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

草舍煮字

城

文/草舍煮字

（一）

　　穿过乡村，联结城镇，一路疾行，最后冲出雨雪交加的黑夜，在黎明中徐徐游进密集、高耸的建筑群夹缝中，一趟春运的火车即将进入北都市区。

　　旅客们骚动着收拾行李。麦冬的行李简单，因为出来得匆忙，只给姐姐麦秋带了点她最爱吃的家乡特产年货。

　　“冬啊，你姐夫去南方旅游了，带他们大队的年度优秀职工。你快来陪姐过年吧！我自己一个人心里不踏实。”

　　姐姐的语气迫切。她一个人带大弟弟，还从来没有那么忧虑过。

（二）

　　麦冬下车的火车站在城市边缘，离姐姐住的大片居民区比较近。出了站口，迎面停靠着好几辆当地特有颜色的出租车。

　　“去诚信桥？”司机看了他十秒钟，操着油滑的北都腔调说：“120块，给你便宜，算100。”

　　他诧异：“不会吧，路很近啊。”

　　周围那几辆出租车的司机过来帮腔：“就是这个价钱。”

　　“我去年来过，打表20多块钱。”麦冬周围看了看，没下错车站啊！

　　“现在车站周围修路，你在周围打不到车。公交车也不到诚信桥。给你车票可以报销，怕什么？”

　　“我坐火车到这里才135块钱。”麦冬扭头就往大街上走，不惯他们的毛病。

　　一路上不断有人问他：“80块钱行吗？”“65块钱行吗？”他索性不斜视，不回头。

　　他路过一辆城管标志的车，停在离那些出租车30多米的地方，车里的人身穿制服，把脚伸到车窗外，心不在焉地抽烟玩手机，对那些黑心出租不闻不问。

　　麦冬恨恨地想：“哼！等我到家有你们好看！”他姐夫是这片城区的城管大队长。

（三）

　　雨雪停了，雾霾来了，遮天蔽日，正是大年三十的上午，人行道上涌动的行人几乎都戴着五颜六色的口罩。麦冬想，都市的表情就是遮盖真实的五彩缤纷吧。

　　他走在那些口罩和眼光当中觉得自己另类，本来就情绪低落，呼吸着说不清什么味的空气更让他胸闷。

　　看着道路两旁的建筑、商铺格局样貌，几乎无法辨别这是哪个北方城市。大街上汽车头尾相接，顺序缓行，麦冬脑海里浮现大城市牌照的车在他家乡横冲直撞的样子。他踩着湿漉漉的地面，在站外走了差不多两站地才打到一辆出租车。

（四）

　　“你的口音基本上是咱们市里人的味道，但我敢肯定你是南方人。”司机热情健谈，也许是因为麦冬长得面善。

　　“我在这里姐姐家长大，上的大学，毕业回老家边县工作。”麦冬也是个自来熟的人。

　　“哦，那你留在这里多好，大城市的工作机会和生活水平，小地方没法比啊！”

　　“老家还有爷爷奶奶要照顾。我在县城当老师，收入和生活还是可以的。大城市竞争得厉害，生活节奏太累人。”

　　“你是个孝顺的好人呢！大城市真是忙得要命，想孝敬老人都顾不上。”

　　这时，车载广播里正讨论着市人大关于减少外来人口的提案。

　　司机继续说:“回去也好，那么多外地人来这里讨生活，大街上乌央乌央的，比本地人还多，大小案件、到处拥堵、脏乱差不都是他们造成的吗？我可不欢迎他们。”

　　“人人平等，为什么要赶走他们？政府正在扩大城市规模，就是让农民成为城市人口。”麦冬有不同意见，接着他又说起了在车站遇到的事情。

        “也不能怪城管消极怠工，”司机说，“听说前些日子他们在清理市场的时候，有人被打伤了，挺惨的……”

　　正说着，司机的手机响起了《最浪漫的事》的歌曲。

　　“啊老婆，下水道又堵了？找物业给掏啊，干活的人都回农村了？唉，偏偏这个时候......啊！臭水都泡了地板啦......”司机没讲完电话，忙不迭把车停靠在一个公交车站旁，满脸歉意地对麦冬说，“对不住啊老师，还有一站地就到了。你看前面堵了，我开进去不好出来。我家里有急事，您看能不能......”

　　麦冬看了一眼计价器，21.5元，爽快地付了款下车。

（五）

　　平常麦秋姐弟俩很少寒暄，今天弟弟一进家，她连忙锁死防盗门，然后默默地把头靠在身材高壮的弟弟肩头。麦冬觉得气氛不对，果然看见外甥女莎莎戚然坐在沙发上，脸上带着泪痕，身边没有打开的行李箱表明她刚到不久。

　　进了门，麦冬关切地坐在莎莎身边问:“祖根和孩子没有一起来吗？”

　　莎莎表情凝重地摇摇头，拉起行李箱进她的房间去了。

　　莎莎比麦冬的女儿麦苗大四岁。麦苗正在本市上大学。因为户籍在南方沿海省份，她的录取分数要比本市学生高出几十分。姐俩离得这么近却不来往，小时候莎莎嫌弃舅妈是乡下拾粪的侉女人，妹妹是柴草妞。麦苗为此始终耿耿于怀，所以这次也没跟着爸爸一起来姑姑家。

