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就开在村子的西南角。远远望去，便见那红色的小楼房矗立在那里；房子的南边，应该是田地吧，可分明有一株巨伞般的大树。走近了看，那树原来是柳，很粗，足可合抱，长在一片刻了墓碑和没刻墓碑的坟地里。那柳，当是某年某月某日某某老先生或老夫人作古之后，在其坟上插的柳枝成活的吧！坟上插柳是这个地方的风俗，风俗中，柳枝的成活与否茂盛与否，便兆示着死者的后代兴旺发达与否。
诊所生意兴隆。主人因辈分较小，年龄不大，村人们便直呼其小名——大成。听说此名是大成那颇有文化的祖父起的呢，可能盼着大成将来能中大用吧！村里的老人们讲，大成那不知哪一辈的祖父曾是一家药房抓药的，由于记性好、悟性高，慢慢竟也懂了一些中医之道，于是便回了村，开始给村人看病抓药了。就这样一代代传了下来，到了大成的父亲，竟是小有名气的中医了。大成父亲的声望远在儿子之上，可是前几年大成娶了媳妇，家庭便时有矛盾激发，于是那老两口便另起炉灶，搬到镇上去住了。
大成的诊所现在生意还不错，这第一是沾了他“老中医世家”的光；第二呢，村子偏僻，离镇较远，头疼发烧之类的小病，当然是要有求于他了。
诊所门前的那片坟地，正是大成家的祖坟。那棵能合抱的大柳树，据说就长在他那位抓药的老祖先的坟上。这一家一代比一代兴旺，一代比一代发达，似乎正印证了人们关于坟上柳的说法。
大成的媳妇，名叫大勤。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人的名字还颇有相配之处。大勤聪明伶俐，操持家务井井有条，抓药算账头头是道，是村里人人称道的能干媳妇。
大成和大勤的关系，原是极好的，但后来就不行了。关系不行的原因，据说是因为大勤没有能给大成生个儿子。大勤倒是给大成生了两个女儿，但大成是打定主意要生个儿子继承父业的，所以要求媳妇继续生下去。大勤不干。大勤说我又不是生娃机器，闺女难道不是人吗，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脑瓜还这么死封建死封建的。大成说不是封建，是没有儿子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大勤说有什么抬不起头来的，是你自己心理作怪。现代社会人们忙自己的还忙不过来，哪有人笑话你——就是有人笑话了那也是没水平的人，你大可不去管他。
但大成好像没有办法去说服自己。他去镇上的次数渐渐多了，回来的时间也越来越晚了。
终于有一天，村里开始风传，说是大成在镇上有了相好的，是一家餐馆的服务员。当这个话传到大勤耳朵里的时候，大勤鄙夷地说：“我们家大成不是那种人，你们不要捕风捉影。”这下，再没有人敢在大勤的面前说大成的坏话了。当初不知出于什么心思透露消息给大勤的人在背地里暗暗地说：“护你的男人吧，护到最后你就知道了。”
于护到最后了，大成把一纸离婚协议书放在了大勤的面前。大勤疯了一般的哭，疯了一般的闹。但，大成又拿出了一张化验单，一张女性妊娠的化验单。
大勤走了，签了协议，撇下女儿就走了。据说是去了南方，进了一家工厂。临走她充满悲怨地说：“我看着你生儿子，我看着你过好日子。”
大成果真娶回了一个女子，有人说就是镇上的那个服务员。
大成的父母也从镇上搬回了住来了。
但大成的家里开始战火四起了。大成新娶的妻子和他前边的女儿不时发生冲突。这倒是可以理解的，但关键是，大成的父母也开始不满了，大成新娶的妻子，抓药不会不愿学，家务虽会不愿干，整天撅着个肚子显摆——才四五个月，离生还早着呢。有人渐渐了解了内情，讲了出去，全村人都知道了，都说大成不值了，大成这步棋算是走错了。
但大成好像依然很高兴，每天把新媳妇宠在手心里。有人说，他是在宠他的儿子哩。
大成儿子生下来的时候，大成一家高兴坏了。但他们的高兴没能持续多久。那是一个有着先天疾病的孩子。那孩子长到两三岁，不哭不闹不说不笑；长到四五岁，仍是不哭不闹不说不笑。
后来有一天那孩子死了。据说是病死的。但也有人质疑猜测，只不过不敢说出来罢了。
那小孩就埋在了大成家的祖坟里。也起了一个小坟冢，也插了一枝柳。第二年的春上，那柳枝已经活成一棵树了，依然发出了葱绿的嫩芽。
有一天大勤衣着光鲜的回来了，同着她后嫁的丈夫——一个成熟稳重、西装革履的三十几岁的男子。大勤说要回来看看乡亲，看看女儿，看看以前的家。其实她有句话没说出来：她还想看看大成，看看大成的日子。大成沉默地陪着大勤和她的丈夫，脸色一直不太好。
大勤走了之后，大成来到他家的祖坟里，涕泪滂沱地哭了一场。
祖坟上那棵能合抱的柳，依然长得茂盛、葱郁。
诊所的生意，依然不错。
大成的媳妇依然什么都不做。据说，她最大的嗜好就是睡觉和打牌了。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发表于 2010-5-30 2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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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30 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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