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赞助贴）老贼

令箭

令箭小说 : 老贼

　　在月牙巷子口，生意铺子没有空闲过一间，但掌柜的总在不停地换。发了财的，去了金融街继续淘金，门面就客客气气换人。赔了本的，卷铺盖走人，门面偷偷摸摸换了人。在月牙巷住了六十多年的江桂卿最清楚这个。

　　这巷子，没什么百年老店可以炫耀，独有一条河顺着巷子边不死不活地游弋，让街坊们稍感安慰。有一个杂货店不死不活的在巷子口摆着，那张老脸也是那种不死不活的样子。

　　掌柜的姓姚​，爱占便宜的街坊们不嫌弃他的铺子老旧。每次买完东西总要还个价，老姚一直是老话，好说好说。大多数街坊们也不图三毛两毛的俭进，只觉得在买卖问答里有一种很难在别处找到的温情脉脉，你在，我也在，这挺好。遇到有些不懂四六点的街坊买了东西把价钱往肉里挖，街坊们也会帮老姚插嘴，呔，进都进不来。有时候街坊会因为老姚的货价和街坊打嘴仗，但老姚不会。还有很多时候，赊欠盐糖酱油醋的小孩跑来吆喝说，嗨，我妈说赶紧拿包烟，先赊着。或者，嗨，我爸说正炒菜呢，拿一包五香粉，回头给你钱。老姚赶紧就递给小孩。大多数人记忆好，也有记性不好的，老姚不催不提醒。有街坊知道事就会说帮他捎个信，他会摆摆手，忘记该忘记的，记住该记住的，谢谢你喽。

　　老姚不是月牙巷的老住户，但很早就来了。当年跳皮筋的小女孩回娘家来玩，见了他就会笑一笑，老姚手也不空，给她们牵着的小闺女或小儿子一粒棒棒糖。当年的小女孩们和自己爹娘说起老姚就会问，这个老好人家哪里的。她们的爹娘说法不一，有人说是金融街那边的拆迁户，有人说是顺河路那边的，也有人说老姚是市里很早的退休干部。

　　老姚店里有可乐雪碧，有中华玉溪黄鹤楼，更多的是针头线脑黑扣子。防风打火机和工农火柴放在一起不别扭，红木木梳和塑料篦子放在一起也很和睦。街坊里有跑了全城买旅行剪而不得的却在老姚店里偶然得见，一笑，嗨，傻不傻。

　　老姚头发白了一大半，但不耽误有人惦记。儿女另过的江桂卿就问过老姚，咋没见你家人来呢。老姚不紧不慢说，都忙。江桂卿很久没见过老姚家人，就对忙这个字有了疑惑。她不缺钱花，但赊欠了老姚很多货。她是有想法的，但老姚一直不开口，这让她对自己俊美的老脸没了信心。实在忍不住了，就在某个瞬间打了电话请老姚来家里吃绿豆煎饼。

　　江桂卿家在月牙巷靠河边的地方，一个墙根有绿苔墙头有绿植的小院。念叨着57号，老姚去了。吃得香甜，坐得舒展，言语道断止乎于礼。江桂卿直勾勾盯着他说，你要真没老婆，今晚就别走了，看我会不会吃了你。老姚说，她好久没回来，我得忍一下。江桂卿走过来坐在他怀里说，我有钱，也不图结婚证，一个人太孤嘘。

　　老姚不嫌腿麻，但两只手都放在三界外，很久才叹一声。

　　江桂卿坐了一会感觉不到温存就起身，拿了一叠钞票装进老姚兜里说，欠你的，给你。说完也叹一声道，浪是浪不起来了。

　　月牙巷几乎是这个城市被遗忘的角落，偶尔有红颜绿鼻子的外国佬举着相机拍来拍去的，剩下的全是熙熙攘攘的菜色人群。城管或警车几乎不见，巷子也都习惯了。

　　某一天，老姚的铺子门前停了一辆警车，过往的人都多看一眼但都匆匆回家烙饼下饺子。有些想买老姚货的街坊撞见警车就绕道了，不是心虚而是怕惊扰内心。

　　江桂卿在老姚杂货铺对过卤肉烧饼摊子边上闲坐。她有些莫名的慌张，磕着瓜子把瓜子仁都吐出来。看见警察从老姚铺子里出来，他们脸色不好看，但老姚手上没带铐子，送警察出门，面色有些恍惚那样子。