　　麦秋递过来一瓶矿泉水说:“这些天心神不定，我都忘了要桶装水了。送水工都回农村老家过年去了。”见弟弟疑问的神情，就唉声叹气地讲起了莎莎的婚姻危机。

（六）

　　莎莎和老公祖根是大学同学。祖根在大学时是很优秀的，不仅成绩好，而且还有一项发明获得了科技奖，申请了专利。一个理科生，他写诗、吹口琴却也都像模像样的，因此捕获了莎莎的芳心。但是当初麦秋夫妇是不接受这个凤凰男做未来女婿的，可莎莎嫁意已决，况且她临近毕业时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那时麦冬倒没有对这桩城乡结合的婚姻另眼相看，还帮莎莎说了好话。麦冬的老婆就来自农村，小学文化，为人勤快、温顺，崇拜丈夫，但不如城里姑娘浪漫黏人。他们的媒人是从麦冬老婆同村嫁到县城的。媒人说城乡结合的婚姻才是最佳搭配。

　　深山里的祖根家真是够穷的，整个婚礼他们一分钱没出，连他父母来回的路费和吃住，以及带给家乡亲友的礼物都是麦秋家负担的。

　　小两口又回婆家办了一场寒酸的婚礼。山村里大部分人都沾亲带故，新媳妇要去挨家给他们磕头。收上来的红包，村长最大方给了50块，其他大部分都是几块钱，还有几毛钱的。

　　闹洞房的时候，几个精壮小伙子扑上来撕莎莎的衣服。任凭已有四个月身孕的她怎么挣扎、尖叫，灌醉了的祖根被人按在另一边帮不上忙。直到她被扒得只剩下内衣，村长才呵止了那些强人。好不容易熬到睡觉，突然发现被窝里有两泡小孩拉的屎。

　　这是个什么地方啊！惊得魂飞魄散的莎莎逼着老公，一同骑着摩托车连夜逃出山去。

　　虽然这件事给莎莎的内心留下了抹不掉的阴影，但为了不影响两人的感情，她后来一直都没有再提起受到的锥心猥亵。对丈夫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出来的农村观念和习惯，她也都尽力包容。但是，她死活都不再去那个可怕的山村了。祖根对此很有怨言，说她不孝顺。村子里人们也因此在背后对祖根指指戳戳，说他降不住媳妇。

　　莎莎生了个大胖小子以后，祖根全家欢天喜地。麦秋家也资助他们小三口贷款住上了商品房，小日子过得基本平稳。没想到前两天刚过完小年杀出了个程咬金，祖根老板的女儿跑来找莎莎谈判，说已经怀上了祖根的孩子，要出钱逼莎莎出让祖根，净身出户。

　　莎莎不太相信，直到昨天祖根外出十几天回家，她才确信老公的婚外情既成事实。一气之下，她半夜跑回了娘家。

（七）

　　麦冬听到这里把手里的水瓶往茶几上一敦，“腾”地站了起来。姐姐制止他说:“你坐下。”声音不大，不怒而威。

　　麦冬气哼哼地坐回沙发上，他从小就服姐姐。

　　“你这样气势汹汹地去找他，是要说合，还是要把他打跑了？”

　　“我生气是因为我还活着！死人才不会生气。”麦冬的拳头攥得咯咯响。

　　“你从小就非要练武功，脾气越练越大，我还以为你当了语文老师脾气会好点。这要是闹出了人命可怎么得了啊！”麦秋抹起了眼泪。

　　“爸妈走得早，我必须学本事保护咱全家。”麦冬的嘴和他的拳头一样厉害。

（八）

　　窗外的树木发出的萧萧风声穿透了玻璃窗，天气预报的寒流驾着凛冽的狂风奔袭而来。

　　莎莎穿着厚厚的睡袍从屋里出来，挨着舅舅身边坐下，默默地挽着舅舅的胳膊。

　　“大丫头，有什么委屈跟舅舅说。咱不能为那小子的罪行买单，在心里憋出病来咱损失更大。”

　　“他说……说他父母为了他上大学，把老命都快豁出去了，现在是一身的病，下地干活很吃力巴劲的。他要补偿父母和帮助过他家的亲朋，让他父母在村里风光起来，将来到城里来养老。他说……我们家和我娘家都没有这个实力……”

　　“这就是他喜新厌旧的正当理由？”麦冬怀疑祖根当年甜言蜜语诱惑莎莎，让她怀孕的目的，就是为了找一个进城的跳板。

　　“他说，千百年来都是农村人供养着城里人，现在社会进步了，我和我娘家应该为缩小城乡差距做贡献。”莎莎的眼泪唰唰往下掉，“他先把我儿子偷偷送回老家，才来和我谈协议离婚。呜呜呜……说那孩子是给他们家传宗接代的……呜呜呜……”

　　“啪！”麦冬又一次拍案而起，“他这是绑架！我非要让他见血不可……”

