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症话题】面包里的红豆

香薰古琴

　　面包里的红豆

　　“快吃饭，迟到了。”我妈唯恐我饿死，催命似的一声接一声地叫。

　　匆匆洗漱完毕，我一屁股坐在餐椅上。

　　早饭是小米核桃粥，还有一条面包。简单，比较适合我。

　　我家的餐桌是大理石，白如冰雪，上面有一条鱼在清澈的水里游。阳光从宽大的落地窗投进来，水面上波光潋滟。买楼房的时候，我坚持要高层，通风透气，采光极佳。我用勺子喝了一口小米粥，稀稠正好。面包是我妈昨晚专门去超市买的，很新鲜，焦黄焦黄的，上面一层奶油，一看就有食欲。我抓起面包，掰成两截。

　　“啊……蟑螂。”我手里一哆嗦，面包丢在地上，里面的蟑螂“哗”地在脚下撒了一地，四处逃散。我使劲把椅子往后挪，大喊大叫，两只脚跳得高高的，把椅子使劲往后挪。我心里装满了狗尾巴草，它不停地在风中摇，摇得我浑身战栗，从里到外痒。我后退，蟑螂就追着跑。我要死了，从椅子上摔下，后脑勺磕在窗台下露出的贴脚线的棱上。

　　抹了一把，后脑勺黏糊糊的。出血了。

　　可是蟑螂还是爬，朝着我的脚心爬。我惊恐地闭上眼睛，把身子往墙里面缩。蟑螂从腿上爬过，沿着我的前胸和脖子，爬到我的脸上，翻过脑袋，在后脑勺出血的地方使劲吮吸。

　　我死了。

　　驾鹤神游。

　　这地方似曾相识，腰身嶙峋的大枣树把沧桑的身子歪进院子里，院子里一共有七户人家。我家租住的南屋，前面就是自来水管，一院子的人都靠这根管子吃喝拉撒。水管下面有个池子，池子里长满绿色的苔藓，一摸滑腻腻的。南屋子里最缺少的是阳光，最不缺少的蟑螂。我妈穿着千层底布鞋，每天进屋的动作就是扫蟑螂。从炉台底下，桌子一角，抽屉里，用一张白报纸簸箕似的撮出来，埋在厕所边的垃圾堆。她一边做饭一边跳舞似地拧着脚前脚掌，白瓷砖的地板上，密密麻麻的黑点，都是蟑螂尸体。

　　有一天半夜打雷，我被惊醒了。我感觉身上奇痒难受。掀开被子，一道闪电掠过，我看见蟑螂像一群抹黑进村的小鬼子，在我身上爬。到处爬，无所畏惧的爬来爬去。胳膊上，肚皮上，还有内裤里。我“啊啊”跳下床，打开门，在雷电交加的院子里狂奔。

　　从医院出来，我妈直接把我送到了姑妈家。

　　我是在姑妈家里长大的。姑妈家里有一座向阳的院子，在山顶。院子里晒着野生的菌类，树上有小鸟，阳光出来的时候，小鸟就不停地唱呀唱。

　　我还在梦里徜徉，听到母亲焦急的呼唤，好像从远古而来，又像从天边降落。

　　我转着眼珠，把四周扫描了一遍。这是我家楼房，我妈拉着我的手，眼圈红红的，脸上像刚浇过的菜地，湿漉漉的。我看看墙角，看看身上，抬起身子把枕头翻了两遍。什么也没有。

　　我妈端着一杯热牛奶，让我喝下去。她替我拉严窗帘，嘱咐我闭上眼睛。

　　我妈坐在我身边，像一面墙，挡住了强烈的紫外线，也挡住了风雨。她说眼睛不要睁开。

　　我闭着眼睛，乖乖地躺着，感觉到一块软软的食物经过妈的手送进了我的嘴里，甜甜的。我吃到了豆沙，是那种颗粒状的，有嚼头，带着沙，绵绵的，很糯。

　　我张着嘴，撒娇，表示自己还要。我妈又塞进一块，是面包裹着红豆。面包香甜酥软，红豆饱满绵软，口感美极了。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吃一回。

　　妈守着我，我吃了一口又一口。幸福地闭着眼，能感受妈的体温。

　　我妈问我：“喜欢吃吗？”我点点头。

　　“没有了。最后一口，你慢慢睁开眼睛看你吃的什么。”

　　我睁开眼，看见我妈的手里捏着一小片面包，面包上面嵌着一颗开花的红小豆。我一口就把它吞了。

　　“我还要吃，要吃很多的红小豆。”

　　我妈说：“你早上掰开的面包，里面很多的红小豆。”

　　“全是蟑螂。”我把身子支起，退到床头，用双臂抱紧了身子。

　　我妈笑着说：“你把红小豆全浪费了，撒了一地。”

