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话题不是那么轻松,就像我们身边的朋友也不是那么轻松。
给学生讲朋友关系的时候,说了中国古代的友情分为几种:点头之交、金兰之交、莫逆之交、刎颈之交。排名有先后之分。
点头之交是轻松自如的,双方见面打个招呼,酒桌上碰到了“走一个”,出门各回各的家,谁也不惦记着谁。
金兰之交的感情就好多了,像金石一样坚固,为了维护这种牢固友情,干脆走个形势,拜个把子,就算内心不能牢不可破,起码形式上先拴在一起了。比如刘备和关羽张飞见面就磕了头,即便张飞把刘皇嫂丢给敌人了,刘大哥还得说声:“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
莫逆的意思是什么呢?心灵上没有抵触,情投意合, 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种交情太难得了,所谓千金易得、知已难求。俞伯牙与钟子期只有一面之缘,却实现了心灵的共鸣,实在是千古难觅。而电影《知音》里的蔡锷与小凤仙,不过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后人冠以知音佳话,终究是娱乐了观众,混淆了视听罢了。
最没有安全感的就是刎颈之交了。当然,历史的发展观不同,在今天看就是个违法的、暴力的、极端的血腥事件。而在古代却总被当做典范来宣扬。羊角哀与左伯桃、范巨卿与张元伯、吴用和花荣吊死在宋江墓前……都被冠以了“忠义”的名头,事实上连命都不要了,还谈什么交情呢?人家钟子期死了,俞伯牙只是摔琴,并没有一头撞死,相比之下,莫逆之交才是真正的好交情。
即便到了今天,我也喜欢点头之交。虽然年少轻狂时,也曾经被桃园结义洗了脑,也和几个哥们儿“兄弟”相称。那时候一上学,“老大老二老三”这么一喊,真是洋洋得意,真是羡煞旁人。但短暂的青春热血毕竟挡不住岁月的冲刷,青春期陆续到了,老四拿了一架进口望远镜,跑到高处去观测女厕所。他的后面跟着一长溜的男同学,除了我以外的六个兄弟居然都参与了这场盛事。我一直不觉得这事有什么骇人听闻,但是很惊诧他们在看完之后的大肆宣扬——每个人都是满面红光地渲染着,仿佛刚刚做了一件光耀门楣的壮举。很多年以后,我才懂得了一个词:三观不正!
当然,后来的我还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与人合也三观、分也三观。当时我身边围绕了那么多好酒贪杯、惹事生非的朋友,也是因为自身的叛逆造成的。读书不少,却对抗着应试教育,一方面耻于朋友的无底操行为,一方面又离不开与他们在一起欢愉的乐趣。结果呢,这一拜——纠纠缠缠也就是半生时光了。高考时,我的兄弟们把对抗进行到底,清华、北大、复旦报了一溜,他们六个的最高分也不过一百多分,更有甚者在考卷上画仕女图,题打油诗——如果不是我的语文考了个惊世骇俗的成绩,就是全军覆没了。当然,无论是谁都没有伤害到制度的一分一毫,社会却无情地把各种耳光打向了我们。毕业以后,那些青春飞扬的朋友,没有一个能谈得上“顺利”的,每个人都在挣扎中苟且。
路,确实很艰难,但走着走着,朋友的道路还是分岔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老大娶了个残疾女人,生了个残疾女儿,住廉租房,在小区打扫卫生,拖着病体捱过余生;老二穷困潦倒多年,总算混了个正式工作,但性格敏感极端,丁点小事就与同事发生冲突,人缘极臭;老三当了居士,一边做佛事,一边泡小姐;老四孤苦半生,困守乡村,零收入,因为经常“安慰”数个花甲独身老太太,勉强度日;老五靠菜刀拼了十几年,脑袋都被砍得开了颅,终于过上了正常生活,喝酒的时候,却向我摆出了残疾证——精神病人;老七好酒贪杯,一天数醉,终于在45岁那年,一醉不醒。
因为意气相投,这一生的朋友走向几乎定型,“老感情”套牢了很多人,有的甚至会套一生。我的生命轨迹里注定了——有他们的存在,他们参与着我家的大事小情,我也关注着他们家的红白喜事。朋友往往成了重要的符号,不管什么时候,遇到事情你都会想着他们,也习惯了有他们的存在。你慢慢地接受了他们,依赖了他们,还会迁就他们。
如果到了接受的时候,说明你的三观已经接近了他们。如果依赖了他们,说明你和他们已经形影难分。如果你迁就他们,说明你得勉强自己吞掉很多的负能量。
我在三十八岁那年大彻大悟,朋友不一定非得一生一起走,有距离的交往也许是对自己的尊重,也是对朋友的尊重。那一年,小七见着了初恋女友,两个人往死里灌我,我挺着病体,喝了一斤半白酒,还得把烂醉的小七从市里带回县城的家。那一年,我的朋友为了和女同学圆梦,对老婆撒谎说是来看我。那一年,我请朋友吃饭时,有往死里喝的,有往外不停地倒苦水的。那一年,我逃席而去,离开了他们,才发现外面月朗星稀、杨柳清风……
那一年,我第一次站在讲台上,面对着下面一张张纯真的面孔,宛如一个个小太阳,宛如一颗颗小星星……
后来,我的朋友都在,大事小情我们都会出现,但我已经不再和他们私下来往。我们在微信群里,变得越来越客气,变得越来越友好;我们在生活中的距离,变得越来越遥远。
但是,我知道,这才是最适合我的交往距离——保持本心,先让自己装满了阳光,再把阳光分享给我的朋友们。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不曾孤单过,一声朋友你会懂,还有伤,还有痛,还要走,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