　　警车走了。

　　江桂卿登门，说，拿瓶海天老抽。

　　老姚拿了老抽。

　　江桂卿给老姚扫码付账，说，卖黄碟了吧？

　　老姚笑说，我哪敢那么正经。

　　江桂卿放心了。警察登门有时候未必是坏事，尽管好事不多。

　　后来的事情，江桂卿都知道了。原来这老家伙是在等人。属于呆兔那种的。

　　老姚说他老婆在月牙巷122号附近的河边留下一双鞋不知所踪。

　　江桂卿磕了一枚瓜子说，这河，淹不死人。

　　老姚然后就发呆。

　　江桂卿说，看你老婆照片不憨不傻的，二十多年了，真要在某个地方过活，也不坏。

　　那天警察来就是告知他没啥消息。

　　江桂卿喜欢老姚发呆的憨样儿。有时候恨他，有时候又舍不得他。闺女让她去金融街那边住，她说过两年再说。她悄悄托了女婿刨一下老姚的根子，女婿满口答应。

　　后来她知道了老姚的事情。老姚的儿子那年被抓。和几个不正经阿飞妹睡，按说不会死。但在严打风头上，托人不托人可能就有区别。老姚当时在市档案局当副局长，清水衙门但级别不小。他老婆让他托人，他实在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就说没人托付。结果他儿子被叛了死刑立即执行。上诉也没用，老姚的老婆一气之下烧了房子，消防车来灭了半天火。她搬到月牙巷租房住，但某日看到老姚到了月牙巷，一气之下到了河边。后来的事情没人看到。

　　江桂卿说，哦，原来是他的老婆，当时是大事据说，我那时候好像去你大姐那里伺候她坐月子。

　　河边留下一双鞋，或许跳河，或许上了刚好路过的船。这河淹不死人是假的，但没有尸首。若是上船，何必脱鞋呢。

　　江桂卿说这不是脱裤子放屁么，然后嗤嗤笑了。女婿说，不是咋滴，不合逻辑。闺女说住些日子再走。外孙女也说外婆最漂亮。江桂卿只好住下，想给老姚打个电话，觉得丧气就算了。

　　飘了雪花，江桂卿回到月牙巷，第一眼就看到月牙巷口老姚的铺子关门了。

　　江桂卿不知道这老东西去了哪里，有些话就再也没法落地。她闲了会去河边看看，万一有老家伙的鞋子呢就可以笑出尿来，也能狠心断定这老贼终于嗝屁了，呵呵，呜呜，哈哈。

草舍煮字

开始我还以为是保密局的潜伏特务，原来就是一袋从不启封的档案。

令箭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9-11-5 21:33
开始我还以为是保密局的潜伏特务，原来就是一袋从不启封的档案。

:handshake流年似水年华逝

fonyuan

这个小说好。真好。

令箭

fonyuan 发表于 2019-11-6 15:00
这个小说好。真好。

希望你的铁锤继续打在铁砧上，呼呼哈哈

fonyuan

我一般不评小说了，也基本不看。
我既然说好，那就是真的仔细看过了才说的好。
砖家不打谎言。
这篇确实好。只是最后一段有商量的余地。

欧阳梦儿

你在，我也在。让我想起了賈乃亮演的那部表现军人的片子。亮子演的军人军人味特足，太军人了，比军人还军人！

夏冰

这篇，总没明白为何要叫老贼。

欧阳梦儿

我是先加分，后认真读完的。这样谋篇与布局，其实不新鲜，但就是读出了新鲜感，读出了感叹。

欧阳梦儿

这感叹是对文字说的。你人那么丑。

欧阳梦儿

fonyuan 发表于 2019-11-6 16:33
我一般不评小说了，也基本不看。
我既然说好，那就是真的仔细看过了才说的好。
砖家不打谎言。

我怎么觉得最后一段其实蛮好滴呢？段位不同的关系？你可以好歹解析一下吗？

令箭

江桂卿不知道这老东西去了哪里，有些话就再也没法落地。她忍不住会去河边遛遛，万一有老家伙的鞋子就可以笑出嗝或屁来。没有遇到鞋子，她略略心安，会坐下来看河水静流。屁股下面蓦然会有热气升腾。她知道那是一块干净但丑陋的石头，并不是老姚的腿，她的手却忍不住去摸挲它，就像那晚脸热心跳也没挡住她的小手。没人会知道那腿会怎么样，也没人知道夜色竟渐渐撩人了。

令箭

有个另类结尾，贴一下

令箭

欧阳梦儿 发表于 2019-11-6 17:39
这感叹是对文字说的。你人那么丑。

说丑不好，这样说比较好:你人不漂亮。

令箭

夏冰 发表于 2019-11-6 17:37
这篇，总没明白为何要叫老贼。

子曰，老而不死是为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