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

顽主

　　我初见骆一民的那年，他正在市开发区的一家阀门厂打工，他是生产线上的工人，但下了班以后，他就是个领导者——他是一个网络诗歌论坛的版主，而我们是论坛的会员。

　　他约我见面，我婉言谢绝了。我了解过那个开发区，是个四边不靠的地方，离开繁华的市区有三十里远，距离我居住的县城更足足有八十余里。

　　那我去你家吧？他在QQ上说。

　　我说，好啊，欢迎！

　　但是他始终没来。他很忙，忙着论坛的事——评论、留言、发展会员、出网刊。他勤奋得像头牛，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是牛，他说自己是头骆驼，在论坛上，他的ID是骆驼草。

　　他组建了一个QQ群，把会员都拉进来。他通过这个群给会员布置任务，动员大家去顶贴。骆一民很有宣传鼓动的天赋，见到他的鼓动话语，我再忙也要抽空顶帖子。

　　骆一民很有韧性，把一个诗歌论坛坚持办下去，而且，这一坚持就是漫长的五六年。其中有多少辛苦，不言而喻，骆一民从来没有提起过，我也没有询问过，他是一个很自尊的人，我怕无意中伤害了他的面子。

　　我能旁敲侧击地开导他。我说，很多事情，做了不如不做。他发来一个笑脸。我接着说，现实永远比理想重要，面包比书本重要。他说，可人活着不能没有理想……，人是会思考的芦苇……，人应该形而上……。

　　类似的话，他能讲出一大堆，我承认在他面前我才疏学浅，我底蕴不足，我无法与他争辩，可是我从心底里无法认同他的观点，上个公厕还得五毛呢？没有收入怎么行？

　　那次，我说过欢迎之后，大概一个月之后吧，他突然来找我。那天，我正在单位上班，他打手机给我，说已经在大门口了，门卫狗眼看人低，不让进。

　　我向头儿请了假，匆忙下楼去，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夹克，双手插在口袋里，腋下还夹着一个仿真皮包。我们四目一对，就明白彼此了，同时伸出手来，你好，你好。

　　他的手很粗糙，手指粗短有力，是个做活的人。

　　我做东，领着他在县城有限的两个景点逛逛，最后到一家饭店拣了个座，那家饭店大厨手艺差，且贵，我本意是不想去的，可骆一民说好。我猜他多半是看中了饭店的装饰，古色古香，果然，落座后，三杯下肚，他就说，那屋檐下的招牌好呀，一看就是书法大家的真迹。

　　他去过很多地方，黑龙江、四川、江西，每到一处都是会员接待，他笑称自己是现实失意，诗坛得意。我们频繁地举杯碰杯，直喝得酩酊大醉。

　　骆一民喝酒时，包就放在桌子一角，他的目光始终没有远离那只鼓鼓囊囊的包，但在起身宽座的时候，他忘记了包。我把包递给他，他连声说，谢谢。

　　他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说，你知道这包有多重要吗？

　　我说，不知道。

　　他说，这可是全体会员的心血呀。

　　骆一民躺在我的床上，一觉睡到大天亮，他醒了，酒也醒了，问，我没喝醉吧？我说，没，你哪能醉。他站到阳台上，伸了伸胳臂，扭了扭腰身，感慨道，酒逢知己千杯少。

　　回到房间，他先从皮包夹层里取出一张汇票，又从包里拿出一本打印好的书，他不无得意地说，他准备出一本纸刊，一年四卷，分为春之卷，夏之卷，秋之卷，冬之卷。

　　他一说，我立即就明白了，这事在论坛已经酝酿了好久，书是自产自销，主要是为了弥补大伙无法上期刊的遗憾。按照骆一民的说法，诗歌是变化最大的，最新鲜的文本，正规期刊总是被那几张老脸把持着，已经成为一潭死水臭水。

　　最好的作品在民间，他斩钉截铁地说。

　　可接下来的事，就有些出乎意料了。他郑重地把汇票递给我，说，兄弟，我想委托你联系印刷。我推托道，我哪有这本事。可我立即就想到自己曾经说漏了嘴，那是在去年春节前，我在QQ群中吹嘘，与印刷厂的老板是铁哥们，熟！

　　骆一民的记性可真好，我有些骑虎难下了，我说，我总感觉这事意义不大？

　　意义不大？他很惊奇。

　　我忙改口道，你想想呀，光我们省里类似的民刊就不下十来种……

　　骆一民挥了挥手，那些都没水准的，昙花一现，最迟挨不过今冬。

　　他翻着手里的那本书，指着让我看。你看，你看，这封面多有文艺气息！——《月牙湖边》

　　我不住地点头，我也不清楚，当时我是怎么了，或许是出于礼貌吧。

　　他的手指轻巧一搓，我看见扉页上出现了我的名字

　　你是出品人，我是主编。他仰着脸，不无得意地说。

　　我说，好吧，这事就包在我身上。

　　骆一民显现出几分孩子似的狡诈，说，我们走，马上去银行，提汇票。

　　我哭笑不得，一个人二十元，论坛三百个会员，也就是六七千元的事，八十多里路程，还打汇票，麻烦不？

　　骆一民不以为然，钱是小事，可都是大伙的心意呀。


　　钱是小事，可都是大伙的心意呀。他的话沉甸甸的压在我心头。骆一民回市开发区后，我就跑印刷厂，厂长并不是我的哥们，有过两三回交往而已，他听说我只印刷三百五十本后，马上拒绝了。

