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座城遇见另一座城
——读雷蒙德·卡佛的《羽毛》
做客的经历都有吧?做客能带来多严重的后果,雷蒙德·卡佛在《羽毛》这篇小说里给出的答案令人瞠目。
小说《羽毛》是卡佛第四部短篇小说集《大教堂》中的第一篇,讲述了故事的叙述者杰克和妻子弗兰应邀去工友巴德家聚会的一次经历。在巴德与奥拉的家中,杰克夫妇遇到了一系列奇异其至荒诞的事情:一个在城乡结合部的破房子被时常吹嘘,一只臭烘烘又不时发出哀号的孔雀被当作宠物养着,一副参差不齐的牙齿模型摆在电视机上方,一个丑陋的婴儿倍受父母的喜爱……这次聚会之后,杰克和弗兰的生活发生了改变。但这次看似不愉快的做客彻底改变了二人的生活,自认为活得特别有情调的他们开始向自己原来不喜欢的这种生活方式靠拢了,二人精心构建的生活理念之城轰然倒塌。
一次做客带来了心理上巨大的冲击波,两夫妻赖以生存的理念城堡一下了坍塌了,这就是《羽毛》传递出来的主要信息。两个家庭的这次遇见,至少体现出了在自然观、社会观以及精神世界上的大相径庭。
杰克夫妇远离自然,住在钢筋与混凝土里,接触的也是汽车、电视这些工业产品,城市中居住了三年没去过乡下一次,对自然冷淡而陌生到了可怕的程度——做客的路上,不理会路边的花与树,把不认识的南瓜当成挂着的篮球样的绿色东西。巴德夫妇则在自然的怀抱中了,住在郊外,房前有树,用自己种植的果蔬招待朋友,饲养孔雀。两相对比哪个更健康更舒适,正确的自然观就出来了。
杰克夫妇对待爱情、亲情和友情也很冷淡。弗兰自己嫌长发给自己带来很多不便但也不敢剪,因为丈夫喜爱她的原因之一就是那头瀑布一样的长发。两人日常交流很少,更不关心别人,杰克记不得巴德好多次告诉他的妻子的名字,不得不去做客时弗兰都不知道该不该带礼物、带什么礼物,她甚至从没见过姐姐家的孩子。而巴德夫妇彼此相爱,爱的方式是互相为对方负责。巴德把一妻子从酒鬼手里拯救出来,赡养寡居的岳母,奥拉则每天让丑陋的牙齿模型提醒自己记住丑陋、懂得珍惜眼前的生活。无疑,在社会生活层面上,两个家庭之间也构成了鲜明的对比。巴德一家温暖和谐的生活给了杰克夫妇不小的震撼。
我们知道,信仰、意志、理想等构成了人的精神世界,人的精神世界形态各异。杰克夫妇的生活状态反映出了信仰的缺失,整日活得昏昏然,无处安放的灵魂自然成了物质的奴隶,电视电影成了他们打发时间的主要工具。于是,精神被科技产品阉割了,杰克抽雪茄只是为了模仿电影明星,汽车也是炫耀品。而巴德夫妇是虔诚的信徒,有信仰、知感恩的年轻夫妇生活得幸福而满足,对孩子、朋友充满爱意。冷漠与热情、虚伪与友爱形成对比,该如何安放灵魂便显而易见了。
小说结尾,巴德夫妇把回归了山林的孔雀的羽毛赠送给客人,杰克夫妇也幡然醒悟,决心在坍塌的废墟之上建设新城。从巴德和奥拉家回来的那晚,两人钻进被子后弗兰说,“宝贝,用你的种子来填满我!后来,弗兰不再去奶制品厂上班,她早就把她的长发剪掉了……
杰克夫妇接受做客的邀请是百般不情愿的——自己的生活那安逸了,何必要造访一个并不熟悉、并不认可的工友的家?城市里有自己需要的一切,何必要去一趟郊外?这次聚会,只源于巴德太执着了,他爱周围了一切。杰克夫妇受到的冲击也是巨大的——原来,生活还可以这样!原来,自己不以为然的这种生活确实比自己的以往沾沾自喜的生活好一百倍!
“新城”之内,杰克夫妇是欢喜的,幸福的,我深信不疑。
我的感慨是:人,真的不要太自以为是了。回头想想,我们没有自以为是过吗?那些自为为是的人犯过的错误还不够可怕吗?而那些身居高位人的自以为是,后果可能就是灾难性的。作家三盅说过,凡事一看透,激情便褪去,但天晓得所谓看透会否自以为是。信与疑,热与冷,人的一生总在对同一事物的认知上左右摇摆莫衷一是,转变往往只在一念间,自我推翻、交叠覆盖,直至承认宇宙无序生命无解。《羽毛》里,卡佛就这样“转动手里的镜子”,让读者像那只孔雀一样,“左右摇头才能看清楚自己。”而能在短短的一个故事里让人品尝到杂陈的生活五味,实现他对生活不动声色的批评。
羽毛到底是什么?故事里面巴德有句对他的孔雀描述,大概是孔雀的问题在于不知道自己只是一只鸟。就像里面四个人对于生活有着一些不切实际的愿望一样。巴德想让他与杰克的友情更进一步延展;奥拉希望巴德对他的爱意如初;弗兰觉得要个小孩不修边幅生活也能过好;杰克希望和弗兰能保持激情……可能吗?作者没有给出答案,读人,慢慢想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