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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曾经沧海
贾生的住宅筑在巫水河坎上，家门口蓄一棵古樟。
古樟始植于何年何月，家谱没有记载，村里的老翁老媪也说不清场。
某日，对河的麻拐子同他商量，问他800块钱是否愿意卖歪脖子古樟。
贾生心中好一阵窃喜，竟一时怔住了，他走过去拍了一下麻拐子的脑袋，麻拐子知道躲闪，亦知道疼痛，贾生这才深信麻拐子脑子完好无损不出问题——一棵不成材不成器的歪脖子古樟能卖这么多钱，傻瓜也晓得是个好价钱，麻拐子能出这么高的价？于是交易很快洽拢，贾生当场拍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800块卖古樟的事旋即疯传开了，村里顿时大哗。有的人眼红嫉妒得咧嘴砸舌脱裤骂娘；有的人无动于衷——老祖宗给贾生留下的钱是人家的福气；有的人烦躁不安百思不得其解，好像这棵歪脖子古樟总与自己有关。
是夜，族人涌进贾生家，说那对河的麻拐子是想买古樟雕刻菩萨，斧凿一动，菩萨显灵，现在的木脑壳值钱，一个菩萨千儿八百，甩手就能换成钱，他麻拐子是愚弄你贾生老实人，是他娘的丢小币赚大钱，你就是把古樟抬到三四千块他麻拐子也会跑着来买。
一番洗脑点拨，贾生就作恍然大悟状，一拳击在脑壳上，就“通”地发声闷响。“差点上了那老家伙麻拐子的当！”
那麻拐子自幼聪明过人，但因出身不好，他所有的聪明才智都被搞集体时一顶“地主狗崽子”帽子给消磨了。于是他只得学木工泥工挣钱养家糊口，农村实行责任制后见人们撑饱了闲着没事喜欢进庵宇拱庙宅烧香拜佛，买纸钱香烛舍得花钱，那木头菩萨就跟着走俏，于是改学雕刻菩萨赚取善男信女的钱。
庵堂庙宇如雨后春笋般日逾增多，大小菩萨竟供不应求，他的生意很是红火，于是常常加班到深夜才放得下斧凿。
那晚过了零点，麻拐子正准备熄灯困觉，却传来一阵打雷般的擂门声，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他刚拉开一条门缝，贾生就一头闯了进来。
贾生连声叫嚷“毁约毁约”，弄得麻拐子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傻愣了一锅烟功夫，麻拐子总算悟清楚了贾生是悔约不卖古樟。于是麻拐子嗓子就硬了，斥责贾生一位五尺男子不是白多了那五寸么？为什么说话不算数呢！
贾生又改口说如果不给四千块钱杀了他也不肯卖。
说来说去还是嫌钱少了，麻拐子听出了玄机，就满肚子的愠怒，开这种价他也是疯狂价了，你贾生还能把古樟卖个十万八万的价？
麻拐子越说越火，男子汉牙齿咬得钉子断，说多少价就多少价，再多加一分钱他麻拐子不买，古樟卖给谁都不在乎。
这回谈价没上次顺利，谈崩了。
交易不成，歪脖子古樟仍伟岸地矗立在河坎上。
麻拐子同贾生拗上了。
那晚狂风撼山动地的穷刮，继而是铺天盖地的骤雨，古樟竟訇然被刮倒，半截树身潜到河里去了。
古樟苍老嶙峋，疤痕累累，且树心空洞如烟囱，除了勉强用作雕刻菩萨只配塞炉灶烧火。如今树已倒了，不想卖也得卖。这回贾生把树价放到两千块。
可是麻拐子仍是拗着不睬。
族人又为贾生出主意想办法，说麻拐子再拗，他雕刻菩萨离不开材料，这两千块钱的价可是定死了，悠着吧，看谁有耐性。万一他麻拐子不肯屈尊买下古樟，天下雕刻木脑壳的不只他一人，族人会帮他到外地找买主，不信这金条银杆卖不出去。
有这么多人为自己撑腰壮胆，就激起了贾生一身的豪气，便铁着心要和麻拐子一拗到底。
第三轮谈洽未果，古樟仍躺在河坎上。
日子又捱过半月。
一晚又是雷雨交加，暴雨如注，哗哗地折腾了大半夜。下半夜山洪暴发，河水陡涨。其时泱泱洪水，水急浪高，古樟眼看沉沉浮浮就要离岸而去。贾生大惊失色，赶紧拖住树梢，无奈一个人的力量显得如此渺小，不但稳不住古樟，还有连人带树被冲走的危险。
他慌忙指使老婆去叫族人来帮忙——他深信在他卖树时有那么多人为自己出谋划策，在这火急关头，肯定会有人来帮他。
一会儿，老婆踅回，说族人没有谁愿意来帮他，这黑灯瞎火的，且暴雨如盆，人的生命比古樟重要，哪个敢拿自己性命开玩笑，万一被洪水卷走这条小命谁来赔？
贾生只得仰天喟叹，眼睁睁地看着古樟被洪水掳走了，痛心而又无奈。
他后悔，跺着脚干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800块不愿卖，而现在……我操你娘的八十八代！”
贾生骂谁，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轿 夫(小小说)
鬼三死了，水月村沉寂了好些日子。
村人为鬼三举行了奇特的葬礼。
“轰！”三眼铳连炸三响，于是鬼三就被悬悬地抬了起来。
鬼三生得虎背熊腰，腿长脚阔，且生性敦厚慈实，做事稳当妥帖，是村里人公认的抬轿的好角色。
水月村有俗规，轿夫不抬达官显赫的男子，只抬梳妆待嫁的姑娘。不管是地主老财的千金，还是平头百姓的丫头，非得请鬼三抬不可。
他抬娶了多少青春妙龄的姑娘，人们无法累计。村里人只记得他有的是力气，却抬不来自己的婆娘。只记得他一辈子人一个火一炉,清淡寡寂地打发着这无涯的岁月。
他渐渐老了，像风中一棵颠巍巍的老树，走路也打蹒跚，与人相遇，别人都怕他跌倒闪着，自然没有人再请他抬轿了。
一栋爬满了青苔的茅棚，窒息着一将要完结的生命，别人家儿女绕膝，其乐融融，他则孤家寡人，形单影只，这日子就显得僵凝而缺少生机。他老得好快哟，坐着像一架弯犁，站着像一只虾米。
终于鬼三走了，他来到这个世界静悄悄的，走时也就这么悄没声息。
皑皑大雪锁住了山川，坟地选在卧龙坡，距水月村有三四路远。
寒风凄凄厉厉地刮，雪花飞蝗般地扑。
一行人艰难地往山野里走，雪地上留下一行行歪歪斜斜的脚印。
没有人为鬼三烧香拜路，也没有人为鬼三披麻戴孝。送葬的人周身裹满雪花，一身素白。
终于把鬼三送到了坟地，送葬者如释重负般地吁了口气。
送葬的是一帮妇女，而敛裹鬼三尸首的是一顶雕龙镂凤的花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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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5-28 10:39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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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27 1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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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上一杯茶，晚上仔细读。
楼主
发表于 2010-5-27 2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