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七妹

房子

七妹


　　山里的最后一夜，我几乎没睡。

　　七妹的三哥云亭和父母已到隔壁休息去了，七妹一直坐在我身边，一边织毛衣一边和我聊天。我捧着杯子不停地喝着茶水。云亭为了我来专门叫七妹到镇上买了我喜欢喝的茉莉茶。我都说不喝了，七妹总是给我倒。说着话不知不觉喝了七杯水。我笑说：肚子快撑暴了。七妹的脸色就显了有些绯红，说：都是我不好，不知道做菜怎么放了两次盐。

　　我笑笑：六妹说你一整天都不知道干什么好呢。

　　她才那样呢。

　　怎么这样说呢？

　　给她找了个人家，人家来的时候，她一天就打了三只茶杯子。

　　听大娘说：正要给你找个人家呢。

　　我不。

　　七妹低着头，把毛衣放到身边的凳子上，然后又抓起毛衣来，我问她为什么，她嗫嚅了半天，终于说：我想在家里多呆几年。

　　给我倒完最后一杯时七妹说：“哥，我去睡觉了”。

　　看了看石墙上的种，指针已经指向十二点了。七妹站起来的时候又问了一句“哥，你明天几点走？”

　　看看七妹脸色有些苍白，我说：明天一早吧。我又说：今天累坏了吧，跟我走了这么些山路。七妹的脸就浮现出一抹羞涩的笑。她说：谁叫你好久不来呢，我哥哥都生你的气了。

  　我说：下次你也到城里去。我陪你好好逛逛。

　　七妹沉默了会说：我很少去城里。转过脸说：明天我早起做饭。

　　我说：天不明我就走的，你就好好睡个觉吧。

　　我因为喝了那么多的茶叶水，怎么也睡不着。就走了出去，到了山坡低下，回头看整个秋天下的山峦，象一个巨大的黑色城堡。一边沿着山坡向上走，我听着山风吹起林间的阵阵的涛声觉得心旷神怡。我喜欢这夜间的山林，清幽，寂静。我想象的思绪就象长了翅膀满山遍野地飘飞。

　　之前，云亭向我发出好多次邀请，要我来50里之外他的家乡游玩。和云亭交往有六七个年头了。上学时每个暑假都有来一次，工作了就来得少了。这回要不是他三番五次地打电话要我来，我真下不了这个决心。云亭在电话里说：七妹还等着你讲故事呢，你说过的话，可不能食言呢。

　　在山上的时候，我给七妹讲了七仙女和董永的故事，七妹说：这个以前听大人讲过，不过没我讲的好。七妹让我再讲一个。我又讲了个了聊斋上的鬼怪故事，我起先问七妹害怕吗。七妹说：这没有什么好怕的。还没讲完七妹吓得就往我身后钻。

　　七妹对山上地势特别熟悉，爬上一个悬崖的阶梯，伸出手来拉我上去。走到半山腰时，七妹看到我气喘吁吁，汗水都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你看你，累坏了吧。七妹从兜里掏出手绢递给我，脸上洋溢着苹果红的霞光。

　　我坐在地上，稍稍平息了一下。我说：还是在山里生活好啊。
七妹歪头看我：我没觉得。

　　我说：你看你身体多好，走了这么长的山路，还看不出累啊。再说，山上的环境多好啊。阳光好，空气好，人也能能长寿。

　　真是这样吗？那你可以多来山里住啊。

　　我指指漫山遍野的花草丛林， 说：真的，七妹，你看看这儿多好。

　　七妹一只手捋着自己黑黑的长发，轻轻地咬着嘴唇，看着头顶上密密的树叶，沉默不语。

　　后来七妹不停地给我介绍满山遍野的花的名称，讲花的颜色和香气，讲得我眼花缭乱，好象每一朵野化在她心里都具有了想象不到的生命力。看着七妹默默地走下山岗，我看着她飘逸的长发象一截黑色的绸缎布飘荡在她的身后。我不知道一个山里的孩子这么爱惜自己的头发，在我那时看来，简直算一个小小的奇迹了。我问七妹，头发怎么这么好，七妹说：我们这儿的泉水很有名的，我每天都用泉水洗头。

　　第一次来时，走到山脚下，我曾好奇地看着山泉从山的裂缝间汩汩地冒出泉水。离我几米远的地方，一个身材瘦小的女孩子在洗头。泉水从她面前缓缓地流过，泛着绚烂的水花。云亭站在那儿大喊了声七妹。我才惊觉起来。

