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冷晰子 于 2019-7-31 18:56 编辑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白《静夜思》里的月亮高高挂在盛唐的天空，照亮了诗人的归乡之路。华筵刚刚落幕，醉了的李白，被唐明皇的侍从送回家中，庭院回廊，月影婆娑，长安还是故土？醉眼迷离的李白已然不知身在何处，再喝一杯吧，无人相陪也罢，“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聊解相思苦。“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掷笔几案，仰头大笑，孤雁惊飞。 盛唐李白的月亮，圆如银盘，光芒万丈，才华横溢。 如今的城市，鲜少看见月亮。楼太高，楼与楼之间的距离不够宽阔，城市里的路灯太亮霓虹太闪。月亮怕羞。 偶尔会在鸟鸣的清晨看见月亮，城市尚半梦半醒，路灯刚灭霓虹初歇，行人寥落。月亮安安静静地挂在楼角树梢，与我对视。告诉我，她没有辜负我梦里的期待，她来过，来看过我。 月亮一定是记得我的，记得乡下那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小丫头，躺在铺着竹席余温尚存的院坝里和小伙伴们抬手数着梵高的星空里有几颗星星。 乡下没有路灯，更没有霓虹，只有月亮的光辉，亮飒飒地铺排，笑眯眯地看着柴垛里面藏着的、在院前院后跑来绕去的小人儿们。山路崎岖，凹凸不平，从地里收工晚归的父亲并不需要火把，就能很精准地找到自己的家门，稳稳当当地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堂屋，放下背篓与荷锄。正在玩耍的小儿女飞快地跑过去，撞进父亲的怀里，甜糯糯地叫一声“爹“，父亲一身的疲惫，瞬间在月亮里化了，化成朗朗的笑声，惊飞了几只藏在草丛的萤火虫。 再长大点，外出求学，那时候，城市的路灯还没有如今这般亮，楼房也没有如今这般高这般密。从市中心走出去，绕到城外河边，坐下来，仰起头，李白的月亮明晃晃地挂在夜空，看久了，慢慢生出几分诗意，几许情怀。 暑假的土家山寨，与童年的伙伴久不见。乡下没有酒吧，也没有影院，没有披萨，也没有炸鸡啤酒。只有月光下的那条公路和那条永远清凌凌的小河。吃过晚饭，手牵着手，肩搂着肩，逛山脚下那条唯一通往山外的公路。公路窄，要搂紧了。不用担心会有汽车刺耳的喇叭声和扬起的飞尘：每天来回一趟班车早开过去了。 河边的野葡萄已经等得望眼欲穿。酸或者甜，都不重要。远归的我们没有味觉。脱了鞋，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光着脚丫伸进水里，撩来撩去，一个不小心，水花撩得对面旁边的人满脸满身，嘻嘻哈哈的水仗不可避免地爆发，索性就脱了外衣，钻进夏夜凉丝丝的水里去去暑。河湾隐蔽，月亮不会告密。玩累了，耍够了，手拉着手回家，桥头一对双影，依偎得紧紧的，太远看不清，也不好意思去看，莫名其妙羞红了脸，嘻嘻哈哈绕着跑远。情窦初开的年纪，懵懵懂懂地羞涩，懵懵懂懂地向往。 那时候的月亮真亮啊，纵横交错的田埂在月光下画着莫奈，过不了多久，就是梵高的麦田。 《中国早期古典诗歌的生成》里说到早期诗歌的一个常见主题：夜不能寐。除了着衣、徘徊、清风、鸟鸣、弹琴或弦歌之外，是一定要有月亮的。唯有月亮，而且一定是明月，诗人的情绪才能抵达圆满，一切的意象：离别、思念、孤独、愁绪、感慨等等才能如约而至，与诗人灵犀。 古诗十九首：“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帷”，因为月亮，才会有：“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才有了阮籍的“徘徊独何见，忧思独伤心”如若没有月亮呢，如若是明亮的路灯和闪亮的霓虹呢？烟熏火燎的烧烤店、震破嗓门的拼酒划拳，阮籍还能写下“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吗？还能写下“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吗？没有月亮的城市诗人，断断不会如阮籍般，连孤单与忧思都写得这般荡气恢弘，曹丕与曹睿父子也借月抒怀过，曹丕的文学成就虽不及曹操，但也熟读诗书，诸子百家无不毕览，曾有《杂诗》一首咏月亮：“慢慢秋夜长，烈烈北风凉……俯视清水波，仰看明月光……愿飞安得翼，欲济河无梁，向风长叹息，断绝我中肠”借月将身为帝王的无奈与悲哀抒发得淋漓尽致，曹丕的儿子曹睿亦写过一首《乐府诗》，起首即咏“昭昭素月明，晖光照我床，忧人不能寐，耿耿夜何尝……”难说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不是化自此。 当然，《中国早期古典诗歌的生成》月之意象的诗歌举例不止于此，也有书中没有出现的“月亮”。唐朝李白、杜甫、李涩、李峤、骆宾王等都有“月之情怀”。只不过，李白似乎对月亮情有独钟无月不欢，咏诗多首。且因朗朗上口，广为传颂。张九龄的一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真是大气，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更是缠绵悠远，婉转徘徊，与月共生。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 多像一个沉醉不醒的梦。梦里，春江、秋月、潮水、花甸、幽林、流霜、汀上白沙……花落闲潭，鸿雁传书，斜月离情，随婉转的江流绵绵而不绝。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他们生在最好的时代。有明月如镜。 木心也喜欢从前，写下一首《从前慢》，收录在他的诗集《云雀叫了一整天》：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从前慢》不知被谁谱了曲，中国新歌声第二季叶炫清，凭着这首歌让我记到如今。 木心没有说到月亮，可他一定也是怀念的。似乎我在不算远的从前，还与并肩坐在水边的玩伴说：今天的月亮好圆好亮啊。如今，同样的话，说给谁听，都像一个幼稚的笑话。 还好，有诗，有李白们，我们可以在古典的诗里，瞥见那抹远古的月光，可以在李白们的吟诵里，与之共饮葡萄美酒夜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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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31 1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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