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老汉起了个大早。
住到城里三年多了,实现了祖祖辈辈跳出农门的愿望,不但分到了这敞亮的新房,还享受了失地农民保险。
靠着家里的两套安置房,儿子娶上了漂亮的媳妇,生活过得蜜里调油,起初他做梦都能笑醒,可是随着日子的推移,他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少了什么呢?
这几天风湿痛得厉害,身子骨大不如前,他突然明白了。住在老家时,他一个人侍候几亩地,手脚从来就没有消停过,身体像牛一样壮,一顿能吃三碗白饭。
现在可好?这病都是养出来的啊!
乔老汉感叹,就有了回去看看的念头。
爸,有什么好看的,那里就一废墟!
儿子摇头表示了不屑,可乔老汉的念头却很固执,趁着周末儿子儿媳出去游玩的时候,他自己上了楼下的2路公交车。
路上又转了一辆车,耗去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了他念念不忘的老家。
这里竟然还是老样,房子一栋没拆。乔老汉开始以为自己眼花了,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强烈的痛感证实了眼前的一切并不是梦中的情景。
乔老汉有些激动,小跑着就冲进了村里,那风湿痛的老腿迈得格外有劲。
整个村子除了破旧了一点,与当年相比,就是缺乏了一种生气。毕竟这偌大的村子,已经三年多没有住人了。 自己的那栋两层楼房,还孤独地伫立在那里,乔老汉的眼眶有些湿润,他摸着那有些脱落的红墙,想着当年老伴还在,他们是怎样一块砖一块瓦地将这房子盖了起来,一住就是二十多年。虽说借了一些债,可勤劳的他们只用了几年就还清了。
院子没有上栓,屋门上也没有上锁,当初签了征收协议后,这里就搬空了,一些实在不能带走的东西,才丢在了这里。
推开屋门,蛛网尘网的,但是打扫打扫,还能够住人。屋子里霉味很重,只要打开门透气,几天就能够去味。
乔老汉仿佛年轻了十几岁,寻到了那丢弃的半截扫把,只要了一个多小时,就把屋子上上下下地打扫干净了。让他振奋的是,家里的那个压水井虽然生锈了,但是鼓捣鼓捣竟然又有清亮的水出来,喝一口家乡的水,那份甘甜和清爽是城里漂白过的自来水没法比的。
找到了曾经用过的抹布,是用儿子的裤衩做的,乔老汉就将屋子里里外外地都抹干净了,他爬高爬低的,那双老腿竟然还很利索。
今晚就住这里了!
乔老汉有了一个坚定的想法,虽说没有电,可当年他住这儿就很少用电。翻翻抽屉,找到了当年用得剩下的几个蜡烛头。在蜡烛昏黄的光里,他感受到了久别的温馨。
爸,你去哪了呢?
儿子打来电话,乔老汉赶紧说,我到一个亲戚家来了,要住几天。
儿子几乎不管自己的事情,所以很好搪塞。
等到静下来,乔老汉感觉到了肚子饿,这难不倒他,屋后的菜地里,有着野生的红薯,现在正是收获的时候。
他找来了一个铁锹头,摸索着一铲下去,就带出了好几个拳头大的红薯,有这红薯他就能对付几天。
这个夜晚,乔老汉睡得特别舒服,睡梦中他甚至老不要脸地和自己的老伴没羞没臊地温存了一回。
早晨的阳光照进房间,乔老汉寻思着今天可以到附近买点面和鸡蛋,油和盐什么的,也要买一点。最重要的是,希望能够买到一些萝卜籽,现在正是种秋萝卜的好时候。也可以买些白菜籽,往地上一撒,不用人管就有收成。
秋萝卜长得快,两个月就能成。以后乔老汉隔个十天半个月过来一趟,可以背一袋萝卜回去,顺带收些白菜。城里菜市场买的蔬菜没有一个虫眼,都是打过农药的,吃不得。
还没有出门,乔老汉就被几个人堵住了。
你不能住这里!
这是我家,我怎么就不能住这里!
乔老汉高昂着个脑袋,他知道这几个是政府的人,你要是一软蛋,他们就能把你赶出去。
老大爷,这里已经征收了,你们家也分配了安置房吧,你应该去那里住。
我就喜欢住这里。
乔老汉的倔强,引得这几个人不快,一个人忙打电话,快来快来,这里还有钉子户!
没过多久,大腹便便的村主任就过来了。不,现在他不叫村主任了,叫社区主任。安置房那块新成立了社区,虽住着不同的地,却还是同一个人管。
面对社区主任,乔老汉有些胆怯,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就在他的指指点点下生存。
老乔,你不地道啊!社区主任眼睛一瞪,政府都给你分配了那么好的房子,你现在又来闹,这是唱得哪一出?
乔老汉刚想解释,社区主任不耐烦地一挥手,算了算了,既然你来了,也不能让你白跑一趟。你签个字,拿这些钱走吧。
社区主任拿出一个本本,手上还抓着一把花花绿绿的票子,乔老汉仿佛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平生第一次冲着眼前这货发了火,我不要钱,我就在这里住两天!
不要钱是吧?社区主任冷笑一声,招了招手,调挖掘机过来。
这是要拆房子了,乔老汉心里一惊,赶紧说软话,主任,怎么就要拆房子了?
项目引进了,净地交付,不拆房子怎么落项目?
项目?乔老汉闻言笑了,三年前就说要落项目,不是一直就拖着吗?主任你不要吓我,我现在走还不行吗?只要你不拆房子,我现在就走!
老乔,不用演戏了,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社区主任摇摇头,说话的时间,挖掘机就隆隆地开过来了。
社区主任像个指挥员一样,手一指,拆!
挖掘机就张口那吃人的大嘴,乔老汉一见急了,就要赶过去阻止,可被人给拦住了。
挖掘机的大嘴先对着院墙一咧,立即就倒了一大片。那嘴转个向,又奔着屋子的东墙去了,这一嘴下去,这栋二层楼房就要塌了。
乔老汉睁着泪眼,仿佛看到自己的老伴,在风中向她招手,他顿时不知哪来的力气,冲过了拦住他的关卡。 他冲到了东墙那里,张开双臂,开挖掘机的那个小子,根本就没有想到下面会有人,那挖掘机的大嘴重重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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