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一个电话联想的一，二，三

车辙

          前不久，一位湖北的朋友打电话说：她最近很是苦恼。原来，她的老父亲独身一人住在农村的老家，唯一一个经常和他说说话的老伙伴近期过世了，老人倍感孤单便产生了自杀的念头。我说，那你就把老父亲接到你身边来，这问题不就解决了吗。她说，她住的房子很是简陋，只能摆下一张单人床，如果把老父亲接来住必须要重新租一间大些的房子，她打工的工资交了房租也就没有可供生活所需的费用了。我说，你几个妹妹每人每月拿出两三百元，老人的租房问题不就解决了吗。她说，妹妹们的家庭状况都很差，两三百元对她们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了。听着电话那头不断传来的叹息声，我沉默了，在感觉到了人生无奈的同时心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愧疚，朋友有难，我却无能为力……

       记得，六岁那年我上了小学，开学的第一天早上，母亲给我洗过脸梳了头，为我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拉着我的手出了家门进了胡同口的一家小饭馆。进了饭馆，母亲在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了一块裹着零碎纸币的手绢，小心翼翼地打来手绢从里面拿出了三张黄黄的最小的纸币，买了碗豆腐脑放在了我坐的桌上后，将手里的半块窝头掰碎泡在碗里，催促我趁热快吃。母亲坐在我的身边，边看着我吃边撩起衣襟不时地为我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碗底那层薄薄的卤汁再也舀不起来了，我只好恋恋不舍地放下手里的磁勺，拽着母亲的手离开了小饭馆。

          开学后，老师为了让我们在放学后写好家庭作业，将全班分成了六个学习小组，轮换着在每个同学的家中写作业。一天的早晨，我刚进教室就被老师叫到了教导室，教导主任问我：“昨天你们的学习小组在魏斗全家写作业，你是不是拿了人家抽屉里的五元钱？你们组长闫宝深看到你拿了，不承认学校就开除你。”五元钱，五元钱那能买多少东西呀！只有六岁的我当时就吓呆了，眼泪随着身体的颤栗不断地滴落在了地上。这时，我们的班主任肖老师拿着几张纸币走进了教导室，对教导主任说：她刚才询问了闫宝深，闫宝深承认了钱是他拿的，已经花了三角七分钱，还剩了四元六角三分，她替闫宝深把钱补上。后来我才知道，肖老师是闫宝深的姨姨，肖老师为了不让我受到冤枉，得罪了她的姐姐，此后，姊妹俩几十年来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是从那天起，一个无法挥去的阴影便笼罩在了我的心里，似乎我真的做了贼，真的偷过钱，每当走进教室的一刹那我便会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不敢看到同学们的眼光，耳边总觉得同学们在不停地议论着：这同学是个小偷……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父亲被打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停职检查交待问题，天天开会批判。父亲的工资停发了，家里的生活顿时陷入了困境。不得已，体重只有八十多斤的母亲，支撑着瘦柔的身体，天天去煤场卸煤车来维持家中的生计。15岁那年，我要下乡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了，临走的前几天母亲就开始不停地忙活，为我缝补换洗的衣裳，为我絮了套里外三新的被褥，还给我买了一个仿军用水壶和一个绿色的挎包。离家的那天，母亲把吃的东西装了满满的一帆布包，并用手绢包上二十元钱和三十斤粮票装进我上衣口袋，系上钮扣后嘱咐说：“车上小心点，别丢了，用完了就提前给家写信”。出门时，母亲抗着行李，我挎着装满水的水壶，提着帆布包开心地跟在母亲的后面。母亲把我送上了火车，隔着车窗母亲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的脸，嘴里在不停地絮叨着。火车开动的瞬间，我透过车窗看见母亲突然用手捂住了脸蹲在了站台的边上，火车走远了，我的眼睛湿润了，母亲的身影也模糊了。

