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富贵的穷与富

淡淡不如风

       晨光从楼角转了出来，小区里的各个角落渐渐地亮堂了起来。田富贵上了点眼药水，又眨巴了几下眼睛，觉得能看清楚物件了，便从六楼往下走。他右手拿着小耙子，左手提着编织袋，刚出门洞，嘴角的笑意就扭曲起来——垃圾箱旁有个身影在晃荡，整颗脑袋都钻进去了！田富贵大吼一声就冲了上去，敲敲箱子边缘，把那颗脑袋震了出来。是收发室的老孙。
　　
　　老孙，咱哥俩儿可不错，你咋和我抢上了！田富贵拧眉瞪目的样子，仿佛和老孙有几世的冤仇。
　　
　　老孙咧咧嘴，这垃圾箱又不是你承包的，你问问去，哪个小区垃圾箱不是管收发的人归置？
　　
　　田富贵硕大的脑袋晃荡着，别的小区我管不着，咱这小区垃圾箱就是我的，谁让我生活困难呢！
　　
　　田富贵的“穷”由来已久，认识他的人就没见他富过。从年轻时就一路喊穷，没工作时穷，有了正式工作也穷；上班挣工资时穷，退休了有退休金更穷；住平房时穷，现在住上楼房还穷。政府危房改造，他和老娘分在同一个小区，就是因为他穷，八十岁的老娘坚决不要他的抚养费，而且还经常劝几个儿女时不时地接济一下田富贵这个大哥。
　　
　　老孙新接手这个小区收发室，看着别的同行每天捡废品都能挣几十元，而自己的“合法收入”却被一个业主莫名其妙地抢了，心里早就憋着一股气。于是这个清晨，老孙也像一个维护合法权益的斗士一样，眼窝里窜出熊熊火苗，与田富贵各自扯了一条半旧毛毯的一头——拔起河来。一二三……田富贵年轻几岁，力气也大，夺过毛毯，却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
　　
　　老孙头还未上前厮夺，就见田富贵如一头失明的怪物一样，瘫在地上两只手胡乱摸索着，完了，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田富贵的眼睛不好，因为穷总舍不得去医院看。老娘几次说攒点退休金给他治病，但一直没落实，让他抱怨了好几回。这事小区的人都知道，所以老孙吓得一呆，真的假的？随即便像惹了祸事的孩子一样，跑进收发室里瑟瑟发抖，眼窝里的火星子早就灭了，只有一泡泡浑浊的泪淌出来，终于冷静下来，掏出业主名册，翻着田家老娘留的儿女联系方式。
　　
　　住得近的弟妹们迅速赶来，住得远的开车往这边赶，随即120急救车也到了，田富贵哭着让车开往林区医院——说他的医保属森工系统，只有在林区医院医治才能报销。诊断结果是白内障，由于拖得太久，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手术也只能恢复一部分视力。一听说交住院押金，田富贵的嘴角抽动得如深秋的枯叶，手抖得更厉害，大夫，我没钱啊，你得给我娘打电话。
　　
　　几个弟弟妹妹瞄着田富贵，面无表情，像是电视台把重播多遍的泡沫剧又播了一回。等他的哭嚎声变成了小声啜泣，大家开口了，大哥，我们都知道你穷，你穷了一辈子，穷得都捡破烂了，穷得连病都治不起……这手术钱我们几个掏了，但是，有个条件——这件事不许告诉咱妈，她都八十多了！
　　
　　田富贵安然地做完了手术，蒙着眼睛在病床上给室友讲故事，讲他年轻的时候受过多少穷，成家立业的时候受过多少穷，因为穷所以老婆都跟他分了居，因为穷两个儿子都不愿意和他联系……有病友问，老田咱都是退休的，都有退休金和医疗保险，我咋没像你这么穷呢！我还养着父母呢！
　　
　　田富贵一怔，想了半晌终于想通了，那还用说，你爹娘有钱呗，我娘就偷着攒钱呢。
　　
　　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田富贵出了院。医生说他的眼睛得养一阵子，现在看什么都会模糊一片。所以田富贵戴着副墨镜进了小区，先敲敲收发室的窗户，想警告老孙那事还没完。屋里没人，田富贵往前走几步，恍惚看到了垃圾箱旁边有人影，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衣服大吼起来，老孙，你这是趁火打劫吧！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富贵，你这七八天都去了哪？怎么才回来呢！
　　
　　田富贵一呆，是老娘！他嗫嚅着说，去……去看眼睛了。
　　
　　老娘拉着他的手，领他来到了收发室房后：胶带缠好的矿泉水瓶、扎成捆的纸壳箱、弹簧外露的旧沙发、掉了扇页的老式电扇、更新换代的旧电器、旧书包旧书本旧衣物……蹲在地上帮着拾掇的老孙站直了身子，富贵，你这几天不在家，你娘天不亮就盯着你家六楼，晚上又来盯着，就看你家灯什么时候亮。这些废品，都是她捡的，要给你看眼睛……
　　
　　田富贵模模糊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摘掉墨镜时已经满眼蓄泪。老娘伸出手来替他揩了揩泪水，富贵，娘知道你困难，这几个月的退休金我一个子儿没花，等够了一万块钱就给你做手术啊！
　　
　　田富贵颤颤巍巍地说，娘——眼睛好了，不用你给我攒钱，我有钱，我真的有钱啊！这句话喊完，田富贵只觉得眼前亮了好多，腰杆子似乎也直溜了。

孙姜

先坐沙发。明天细看，眼睛疼了。。

草舍煮字

这篇和建屋烹文的《可怜人》有得一比。

淡淡不如风

孙姜 发表于 2019-7-25 21:13
先坐沙发。明天细看，眼睛疼了。。

眼压高不高，我这双眼一点五的贼亮贼亮的，今年也疼过。

淡淡不如风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9-7-25 23:55
这篇和建屋烹文的《可怜人》有得一比。

那篇还没来看，这几周假期补习，太忙了。

奉洁

人物鲜活，故事生动。

孙姜

哭穷，是不是就是不要脸？脸都不要了，是个啥人呢？思考中

林小白

人的穷，本质上还是思想上的匮乏，富贵的穷，也是如此

淡淡不如风

奉洁 发表于 2019-7-26 10:39
人物鲜活，故事生动。

感谢支持，周末愉快。

淡淡不如风

孙姜 发表于 2019-7-26 12:04
哭穷，是不是就是不要脸？脸都不要了，是个啥人呢？思考中

感谢支持，周末愉快。

淡淡不如风

林小白 发表于 2019-7-26 18:27
人的穷，本质上还是思想上的匮乏，富贵的穷，也是如此

感谢支持，周末愉快。

重庆霜儿

装穷，哭穷，闹穷，都是人性的贪婪。结局转得漂亮，赞。

夏冰

人物来自生活，活灵活现。

林小白

加精理由：扶贫的路上，有一个口号叫做“拔穷根”，要彻底改变某一类人等靠要的思想，扶贫先扶志，然而，有些劣根性本身很难根除。小说里的田富贵便是如此。小说里田富贵的母亲则是鲜明的对比，作为母亲，她对孩子的爱令人敬佩，但本身自力更生的天性更让人敬佩，田富贵最后也是因此而改变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