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指南

林小白

　　 离婚指南

　　        文‖林小白

　　  天蒙蒙亮的时候，林峰推开窗户，天气阴沉如同女人吵过架的脸。这个多雨的季节，随时都有雨水降落，此时，雨水恰如其分滴答在玻璃窗上，开始的时候是一滴，慢慢就多了起来，两滴、三滴……雨水串成一条线，扑在玻璃窗上，久未清理过的窗玻璃粘满细小的灰尘，就像女人脸上的妆容，一下子就花了，丑陋而肮脏，让人感到恶心。

　　   空气里城市的味道从打开的窗户缝隙里钻进来，融合着雨水的味道、汽车尾气的味道和隔壁邻居家昨晚女主人泡的咖啡味道，一股脑钻进林峰的鼻孔里。

　　  啊……嚏！林峰打了个喷嚏，缓缓将窗户关上，拉严实，屋里屋外就隔离成两个世界了，世界的这头，是林峰散漫迷茫的眼神，世界那头，是城市复杂的味道。

　　  从客厅拐进书房，林峰又走进另外一个世界，这个小小的世界，是属于林峰的。桌子上趴着一本昨晚翻过的小说，是苏童的《离婚指南》，林峰拿起书身，折页的地方恰好是第219页，书中人杨泊在一个多风的冬季早晨醒来，坚定地对他的老婆朱芸说了一句话。

　　  “我要离婚！”杨泊说。

　　  这个世界很荒谬，似乎每天都有人在吵着离婚，离婚的理由五花八门，出轨、小三、金钱……每一个琐碎的理由都有可能成为离婚的理由，但是，谁会认真考虑过这样的问题——当初为什么要结婚？既然结婚会由相爱到憎恶转变，为何不将孽缘扼杀在摇篮里，让它胎死腹中。林峰想过这个问题，当这个问题成为脑海里盘桓不去的东西时，林峰感到一阵头大，脑袋里仿佛钻进去一只毒蚊，尖利的针刺入骨肉，开始吸他的血。

　　   钱钟书说过，婚姻是围城，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冲出来。同样没有说清楚当初为何要进去，既然如此痛苦，进去作甚？

　　   前几天，罗顺清请客吃饭，在粥堂里，那是一家以精致熬煮米粥出名的餐馆。罗顺清给林峰打电话时，他和老婆许丽的架刚吵到一半。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两个人心里埋藏的火药随着温度的升高，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幼稚，三十几岁的男人了还这么幼稚？”许丽这样说着，尽量将声音压低，怕吵着刚睡熟的孩子。可是，脸上的表情无法控制，像京剧里的脸谱，花花绿绿，阴晴不定。

　　  “神经病，没吃药？”林峰嘀咕了一句，他晒黑了的脸变得更黑，吵架的时候他的样子有些狰狞，脸部的肌肉抽动，扭曲，同样无法控制住情绪。

　　  “对，没吃药！我有病行了吧，啊？”许丽陷入歇斯底里，空气变得更加灼热，许丽的胸膛起伏着，只等林峰点燃那条引线，火药便会爆炸。

　　  “出发了吗？咋请你吃个饭还这么费劲？”罗顺清的电话及时雨般闯了进来，让许丽的情绪吊在了半空中，不上不下，她尽力控制自己的声音，既怕吵到孩子，又担心自己的形象受损，给林峰的朋友造成不好的印象。

　　   “马上就来！”林峰对着电话说了一句，挂掉了电话。

　　  “许丽，我得过去了，再不去就说不过去了，人家在等。”林峰说着，推开门，没再理会气得如同膨胀气球的许丽。关门的瞬间，许丽的声音还是见缝插针般挤进了他的耳朵。你要敢喝醉酒，你就别回来了！许丽说。

　　 喝醉酒？简直是笑话，罗顺清会喝酒？许丽不了解罗顺清，我林峰还不知道吗？谁不知道罗顺清很少喝酒，每次同学聚会，不是推说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不舒服，后来干脆说自己吃着中药，一个病秧子谁会劝他喝酒？没人劝这小子就算了，他劝人喝酒倒是一套一套的，那次喝酒不是把别人灌得半死，自己屁大事儿没有。

　　  想起许丽的话，林峰就想笑。愚蠢，简直就是愚蠢的女人。不过，现在林峰挺想喝酒的，一醉解千愁，醉死也风流，有时候喝点酒没啥不好。酒是穿肠毒药，也是忘忧琼浆。

　　   有时候林峰想，罗顺清这个名字可真好，炸金花手里肯定拿副好牌，“顺清”嘛，“豹子”之下就属顺清最大了。同学们聚会时也拿这事儿调侃罗顺清。

　　   “我说顺清啊，你爸妈生你之前肯定在玩儿炸金花！不然怎么想着给你起这么个名字？”

　　   “顺清好啊，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是豹子以下无敌！哈哈！”

