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程贤富 于 2019-11-2 20:22 编辑
一 办公室杨主任抱来一大摞文件，叶校长签发到一半时，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唉，这分明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嘛！” 杨主任伸长颈子看了看，叶校长的笔，此时正停留在职称评定那份文件上。 今年，县教委又给红旗小学下达了一个高级教师指标。只要评上了高级教师职称，就享受大学副教授待遇。这对一线的老师来说，当然是梦寐以求的好事。但是，对叶校长来说，僧多粥少，按下葫芦起了瓢，往往费力不讨好！ 杨主任怀抱着签发完毕的文件刚走出校长办公室，叶校长又把他叫住了：“杨主任，你顺便把任副校长叫来一下。” “好的。” 任副校长的办公室与叶校长的办公室，中间只隔着一间小会议室。不一会儿，叶校长就听到了任副校长那熟悉的脚步声。 “叶校长，你找我有事吗？”任副校长站在叶校长办公室门口，探着脑袋问。 “哼，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我俩先商量一下，再开教师会。” 接着，叶校长就将以前学校在高级教师职称评定当中存在的诸多问题，和盘托出。 五年前，县教委按照各校教师人数的多少，分别下达了数额不等的高级教师指标。红旗小学为了把好事办好，校委会与全校老师通过几上几下的讨论，终于制定出一个《高级教师职称评定考核细则》。这个《细则》多达一百多条，几乎囊括了学校工作的方方面面。学校的本意是借此机会，全面提高教学质量。谁知，条条框框是死的，人却是活的。经过几年实践，《细则》的弊端逐渐暴露无遗。比如说，没有一点绘画基础的老师在评职时，却能拿出一大叠参加绘画比赛的获奖证书；写不来论文的老师，居然能在国家级刊物上发表论文。这些证书，你说是假的吧，它又盖着各级职能部门的大红印章；你说是真的吧，持有者又不具备相应水平。老师们你不说我，我不说你，暗地里相互比赛着造假。最后，那些评上了高级教师职称的，就认为自己有本事。而那些没有评上的便整天骂骂咧咧的，骂叶校长照顾亲属呀，接受贿赂呀，甚至是权色交易呀等等等等。更有横不依理的老师上窜下跳，把学校闹得鸡犬不宁。每年评职工作一结束，身材魁梧的叶校长都要瘦一大圈，常常感到心力交瘁，神思恍惚。 任副校长说：“叶校长，你说到我心坎里去了。职称评定这事，要让人心服口服，第一要公平，第二要公平，第三还是要公平。近几年，有的老师讲诚信，有的弄虚作假，根本谈不上公平二字。我在私底下，也经常思考这个问题，只是苦于没有找到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所以就没有与你提及此事。” 叶校长动了动屁股，将身子坐正后，说：“不成熟的办法我倒有一个，今天请你来，就是请你帮忙定夺。今年，我准备废除《细则》，采用参评教师无记名投票的方式，谁得票最多，这个指标便花落谁家。” 任副校长沉思片刻，说：“这个法子好！这样一来，人是你们自己选出来的，总没有理由怨这怨那了。” 紧接着，叶校长便组织广大教师各抒己见，经过数天数夜激烈争辩，方案终于敲定。 今年符合高级教师任职条件的，有三十几位老师，其中，叶校长最想评的还是明年就要退休的朱老师。朱老师一生勤勤恳恳教书育人，从来没有作过假。要是采用老办法，朱老师此生只得望洋兴叹。 方案初步确定下来后，叶校长又找朱老师私下交过心。朱老师说：“叶校长，这个方案好是好，但我心中始终有个疑问，为何不让所有教职员工都参加投票呢？” 叶校长说：“让大家都参与此事，优点是更加民主，缺点是可能造成拉帮结伙的新局面，使学校的评职工作被少数别有用心的人所操控，让学校管理陷入被动。” “你这样一说我就明白了。” 谈到这里，朱老师又提出一个新问题。只要评上了高级教师职称就名利双收，哪个老师不是巴心巴意地盼望着呢？今年三十几位老师参评，每人限投一票，到头来极有可能都是自己投自己一票，这个指标依然找不到归宿。 叶校长说，昨天，他跟任副校长也想到过这个结局。