房间里,变成神话一样的存在。每次走进来,他嗅到若有若无的气息。那间屋子里装满了话语,他藏进那些语言里,倾听到更多内心的秘密。
门半开着,他坐在一张旋转椅上,腿搭上椅面。风从门外进来,像罩着一个人,又仿佛一个爱搞些游戏的孩子。W暧昧地巡视着他的四周,而他的脸、鼻子、嘴唇上,沾染了窗外泥土出生的植物气息。
没有鸟飞进来,也没有光。他被笼罩在一个秘密的空间里,那是一个想象的梦幻王国。房屋底下,是一场大坑,泥土堆满了,成了地基,建起房屋的围墙里,草木出奇的茂盛,仿佛被施了魔法。
一天,邻居——那个爱唠叨的高个子女人,突然来推开门。他寻问的眼神看着女邻居,而她边说话边向里面走,仿佛一个闯入者,他只得跟着女人进了房间。
女人若无其事地查看,讲她的家事,诸如中午做的饭,菜不好吃,男人抱怨她,儿子总是不听话,隔三差五地逃到外边去……大低这些事没完没了,然后,她在自言自语的说话声里,走出了他的院门。
某天中午,邻居再次造访,盯着房屋角落看。“你得领一个女人来,这样才有生气呀……”他不想女邻居发现房屋的秘密,顺从了。但他在想,邻居为什么好奇一个人在一个房间里呢。第二天,邻居又急切来问见面的情形。他说,那个见面的人没说完话就走了。
某天,他不停地接到一个人的电话,那人说要来见他,他把那人带到废弃的小花园里。那人喋喋不休地说十年前见过他。他报歉又惶恐,他除了记得那人的名字,什么都没印象了。他不和他们一个世界,他不在人群之中,生活变故毁坏了正常的秩序。
回来后,他在梦里,看到战争场面,子弹击穿过天空,呼啸着进入身体,咕咕的血流出来……他奇怪身体没有倒下,也没有疼痛,他有些害怕,到处找纱布。
他为什么到了一个战场上,他还想在迷离的烟火里,奔跑着冲向一个高地,而对面人群里,他竟然看见了W,他奔跑过去,然而那段看着很近的距离,他却跑不到地点。他终于在一声抢响后,倒下了。从那个小屋里醒来,他发现是虚幻拯救了他,尽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梦来过之后,房间就变了。墙壁上方被自然形成了一个缺口,一个巨大的光柱出现了,灰黄色光贯穿屋顶。光是强劲而震撼的,给了他巨大的暖意。有些东西潜伏过来,轻飘如烟。他忽然想起,好久没有见到W了。仿佛一层神秘气息也消失了,一切都被那束光赶走了。
光到来之前,他就有预感,忐忑不安等着那一刻的到来。多年后的某天下午,他从一张巨大的玻璃界面上,认出了W。那是一个巨大的虚幻,比任何时候更真切地让他感受到,一道光就可以刺破的幻觉。他知道一张嘴,就破坏那个幻象,它就会灰飞烟灭。那么,不如就让W像梦一样存在于记忆。
春天的风是生长着长长脚掌的,它能到达任何地方,但于他而言,W象没有脚的风,即便被人提及,也像一面虚空的镜子。时间是长着隐形翅膀的,每个黄昏望着远处的天际,想着一些事情时,他就会发现,驮着W的翅膀飞过了很长的路程。
他被驱赶到夏天来了。他躲到几里外的一片杨树林里,去看他的少年。
夏日傍晚,在昏暗的沙雾中,土黄色的小小蝉的身体,悄然无声脱了壳。它离开了丛林,抖着透明的翅膀飞走了。他爱上那自然之物。它那么玲珑奇巧,有着巧夺天工之美,造化可真是神奇。那么静静地看它爬行。他端着手电光,蝉从小小泥土穴洞里爬出来,他扒开那层薄土,小心把它取出来。身体柔软,四只小爪支撑着那个小身体,在地上爬行。
丛林里漫润了各种植物气息的风,幽幽环绕在四周。光在早晨就布满林间了。蝉从蛰伏的地下,打开那层黑暗泥土的瞬间,光的明亮就来迎接它了。它定然觉得属于一片阳光草地了。
幽冥的林间,光照不到它,各个角落的小虫子,被什么一一唤醒,在光即将消失之时,发出声音,一声两声三声,无数声线混合一起,呼喊,寻寻觅觅,一直到天明。
其实,脱了金黄衣钵的蝉,沿着一个个树身爬到高处了,身体从肉色慢慢变黑变大,翅膀坚实,到了树冠的枝权间,它就能发出叫声了。蝉在烈日下声嘶力竭的叫声,逐渐遍布空间。他的脑袋被轰鸣声搅扰,渐渐的,那就像一场对他的谋杀。
而现在它让他的回忆变得缥缈无力。
——那个房间从大地上消失了,那片土地上建起了新的房屋,他再也到不了那儿。
在不同的春天,许多花树招遥的手,总能拽住他,一个小风浪打过来,花朵在风里破碎,沉落下去。即便离开那个房间很多年,他也能看见,夕阳西下,W像一滴血,随花朵纷飞,最终,毫无踪迹可寻。
2019年4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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