           那一年，52岁的母亲身体一天比一天消瘦。母亲说，她胃里发堵，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看着骨瘦如柴的母亲，我们姐弟几人凑了六百多元钱，决定让母亲去最好的医院看病治疗。经医院检查诊断，母亲得的是“胰腺癌”，医生说，母亲的肿瘤已经压迫了胆囊，需要手术将胆管连接到直肠以便于胆汁的排放。并说，母亲现在的身体状况和体重都不适合手术，为了改变母亲的健康状况，每天要输200ml氨基酸和250ml的血浆。那时，医院一袋250ml血浆要30元钱，限于当时的经济条件，我们姐弟几人商量后决定用我们的血输给母亲，经检查化验我的血型和母亲的血型一样都是AB型血。母亲手术后的第七天，母亲说她想吃东西了，我们问母亲想吃什么。母亲说：想吃点香蕉。又说：算了，香蕉肯定很贵的。我对母亲说：几根香蕉用不了多少钱的，您等着我这就去给您买去。 那时冬天的北方香蕉很难见到，我攥着手里的两元钱，转了很多家水果店，到傍晚的时候终于买到了几根香蕉，当我抱着香蕉匆忙赶回病房的时候，母亲已经听不见我的呼喊了。

        儿子考上大学的那年，我所在的单位改制后卖给了私人，我失业了。面对着孩子的学费和每月所需的伙食费我四处奔波着，就如同一个低三下四的乞讨者，连姐弟们见到我都像躲瘟疫一样躲着我。那时，我猛然明白了一个道理，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为了孩子能顺利地完成学业，苦些累些又算得了什么。孩子读本科，读硕士，读博士。我就打零工，做小工，当管工，干铆工。孩子毕业了，并在一所名牌大学当了教授，做了研究员，亲戚们不再躲避，姐弟们也登门拜访了。儿子时常打来电话，劝我不要再打工了。他说：这几年我打工太苦了，他现在一个月的工资就足够我一年的花销了。可我倒是觉得花自己挣得钱心里或许更踏实些。

          这不，儿子又来电话了，闲谈中，我想起了湖北那个朋友无奈的叹息，是呀，孩子也有孩子的难处，人老了谁都不想成为孩子们的负担。由而又想起了母亲去世后，由于买不起一块埋葬母亲骨灰的墓地，母亲的骨灰盒在家中的壁柜里静静地放了30多年,成为了我今生内心深处的一种痛和今世对母亲最大的不孝，便不由自主地粗叹了一口气。儿子在电话的那头问：家里有什么事吗？我说：没什么事，我想和你说一下，如果哪天我死了，你就把我的骨灰随意洒到什么地方就行了。儿子以为我在和他开玩笑，就笑着说：那多麻烦，到时候在戈壁滩挖个坑，埋了就行了。我说：我没有和你开玩笑，你一定记住，如果哪天我死了，就把我的骨灰洒到离你最近的珠江里吧。电话的那头没有了声音，许久，许久，电话里传来了儿子哽咽的抽泣声……

秋实

夜深时分，读此文，百感交集。
读文发现，楼主比我们年长，遭遇的苦难也多，没有经历写不出这样的文字，唯其安慰——以前已经翻篇，那是不少底层百姓的噩梦，放眼将来吧，您含辛茹苦，将儿子培养得那么出色，这是您最好的作品，值得骄傲。

秋实

有几处笔误，建议改动一下哈：
第一段第三行：“从新租一间大些的房子”；
第四段第二行：“只有体重只有八十多斤的母亲”，重复；
第六段第四行：“姐弟们也不时地来家里虚寒问暖了”；
……

槐安.

唯有感叹，这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能尽自己本分也是不易。想来，也许有句话是对的，现在多点努力多挣点钱，把自己变得更强大一些，以后才不会后悔。

车辙

秋实 发表于 2019-9-25 23:23
有几处笔误，建议改动一下哈：
第一段第三行：“从新租一间大些的房子”；
第四段第二行：“只有体重只有 ...

感谢老师指正，谢谢，敬茶，遥祝秋琪！

车辙

秋实 发表于 2019-9-25 23:23
有几处笔误，建议改动一下哈：
第一段第三行：“从新租一间大些的房子”；
第四段第二行：“只有体重只有 ...