　　女孩子站起来，乌黑的眼睛看着我，我竟然有点不知所措。显然，云亭早就向对方介绍过我们。

　　这就是房子哥？

　　我使劲向眼前清纯的少女点着头。

　　我记得那个晚上七妹还让我给她讲了梁山伯和祝应台的故事。我讲了他们的生死离别，讲了他们最终化作蝴蝶成双成对飘飞人间的美好愿望，七妹坐在我的身旁，擦着眼泪，一面害怕我笑她，不停说：你别笑话我啊，你别笑话我啊，……看着她那个样子，我忍不住真的笑了，她就拿她的小拳头打我。七妹说：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们可以看到很多蝴碟的，他们都是梁山伯和祝应台吧。
第二天，云亭让他父母到小镇上割了一块猪肉，吵了几个小菜。然后搬来一个小桌子放在树凉阴下。开饭的时候，我叫云亭叫上他的几个妹妹一块吃。云亭看看他的父亲，说，这是山里的规矩：来客人，女孩子不上桌子。我没再言语。我看着云亭父母过分苍老的脸，给老人敬了两个酒之后。我说：大爷，山上的空气好啊，您老，在这过的还好吧，老人给我夹了一块肉，舒展了下脸上的皱纹。好是好，不过，生活可比不上城里啊。

　　我看着老人说：这山上您都承包了，是吧？

　　老人点点头：可这两年欠丰收，果子老结不好，价格也上不去。云亭是不要我们问了，可还有这么多孩子呢，吃饭都成问题呢。

　　云亭插过话：过两年就好了。

　　快吃完饭的时候，七妹从山上下来了。老人看见七妹立即喊了声：小七，一大早跑那去了！昨天晚上不是说好了叫你去到东边苹果地里除草吗！！

　　老人的脸色很难看，七妹吓的站在那儿不敢做声。老人看见七妹手里拎着个布兜，大声说：里面是什么东西！七妹的手哆嗦了一下。布袋掉在了地上。几只蝴蝶从那儿跑了出来，然后爬了几下就飞走了……

　　老人又吼道：捉这些东西干什么，当吃当喝！

　　云亭赶紧说了声：还不快走。

　　七妹连忙拾起地上的布袋跑掉了。

　　……

　　我站在一块硕大的青石上，天空的月亮分外皎洁。许是喝了那么多酒又喝了那么多茶的缘故，刚走出来时身体里好象塞满了热气腾腾的一团气体，这会儿，却觉得一阵透心彻肺的凉爽。云亭曾告诉我，他想辞了城里的工作，回家经营果园。他说父母年龄越来越大，繁重的体力活越来越吃不消。而且，回来后他可以科学地经营这快山上果园。他相信能够改变现在的状况。

　　家里人支持吗？

　　云亭摇了摇头：父亲还没听我说完，就立刻发脾气了。当我试图争辩时，父亲就从身边操起了个木辊，扬起来就朝我身上打来，我赶忙躲开了。

　　我说：山里走出了这么个优秀的大学生，你是他老人家心里的一盏灯啊，老人家怎么能让他灭了呢。

　　我是想搞一个果品加工厂，充分利用资源，发展果园。

　　想法很好啊。

　　云亭笑了笑：七妹很支持的。昨晚又和父亲谈了一次。老人说，门都没有，还说除非他死了。

　　老人是不相信你真能搞好。

　　是的，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做通工作的。

　　那你慢慢来吧。

　　……

　　想到这里我为云亭叹了口气。穿过林间的山道，沿着枝影斑驳的小路往回走去，天色明净晴朗。我抬头的一刹那，一个黑影吓了我一跳。银白的月光之下，七妹有点发呆地站在路的一边。

　　“天凉了，哥，你穿上衣服吧”

　　七妹手里拿着我脱在堂屋的外套，我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觉。

　　七妹和我一起走下山去，她说：你屋里灯还亮着，又看见你一个人出来，怕你不熟悉山路，有什么意外。

　　我笑了笑：我又不是第一次走这条路，有什么可怕的啊。

　　说这话的时候，我居然一脚踏到路边的一个小坑内，一个趔趄，七妹赶紧伸手拉住我。

　　七妹和我都笑了起来。

　　七妹没有松开我的胳脯，她轻轻地抱着，抬起脸：哥，你在城里过得好吗？

　　城里有城里的好，也有城里的不好。

　　七妹说：人家说城里的月亮比乡下的圆。

　　我呵呵地笑了，七妹说：我知道天上就一个月亮。

　　我说：不管农村还是城市，大家都只有一个月亮。

　　可我觉得还是不一样。

　　是吗？

　　我读的书少，但我知道还是城里好。

　　哦。

　　如果我在城里，哥，你就不会觉得我傻了。

　　我说：我怎么会觉得你傻呢。

　　七妹说：你都看见了，中午，那些蝴蝶撒了一地……

　　我没有说话。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七妹又说：我五年级时时候，期终考试全斑第二名。那一年三哥考上了大学，我们家开始承包这座山荒山，家里没人干活，父亲就不让我上了。