　　我妈搀扶我下了床。我赤着脚，将信将疑，依着门框，脸朝里面不敢看。我妈鼓励我勇敢地看上一眼。

　　我看到了。满地的红小豆，开了花的红小豆一个个可爱地躺在椅子底下。有一粒调皮地溅到门口。我蹲下身子，捡起它，用手一捏，真的是红小豆耶。

潭边老桑

蟑螂现形了。呵呵。好，明天咱也现形，支持“症话题”活动。

草舍煮字

从前与蟑螂的可怕遭遇，导致了开篇关于蟑螂的幻视。母亲懂得症结的起因，帮助孩子还原了幻视的真相。

邱天

原来是虚惊一场。版主这篇属于荒诞小说。

夏冰

作品的跳跃性让我回味良久。叙述风格颇具新意。蟑螂成为一个意象，让人浮想联翩。篇幅不长，却意味深长。

小贩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0-3-25 13:22
从前与蟑螂的可怕遭遇，导致了开篇关于蟑螂的幻视。母亲懂得症结的起因，帮助孩子还原了幻视的真相。

草草点评很到位，赞一个！

潭边老桑

这篇作品从本质上讲，还是在玩小说。
怎么讲，好比我们习字很久，某一天忽然放开字帖，信手涂鸦，试试到底写得如何了。

小说语言极好。但语言好大约只是一篇小说成为好小说的充分条件。

小说 写了不久，就把“我”给写死了。我觉得这是一个作者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我觉得一个写者，还是不要轻易把“我”给写死了。写死的最大问题是容易“戏不够，鬼来凑。”换句话讲，就是容易飘起来，一飘，就容易不着边际。芥川的短篇《莽丛中》好不好，当然好，经典，可是他最受人诟病的，就是把人写死后说鬼话，显灵。

这篇作品起先有个蟑螂的意象，后来又出现了红豆的意象。这是很容易让读者迷惑的地方。

一个作品，对于意象的表达，是苦心孤诣，还是故弄玄虚，是我们需要严肃对待的课题。

这篇小说是个高级写法，或者说，对表现手法进行了有益的、大胆的实验，还是值得欣赏与学习了。

夏冰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20-3-25 21:14
这篇作品从本质上讲，还是在玩小说。
怎么讲，好比我们习字很久，某一天忽然放开字帖，信手涂鸦，试试到底 ...

嗯，蟑螂和红豆这两个意象之间的东西，需要读者脑补。其实在我阅读时，多次想起曾经读过的一些文本，比如说《喧哗与骚动》里某些意识流。别看篇幅短，操作手法一新，就容易让人陷入困顿。
作为小说作者来说，尝试总是好的。我们就会不断汲取有益滋养了。

潭边老桑

夏冰 发表于 2020-3-25 21:42
嗯，蟑螂和红豆这两个意象之间的东西，需要读者脑补。其实在我阅读时，多次想起曾经读过的一些文本，比如 ...

深有同感。但尝试不仅是有益的，大约也是必须的。可能是一个写者的追求。如果有时间，我会重读福克纳的小说，包括《喧哗与骚动》。

夏冰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20-3-25 21:49
深有同感。但尝试不仅是有益的，大约也是必须的。可能是一个写者的追求。如果有时间，我会重读福克纳的小 ...

嗯。谢谢小说，谢谢太虚，谢谢福克纳。

瑞雪洪荒

看完这篇，我就在考虑文中“我”这是一种什么“症”？从小说表面看，应该是我童年时有被蟑螂吓到的“噩梦”经历，后来，疼爱我的母亲为我“还原”了真相，从此走出“心魔”。但我知道，版主绝不会停留在这一层面，她一定还有她的深意。
小说值得一品，加分支持。

香薰古琴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0-3-25 13:22
从前与蟑螂的可怕遭遇，导致了开篇关于蟑螂的幻视。母亲懂得症结的起因，帮助孩子还原了幻视的真相。

谢谢一路支持，有你理解，那我继续来一篇哈哈

香薰古琴

邱天 发表于 2020-3-25 15:11
原来是虚惊一场。版主这篇属于荒诞小说。

老师能刚看出是荒诞小说，这鉴赏能力没谁了，呵呵，

香薰古琴

夏冰 发表于 2020-3-25 20:49
作品的跳跃性让我回味良久。叙述风格颇具新意。蟑螂成为一个意象，让人浮想联翩。篇幅不长，却意味深长。

夏冰老师的小说也很富有想象，今年我们一起加油！

香薰古琴

小贩 发表于 2020-3-25 21:00
草草点评很到位，赞一个！

感谢惠顾，呵呵，问好小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