先试行一年，有什么问题明年再改进。任副校长还向叶校长明确表过态，他今年这神圣的一票就投给朱老师。假若投票结果真如朱老师所言，其他老师每人都只有一票，而朱老师有两票，按照规则，这名指标不就归朱老师所有了么？ 朱老师推辞说，叶校长也只有两年就要退休了，这名指标理应归叶校长所有。全县一百多所学校的校长，唯有叶校长还未评上高级教师职称，也有失公平嘛。 叶校长沉默良久才说，学校指标太少，杯水车薪，他这一辈子就不打算凑这个热闹了。 二 投票工作在学校小会议室正式举行。 投票前，叶校长说，鉴于学校高级教师指标太少，他自愿放弃，同时也不参加今年的投票工作。 填写选票时，叶校长有意瞟了身侧的任副校长一眼，他果然填写的是朱老师的名字。 投票结束，唱票结果一如朱老师所料，三十几位老师，每人获得一票，没有谁多一票，也没有谁少一票。一头雾水的任副校长，诧异地望着叶校长，那目光好象在说，这是怎么回事呢？叶校长也瞠目结舌地望着任副校长。他估计任副校长把他那一票投给朱老师了，而朱老师却投给任副校长了，故才造成今天这尴尬局面。 投票无果，事情又回到了原点。经过现场讨论，老师们都同意采取自由提名，公开评议，当场举手表决，依旧是得票最多者胜出。 公开评议开始，有人首先提了杨主任的名。场上的人先是一阵沉默，过后稀稀拉拉地举起了几只手。见举手的不多，杨主任自嘲说：“你们不相信我，我自己还是要相信自己！” 杨主任说完，便举起了一只手。 杨主任的票刚统计完毕，又有一位老师站起身来，提了另一位老师的名。场上有近七成老师都举了手。正当大家都认为，这个高级教师指标非这位老师莫属时，朱老师却嚯地站起身来提了任副校长的名。他说，今年这个指标，应当属于叶校长。既然叶校长自愿放弃了，他也不强求。整个学校除了叶校长之外，最辛苦的还数任副校长。任副校长一年到头既要负责学校的日常事务，又长期担任小学语文教学工作，经常加班到深夜，往往比一线的老师还辛苦数倍，若不评他，天理难容。 人事干部说：“同意任副校长的，请举手表决。” 人事干部两眼如炬，把整个会场扫了一遍又一遍，深信数据准确无误后才朗声宣布道：“总共三十五人参评，三十四人举手赞成，一人弃权，任副校长高票当选。” 小会议室里，掌声山崩地裂般响了起来。掌声小下来后，任副校长却站起身来，向大家鞠了一躬，大家都以为他这是在致谢呢。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他说的竟然是：“我这一票不是弃权，而是强烈反对。” 指标都定给你了，你还反对个啥呢？在场的老师面面相觑，心里都狐疑着。 任副校长继续说：“我先跟叶校长简单交换一下意见，过后再征求大家的意见。” 人事干部招呼参评老师说：“我们先出去稍等片刻，待两位校长商讨完毕，我们再返回，请大家不要走远了。” 任副校长说：“你们人多，还是我们出去说话才合情理！” 朱老师说：“叶校长，我忽然感觉头晕，回寝室吃颗降压药再来。” “行，快去快回。”叶校长说。 二人来到叶校长办公室交谈了一阵，不久又回到了小会议室。原先吵吵嚷嚷的小会议室里，迅速安静下来。叶校长表情镇定，任副校长的眼圈却有些发红。二人落座后，任副校长向叶校长翘了翘下巴，示意叶校长先讲。叶校长说：“你先讲，我后讲。” 任副校长不再推辞，他清了清嗓子，哽咽了几声才说，他今天通过反复的思想斗争，决定把今年这个指标让给朱老师。朱老师是红旗小学当之无愧的功臣，几十年来，他的学生成绩不仅年年都名列学校年级第一，还多次名列全县第一，为红旗小学赢得了不少声誉。现在，朱老师已经积劳成疾，诸如高血压，前列腺炎，风湿关节炎等，所有老年人患的病，均能从他身上找到影子。他明年就要退休了，今年是他最后一次评高级教师的机会。我们允许他带病离开学校，但不能让他带着遗憾离开学校。说话的过程当中，任副校长又是几度哽咽。 任副校长说完后，叶校长接着说：“任副校高风亮节，大公无私，我举双手赞成。现在看大家意见如何？” 会场上的老师全都举起了手。 任副校长抬头看了看，脸上露出了会意的微笑。 三 几经周折，这名指标终于落在朱老师头上了。“名至实归！”叶校长不禁又长长舒了一口气。然而，朱老师回寝室吃降压药去了，至今未归。