　　   罗顺清任由他们揶揄，微笑着不说话。他不赌的，不打扑克，也不玩儿麻将。所有与赌有关的东西他都不会。他唯一的爱好就是看动画片，从中学林峰认识他那会儿就发现罗顺清喜欢看漫画了，《七龙珠》、《火影》、《灌篮高手》……你能在他的床头柜里搜出你想不到的动画片种类。而且，罗顺清的很有女人缘，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她像一条受欢迎的鱼，游走在女生中间，和她们谈笑风生，聊动画，聊八卦，可是，没有一个女生走近他的内心，直到高三那年他遇到肖璐，开始恋爱。

　　  林峰走进粥堂里时，罗顺清已经点好菜，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刷着抖音，里面传来林峰陌生的旋律。

　　“才来？”罗顺清抬起头，将手机搁在桌子上，抖音里的内容终于消停了。

　　“嗯，刚才和许丽吵架，所以……”林峰欲言又止，其实，他并不想再提许丽。

　　“吵架……哎，又是吵架！”罗顺清脸上浮现出无奈的表情，那种表情让林峰感到陌生，这是从未在罗顺清脸上出现过的表情。

　　“肖璐呢？”林峰从许丽的烦恼里暂时走出来，环顾四周，才发现肖璐并没有和罗顺清一起来。

　　“她？和你一样，我们刚吵完架，她要忙着去花鱼洞送份蛋糕。”罗顺清叹了口气。

　　肖璐辞去事业编之后，就在家里搞起了手工蛋糕，她讨厌事业单位早九晚五的生活，更喜欢自己捣鼓点小生意。

　　“你们也会吵架？你不是开玩笑吧？”林峰感到不可思议，在他的印象里，罗顺清一直是“好好先生”的形象，说话轻声细语的，对女性说话更是温柔，这些年来他们夫妻俩从来没有传出闹矛盾的消息，怎么可能吵架了呢？

　　“那可不，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吵架，难免的嘛！”说起吵架的话题，罗顺清显然有些不适应。

　　“那，你们吵架的原因是？”跳出与许丽的矛盾，其实，林峰还是比较理性的一个人。

　　“肖璐赖我出轨！”罗顺清将事情的始末约略说了一遍。上个周末，原本单位加班，也告诉肖璐了，可是，临时通知不加班了，单位同事小林没开车，要搭一段便车，罗顺清不好拒绝，将她送到了万达广场，没想到恰好被和闺蜜一起逛街的肖璐撞上了……

　　“给她解释解释问题不就解决了？”林峰听完，笑了笑说。这类事情应该挺好解决的嘛。

　　“解释？要是解释得清楚就不用吵架了。”罗顺清苦笑。说：“你不是不知道肖璐的脾气，古怪得很，硬说我加班是找借口，根本不听我解释。”

　　那顿饭吃得很憋闷，整个过程都是罗顺清在控诉妻子肖璐结婚以来的种种“罪状”，听到最后，林峰脑袋都大了，不敢相信，一向话并不多的罗顺清饭桌上居然也能滔滔不绝说那么多。而更让林峰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罗顺清居然破例喝了不少酒，两个人，一斤白酒，大部分是罗顺清解决的。

　　林峰蹑手蹑脚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孩子已经入睡了，许丽在搬过一张小凳子坐在客厅给孩子洗衣服，小孩子的皮肤嫩，容易受到伤害，许丽一直坚持要手洗。看到许丽，林峰马上就蔫了。

　　“还没睡？早点休息”林峰试图和许丽搭讪，缓和一下出门前吵架的尴尬。

　　“林峰，出门时我给你说什么来着？”许丽头都没抬，继续揉搓着手里的一条棉布小裤子。

　　“这不是，罗顺清和他老婆吵架了，我陪他喝点嘛，所以就……”林峰嗫嚅着，开始解释。

　　“我不想听你解释，罗顺清会吵架？会喝酒？你就别蒙我了！他们两口子什么时候吵过架？自己想喝酒就直说，扯什么野话？”即使低着头，林峰也能感到许丽脸上的阴沉。

　　“信不信由你！”林峰干脆懒得去解释。躺倒在沙发上，罗顺清带过去的酒是“金沙回沙”，酒劲很大，这时候，酒精上头，林峰感觉自己的脑袋比平时大了一倍。

　　“你给我起来！”许丽终于爆发，站起来，开始拉扯林峰，湿漉漉的手指在他的衣服上来回拉扯着，水滴一滴滴抹在林峰身上那件带假领的衬衣上。林峰听到许丽带着哭腔的声音，仿佛医生闷雷。

　　“连解释都不愿意解释了？这日子还过得下去吗？离婚，我要跟你离婚！”许丽这样说着，收拾好孩子的衣服，一头钻进卫生间，开始用清水清洗剩下的衣物。

　　“林峰，我要跟你离婚！”这句话在这个夜晚反复出现在林峰的耳朵里，盘旋不去。

　　“操，是你不听我解释的，还来怪我？”林峰低声骂了句娘，心想着，离，那就离吧，谁怕谁？谁离开谁还不过了？

　　清晨，酒醒之后，林峰还是感觉脑袋嗡嗡作响，他最不喜欢这种醇香型白酒，难入口不说，第二天还头疼。凌晨五点半林峰就醒了，由于昨晚吵架，林峰睡的是沙发，醒来后林峰习惯性去了书房，又接着看那本《离婚指南》。