　　“冬你给我站住！”麦秋伸胳膊拦住他说，“他住在他老板的公司里，他们人多势众，你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麦冬叉腰在客厅里咚咚地来回走，一边吼道:“协议离婚？他休想！只能打官司解决。他是过错方，孩子跟着他能学出什么好？居然能把男盗女娼编成仁义道德来讲，这口才！他这大学真没白上，这个卑鄙无耻的流氓……”

　　“咱们起诉吧！”麦秋叹着气说，“过了春节假期再说。让他也摸着良心冷静想想，他这是害人！我们哪点对不起他？”

　　“那个女的离过两次婚了，也有一个孩子。”莎莎低泣着说。

　　“哎呦！这可不好。”麦秋一拍大腿说，“她敢找上门来抢别人的老公，那肯定是个刁蛮透顶的女人。她要给我外孙子当后妈，这绝对不行！”

　　“哼哼！”麦冬冷笑着说，“这个女人不靠谱，祖根那小子有罪受了。这种男人咱们不能要了，他想不离都不行。大丫头，你命里注定有这一劫。记住，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跨过这个坎，你会越来越好。他，咱们就等着瞧吧！”

　　大年初一气温骤降，一家人在沉闷悲切的气氛中过了年。

（九）

　　初二早晨，寒流席卷而过，窗外的一切都披挂上了厚厚的白雪。麦秋一家无味地吃着昨天的剩饭，电视里播报着新闻，春节期间外地清洁工不顾严寒，日夜坚守岗位，除夕夜清扫掉成吨重的鞭炮皮、礼花壳和各种垃圾。

      正在这时有人砰砰砰地敲门，麦冬说是不是祖根来了。麦秋示意他们别动，走去透过防盗门上的猫眼往外看。门外一伙男女用担架抬着一个人在敲她家的门——她这些天担忧的事情终于来了！

　　麦秋老公单位的城管队员，在从元旦开始的清理商贩占用堵塞道路的行动中，和一伙外地商贩发生了激烈冲突，两个商贩被打伤，城管队的小吴被打成重伤。单位已经为小吴支付了五六万的治疗费。

　　19岁的小吴来自农村，到城管队上班还不到两个月，没进入正式编制，也没上意外伤害保险，所以对他的赔偿，城管大队迟迟没有拿出个结果。节日期间小吴的家属到单位找不到领导，就抬着他找到大队长家来了，大有一开门就抬人冲进来的架势。

　　麦秋失魂落魄地回身把事情大致和弟弟说了。麦冬站起来果断地说:“姐，别怕。咱们不惹事也不怕事。你马上打110报警，莎莎，你拿手机跟在我后面录下证据，我出去和他们交涉。”

　　说完，他迎着砸门声走过去，开了防盗门……

　　【4000字】

潭边老桑

来了

素离歌

沙发……

草舍煮字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17-5-11 13:02
来了

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草舍煮字

素离歌 发表于 2017-5-11 13:03
沙发……

写得匆忙....

潭边老桑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7-5-11 13:04
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又没分了，发完了。明天吧。

草舍煮字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17-5-11 13:07
又没分了，发完了。明天吧。

先拍砖，分没所谓啦。

fonyuan

好，来了，来了。先占座。

春笺素心

#在这里快速回复#给我外孙子当后妈，这绝对不行！先替煮字先生捉个虫。按辈份，应该是外甥而不是外孙子……

甄小竹

坐地板上慢慢看，不急，豪哥有茶吗

草舍煮字

甄小竹 发表于 2017-5-11 13:41
坐地板上慢慢看，不急，豪哥有茶吗

有咖啡，稳坐静读！

草舍煮字

春笺素心 发表于 2017-5-11 13:37
#在这里快速回复#给我外孙子当后妈，这绝对不行！先替煮字先生捉个虫。按辈份，应该是外甥而不是外孙子……

这是姐姐麦秋的话。

草舍煮字

fonyuan 发表于 2017-5-11 13:24
好，来了，来了。先占座。

看我的文要降低标准，和你们的没法比。

春笺素心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7-5-11 13:44
这是姐姐麦秋的话。

……对不起煮字先生，是我排错辈份了……

fonyuan

草舍兄见微知著，看到了在这场城乡巨变中受到冲击的底层民众的辛苦和无奈。大赞！
当年农村包围城市，用农村供养城市，现在城市发达了，农村却没人要了，更没人管了，经济落后，使得农业人口尤其剩余劳动力涌入城市，一方面解决了城市底层劳动力不足的问题，一方面也由于观念和习惯的不同，城乡居民之间总会发生这样那样的摩擦。在这个大前提下，草舍兄讲了两个看似平常，其实正是这种大环境下产生的故事，一个是关注城乡结合的婚姻，一个是关注时下敏感的多数由务工者组成的城管队伍建设问题。
砖家觉得，这两个问题不小，可以说大到我们平常人想说明白，其实说不明白。
从整体来看，后面有点局促，引入城管队员的伤，是另一个话题，虽然与前面有百种联系，但关系还不是太大，不足以影响前面的故事。这样显得有点头重脚轻了。
但是本篇放在大环境下，仍然是一篇不错的小说，以点带面，看到了很多问题的根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