　　我的小哥呀，你知道我一印都是多少本？他竖起两个手指，两三万。

　　做你的生意，钱赚不到一分，还麻烦。

　　我见正攻不成，马上改打文艺牌。我先吹嘘了论坛的会员，吹嘘他们的诗歌，讲到激动时，我还即兴背诵了几句，厂长显得很有耐心，我讲得很投入，先把自己感动了，讲到动情之处，我泪光盈盈。然后，我就谈到了我们的领导——骆驼草，痴情文学，矢志不渝的一个打工者，为了出书，吃千般苦，受万般累，还把自个两个月的工资给搭进去了。

　　厂长终于被我说服了，他答应帮我，不过，他的业务很忙，时间上没个准头。我千恩万谢。

　　骆一民回开发区阀门厂后，就常给我消息，追问书怎么样了，进度到哪了？

　　区区几百本书，有啥进度，他也真够笨的，可我不能敷衍他，弄到后来，我就越来越尴尬，晚上我不敢上QQ，害怕他的骆驼头像闪呀闪。

　　平均算下来，骆一民每催促我三次，我就催促厂长三次。当然，我的催促很委婉，最初两次，我就到印刷厂，假装过路看看，后来，我改约厂长喝咖啡了，可他总是拒绝，他说，小哥，别急，下礼拜。

　　下礼拜，下礼拜，就这样一天天拖延下去，大概到了秋风起的时候，书终于印刷好了，很精美，应该说，出二十元本钱没冤枉，厂长确实一分没赚。

　　可我却高兴不起来，现在是秋天了，夏之卷才出来，姗姗来迟呀。

　　我没有亲自送书去市里，而是找了一家快递公司托运过去。因为这事，骆一民很不高兴。

　　他没有把秋之卷样稿寄给我，按照他的谨慎，假如他要托我印刷，一定会亲自来找我的。我在等待中忐忑不安。我闭口不谈民刊。

　　过了两个星期，他在QQ上给我留言，说他已经辞去了阀门厂的工作，去了浙东一个靠海的地方，做修渔船的活。他说，他是个痛苦的灵魂，只有无休止的漂泊才能获得灵感。

　　我耐心地“听”他述说，他说，那儿也有个论坛的会员，秋之卷就委托他来做了。

　　谢天谢地。





[ 本帖最后由 邱天 于 2010-11-29 15:58 编辑 ]

邱天

小说写得很现实，现在诗歌论坛就是那点事，又没钱，又想做事，做大事，就是现在满天飞的诗人了。
但是，应该鼓励他们！

排版有些问题，请楼主整理一下。

顽主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11-29 10:52 发表
小说写得很现实，现在诗歌论坛就是那点事，又没钱，又想做事，做大事，就是现在满天飞的诗人了。
但是，应该鼓励他们！

排版有些问题，请楼主整理一下。

邱斑所言极是，对论坛也是了解的

袅袅

小说语言精炼，人物形象丰满。是用心灵写诗的一个诗人！

天下为公

原帖由 袅袅 于 2010-11-29 13:13 发表
小说语言精炼，人物形象丰满。是用心灵写诗的一个诗人！

赞同，精华鼓励

暴雨迎风

很好作品，支持一下！

百味人生

语言很流畅。故事很动听。

刘满园

原帖由 袅袅 于 2010-11-29 13:13 发表
小说语言精炼，人物形象丰满。是用心灵写诗的一个诗人！

点评精准，支持精华。

曾经沧海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11-29 10:52 发表
小说写得很现实，现在诗歌论坛就是那点事，又没钱，又想做事，做大事，就是现在满天飞的诗人了。
但是，应该鼓励他们！

排版有些问题，请楼主整理一下。

支持精华小说，问好。

顽主

原帖由 袅袅 于 2010-11-29 13:13 发表
小说语言精炼，人物形象丰满。是用心灵写诗的一个诗人！

谢 袅袅评论

顽主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11-29 13:50 发表


赞同，精华鼓励

谢 天下为公鼓励

顽主

原帖由 百味人生 于 2010-11-29 14:17 发表
语言很流畅。故事很动听。

:handshake

邱天

排版还是有问题，有些段没有空行。

我来编辑一下。

邱天

排好了，段落清楚了吧？

顽主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11-29 15:59 发表
排好了，段落清楚了吧？

邱斑不辞劳苦，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