　　朱芸开始质问杨泊：离婚，为什么要和我离婚？我哪里对不住你了，结婚这些年我勤俭持家，精打细算过日子，左邻右舍从来没见过我们吵架，怀孕那会儿，没法满足你，我就用嘴帮你解决，拉扯着孩子长大，我哪里对不住你，你要和我离婚？

　　杨泊不置可否，坚持要离婚，他说，我就是要离婚，没有理由的，以前说爱你，那时候是真的爱你，现在要离婚也是真的，因为我不爱你了。

　　合上书，林峰感到很荒诞。书里是男人向女人提出离婚，现在是许丽向自己提出离婚，这简直他他妈的荒诞了。

　　——我林峰哪里对不住你了？结婚以来，在外面打拼，像条狗一样低声下气，只为了自己的女人和孩子过得好一些，我哪里错了，你许丽要和我离婚？

　　七点左右，许丽醒来，轻轻推开卫生间的门，钻了进去。林峰听到门“擦”的一声关上了，声音很小。林峰知道那是许丽的习惯，清晨起来她总是很小声的，害怕吵到孩子，孩子没睡好，醒来会闹，闹得人心烦。关键是孩子醒来之后许丽就没法化妆，没法做别的事情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哄孩子，直到她睡去。

　　林峰在书房里，心里忐忑着，不知道许丽上完厕所之后出来会说些什么，会接着闹离婚吗？会不依不饶继续纠缠不清吗？林峰想了很多种可能出现的状况，以及应对的措施。可惜，都没用上。

　　“孩子的尿片没有了，还有，奶粉剩下的也不多了，记得早点去买，另外，该带孩子去洗澡了！”这是许丽走进书房后对林峰说的第一句话。说完之后，许丽转身准备去洗手间——又到她化妆的时间了。

　　“那个，许丽……”林峰终于鼓足勇气，叫住妻子。

　　“干什么？”许丽转身，凝视着林峰。

　　“这婚，还离吗？”林峰揉着头发问，像个犯错的孩子。

　　“离，离你大爷！滚去洗澡去！”许丽吼了一声，终于转身，又一次进了洗手间。

　　

重庆霜儿

小白老师闭关几天，一出来就是重磅一枚啊，点赞N个。这个小说中我喜欢，语言的一贯精致哲理就不多说了，尤爱书本，林峰夫妇及罗顺清三段感情生活的交织写法。虚实结合，正侧面紧扣，紧婚姻危机的面面观以及烟火人生的琐碎写得很透彻，很入心。情节水到渠成，心理和情感的意脉把握得很到位。漂亮！学习啦。

重庆霜儿

好吧，老爷电脑，跟个贴总是很多错字。包涵！

重庆霜儿

好吧，老爷电脑，跟个贴总是很多错字。包涵！

野芒

离婚，三段感情，虚实结合，道出的却都是人生的无奈。重要的是小白版的叙述沉稳大气有章有法，有大家风范，语言也换了一种别致，不是原来的灰暗色调，读来轻松了，明快了。
学习佳作，期待下篇！

徐得荣

我先占位，明早学习。

千幻烟

小白斑斑，又有新作啦，赶紧来品读学习。

夏冰

作品的叙述结构很见匠心，相互的穿插与映照，让人会心。故事结局很有味道。其实，生活就是这样的，你以为山穷水尽了，实际上它依然水波不惊。你只能继续沉陷，麻木，挣扎，或者享受。

淡淡不如风

雨水窜成一条线
一条线，应该为“串”，如果很多条线，则是“窜”

林小白

野芒 发表于 2019-6-17 19:46
离婚，三段感情，虚实结合，道出的却都是人生的无奈。重要的是小白版的叙述沉稳大气有章有法，有大家风范， ...

哈哈，野芒兄这点评，把小白乐到了

林小白

淡淡不如风 发表于 2019-6-18 12:34
雨水窜成一条线
一条线，应该为“串”，如果很多条线，则是“窜”

确实是这个字，感谢如风兄指出，已做修改。多批评

林小白

夏冰 发表于 2019-6-18 11:14
作品的叙述结构很见匠心，相互的穿插与映照，让人会心。故事结局很有味道。其实，生活就是这样的，你以为山 ...

是啊，婚姻这件事儿，始终还是冷暖自知的事情，问候夏冰兄

边一哲

小白，好久不写武侠了么

湛社琴

生活的五味瓶

雨 就这样

时下时停

泜河泛舟

拜读林版主佳作，大涨见识；结构巧妙布局，文题含义丰富 ，语言表达太好了。学习了，赞赞赞。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