感谢老师的斧正，谢谢，遥祝吉祥！

车辙

槐安. 发表于 2019-9-25 23:26
唯有感叹，这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能尽自己本分也是不易。想来，也许有句话是对的，现在多点努力多挣点钱， ...

感谢老师留香，敬茶！

车辙

秋实 发表于 2019-9-25 23:16
夜深时分，读此文，百感交集。
读文发现，楼主比我们年长，遭遇的苦难也多，没有经历写不出这样的文字，唯 ...

这辈子，儿子或许是我最大的败笔了吧。

      【难以启齿的痛】

        魔鬼的琴弦在耳边不停地拨弄着事非
　　 脆弱的生命，演绎着一只被破门的足球
　　 拳脚的功夫真的很棒，被撕裂的皮肤犹如一杯嗜血的红酒

　　 总以为是在梦中，遇见了魍魉的打劫
　　 醒来却是天空的倾覆，破灭的幻想
　　 大段大段的夜色，如何熬过这支撑花甲的神经

　　 含辛茹苦的三十年啊，谁解，谁怜
　　 本科、硕士、博士念到了头，难道一个教授的头衔
　　 就足以让人丧心病狂？丧尽天良

　　 不要把我当作累赘好吗，让我喘一口气好吗
　　 我衰老的身体，无力再承受这逆天的暴力
　　 总有一天，我会自己杀死自己

　　 也许，我会借戈壁滩上一棵枯死的胡杨
　　 也许，我会用沙漠里一捧寒瑟的流沙
　　 也许，就在广州天朗明居那座十八层楼顶的天窗

　　 真的要感谢这一片高耸入云的楼宇
　　 感谢它遮掩了春日里带给我的破败与凄凉
　　 感谢它遮掩了父子的血脉，人间的伦理

　　 岁月落痕的小路，半截破败的石阶
　　 可允我在上面歇息片刻？去想一件渺茫的事端
　　 遮盖这场撕裂肝肠的忧伤

月牙

全篇看下来，没有觉得你儿子有什么不好啊，为什么说儿子或许是你最大的败笔呢？
一个在电话里会抽泣的儿子，在我看来是个知冷热懂感情的人。
试着和孩子多沟通，孩子哪怕长大了，在父母面前终究还是孩子。

草舍煮字

文章的好处同意大家说的，提一个小建议哈。
文章事情叙述完，可以多写写自己的感受、看法、悟出的道理，做一个结语，并且照应一下文章开头的事例等等，还可以抒发一下自己的情感。
谢谢你分享自己的经历！

车辙

月牙 发表于 2019-9-26 12:40
全篇看下来，没有觉得你儿子有什么不好啊，为什么说儿子或许是你最大的败笔呢？
一个在电话里会抽泣的儿子 ...

感谢老师留香，文的最后一段只不过是我自己的臆想罢了？下面的这首诗是夜深人静时倚着一个超市的门写的，那时我已经四天没有吃喝了，断了的肋骨和牙齿还在隐隐作痛多愧了东北的一个朋友（凌空飞舞）在我的微信里打个几百元钱，好歹熬过来了。

车辙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9-9-26 13:17
文章的好处同意大家说的，提一个小建议哈。
文章事情叙述完，可以多写写自己的感受、看法、悟出的道理，做 ...

感谢老师的提醒，我写这篇文时，最后抱着一丝的幻想，希望能有个完美的结局，哎……有些事一言难尽啊。希望各位老师能够理解。

莹莹子期

读了让人心酸酸的，现实里的难言之隐又不好去猜度，除了说坚强之外，我还能说什么呢？

车辙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19-9-26 14:58
读了让人心酸酸的，现实里的难言之隐又不好去猜度，除了说坚强之外，我还能说什么呢？

感谢老师的理解。在此也感谢中财文友重庆若雪在我无助的时侯对我的帮助。

月牙

车辙 发表于 2019-9-26 14:35
感谢老师留香，文的最后一段只不过是我自己的臆想罢了？下面的这首诗是夜深人静时倚着一个超市的门写的， ...

看了你的回复，很吃惊。给你发消息了，可以联系我。
在这样的境遇中，还能执着对文学的热爱，让人肃然起敬。
问好，深深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