　　快到山下的时候，七妹松开了我的胳脯，然后突然问我：哥，你怎么还没找对象啊。

　　谁说我没找？

　　我三哥说的。

　　我“哦”一下，七妹说：哥，你要找一个好一点的。

　　我说：什么叫好一点的？

　　就是能关心你，疼你的人啊。

　　我笑笑：谁知道呢，将来的事谁说的准呢。

　　七妹抬脸看着天空，月亮的清辉撒在她小巧玲珑的脸上，一片晶莹的光芒，有好一会七妹一动没动。

　　我说：七妹你看什么呢？

　　看月亮啊。人家都说，月亮上面有个老人，专管天下人的婚姻，我求她给你一个好女孩子。

　　我本来想笑，看着七妹脸上滑下一串泪珠，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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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床的时候我怎么也睡不着觉，睡醒的时候却是上午10点多了。太阳明晃晃的照进来。云亭来叫我时，屋子里已经全部清扫了一遍。云亭说：我本来想早点叫醒你，七妹说你是客人，不叫你睡好是不礼貌的。你瞧，我七妹够勤快的，一大早就来你屋里扫地，还把脸盆、毛巾、肥皂，全从我父母那给你拿过来了。

　　吃完饭，我要走了。云亭的父母和云亭送我，还给我带了一些山上的果子。我问云亭七妹呢。云亭说下地锄草了。送到山下时，云亭拍拍我的肩膀：什么时候再来？

　　我说：等你说服了你父亲。

　　云亭说：我说服不了父亲，你就不来了？！

　　我说：我等你的好消息。

　　云亭说：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始终没有云亭的电话打过来。那几天总有些心事，想到晚上给云亭打个电话，没想到中午就接到了云亭的电话。听到云亭声音的那一刻，我还以为他说通了父亲呢，谁知他说：七妹离家出走了！我吓了一跳。云亭告诉我，由于家里缺劳力，父亲就给七妹找了个对象，实际上是他老人家找了倒插门的女婿。见面的那天七妹说什么都不肯出来见人家，后来家里人就发现七妹不在了，找遍了整个大山也没找的七妹。

　　我说：要不我去帮你找找。

　　云亭说：你不要来，没用。

　　我说：云亭，这件事关系七妹一生的幸福，你可不能糊涂。

　　云亭说：我走了之后一直没有回家，根本不知道七妹的事。

　　放下电话，我呆呆地坐在那儿，看着窗外正午的阳光，心里空的不行。

　　晚上的时候，我给云亭打了电话。云亭说：七妹回来了，七妹同意嫁人了。

　　我说：真的吗。

　　云亭说：我见了那个小伙子，人长的不错，老实能干。七妹点头了。
　　　　　　　　　　　　　
　　我不能证实七妹是否真的同意了。放下电话，我好象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似的。想起上次从云亭家带了书还防在书架的上面摞着，于是拿在手里。翻开的时候，一对已经干死的蝴蝶从里面滑落到地上。我忽然想起，临来的时候这些书是七妹给我收拾放到包里的。看着精美的蝴蝶标本，想起我给七妹讲过的梁山伯与祝应台的故事，我不觉一行热泪夺眶而出……
　　　　　　　　　　　　　　　　　2003  11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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舄兢

七妹善良可爱
七妹的心像那翩飞的蝴蝶……

流云

有点“土”味的爱情故事，精简点会好些。不才之见。

房子

最初由 幽幽飞 发表
成了城里人，走在城市边缘，是否依然怀念家乡？------云亭想回家。

乡下的妹子清灵乖巧，向往城里的月亮，可是向往总归只是一种梦。-----七妹只能服从于命运的安排。


我收藏着那美丽的干蝴蝶，是否会忘记那?..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美丽的干蝴蝶。

  很久之前的那个夏天,当我看完日本作家川端康成《伊豆的舞女》，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我会写一篇关于内心清澈、灵巧纯真、命运不济的一个纯美的女孩的故事。

   人类在情感面前，永远是受伤害的的动物。但人类最为美丽动人的也恰恰是这样的心事和情感。因为人类生活的背景已无法抗拒生存空间的真实。

    谢谢朋友们的点评。

左显辉

我觉得不错，舒缓的节奏，迷蒙的爱情。我喜欢！

房子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我觉得不错，舒缓的节奏，迷蒙的爱情。我喜欢！

谢过左斑竹。

观潮生

内心清澈、灵巧纯真、命运不济
呵呵，的确如此
房子的小说文字很清澈
淡朴而有味道：）

一楠

没有渲染，直白的叙述，很有些山里人的味道。学习了！

房子

谢谢各位:
一楠最近还好吧,有空来我们这玩

一楠

问候房子，赶明儿登门拜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