叶校长只好带着人事干部来到朱老师寝室，向面色苍白的朱老师宣布了评议结果。叶校长宣布完毕，人事干部又礼节性地祝贺了几句，继而手捧一份表册，恭恭敬敬地递给朱老师：“朱老前辈，请你今天晚上务必填好，明天清早我要上报县教委人事科。” 喜从天降，朱老师脸上露出了粲然一笑。他激动的双手就像寒风中的枯枝那样颤抖着，手指还未触到那份表册，人却轰然倒地。 叶校长急忙喊来几个年轻老师，用一块竹凉板把朱老师抬到了乡卫生院。 叶校长给朱老师的家属打完电话，来到乡卫生院急救室时，人事不醒的朱老师已经挂上了吊针。 主治医生见叶校长来了，就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而后走出急救室。叶校长心领神会地随着主治医生，来到急救室外边的过道上。主治医生对叶校长附耳低言道：“朱老师患的是急性脑溢血，快通知家属准备后事吧。” 主治医生话音刚落，急救室里便传来了护士的惊叫声：“朱老师不行了。” 护士喊出的这六个字，像六把尖刀刺着叶校长的心。叶校长快速跑进急救室，只见朱老师口里呼出一股白气，接下来便一动不动了。 朱老师是死在工作岗位上的，叶校长当即决定，由学校出面，为他举行一个隆重的葬礼。 朱老师的亲属都赶来了，听了叶校长的介绍，皆唏嘘不已。见学校对朱老师的丧事安排得体面而周到，他们也都无话可说。 扎花圈的扎花圈，办厨的办厨，守灵的守灵，老师们都忙得不可开交。叶校长一直守护在朱老师灵前，他要陪这位老黄牛一样的老师，度过人生的最后一夜。夜半时分，叶校长犯起困来，他想去操场上走走，以清醒一下迷迷糊糊的大脑。叶校长来到操场上，忽然看见对面教室里亮着灯，任副校长此时正站在讲台上讲着话，好象在开什么会似的。他努力瞪大眼睛，看见参会的依然是白天那三十多位老师。他们肯定是在商量那个指标的事情。叶校长心想，任副校长，你操之过急了。那个指标是你自愿让给朱老师的，说明你风格高嘛。而今朱老师殡天了，这个指标迟早要落到你头上的。现如今，朱老师尸骨未寒，你就迫不及待地背着我私开小会，重新要回那个指标，未免太令人心寒了吧？ 回头一想，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的任副校长，一向做事光明磊落，他不是这样的小人。也许，他们是在商量明天出殡的事。细细一想，还是不对呀。商量出殡的事，一定少不了朱老师的亲属呀，为何全是白天那些参评教师呢？叶校长横穿过操场，他要亲自去看个究竟。一股大风从教室后面的柏树林里窜出来，将叶校长吹了个趔趄。大风在操场上打了几个滚儿后，又扑进三峡水库，在平静的湖面上掀起了圈圈涟漪。 叶校长一面走，一面在心里喃喃着：“真是出乎意料啊！任副校长的一片好心，反而要了朱老师的性命。” 会议结束了，老师们陆续从叶校长身边走过，叶校长也不便开口询问。教室里只剩下任副校长和人事干部了。任副校长依然站在讲台上，人事干部此刻正在埋头填写表册。
任副校长见叶校长进来了，便望着他难为情地笑了笑：“嘿嘿，时间不等人。明天九点之前不上报，指标就得作废。” 叶校长也装模作样地向任副校长干笑了几声。笑毕，他若无其事地走到人事干部面前，斜着眼睛扫了几眼表册。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表里填写的竟然全是自己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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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31 1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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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9-10-31 16:5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