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也不争春——红楼之平儿

芦汀宿雁

　                                             　

      贾府女仆群体中，有“金”鸳鸯，有“痴”袭人，有“慧”紫鹃，有“勇”司棋……她们各秉其性，各为其主。然，以平衡守“中”的心术恩威并施，远近相
安，堪称“全人者”（清代读花人涂瀛语），非平儿莫属。


　　一、平衡守“中”，好里藏锋

　　荣宁二府中，凤姐牡鸡司晨，管理才干有口皆碑，但雷霆俱下，自专狠辣，人多惧怨。作为凤姐的贴心助理，平儿做事周全，做人有格局，平衡守
中得人和，是贾府的一股煦风。

　　第四十二回。

　　因贾母想要个积古的人儿说话，留刘姥姥和板儿住了几日。

　　这两件袄儿和两条裙子，还有四块包头、一包绒线，可是我送姥姥的。衣裳虽是旧的，我也没大很穿，你要弃嫌，我就不敢说了。（平儿）说着又悄悄笑道。

　　平儿说一样，刘老老就念一句佛，已经念了几千佛了。

　　赠人所需，连包头、绒线都想到了。这份施予里，多的是心细如针的体贴、物尽其用的仁爱。

　　到年下，你只把你们晒的那个灰条菜和豇豆、扁豆、茄子干子、葫芦条儿，各样干菜带些来——除了这个，别的一概不要，别乱费心。叮嘱“回礼”，点明还人情的方式，巧化施舍为礼尚往来。

　　不要说外话，咱们都是自己人。一句自己人的慰语，传输的是心贴心的亲近和尊重，没有主客之分，没有高低贵贱。

      平儿待客之道，亲和，平等，骨子里有无法言表的悲悯和共情。

　　第四十四回。

　　鲍二家的事件。捉奸（琏二爷和鲍二家的偷情）时，一场带有阴谋的对话，惹怒寿星凤姐。

　　琏凤双打平儿，平儿与鲍二家的混打，琏凤追杀……一场热热闹闹的生日宴，竟闹得鸡飞狗跳，举座哗然。尤氏鸣冤，贾母安慰平儿，还呵责琏凤道歉。

　　奶奶的千秋，我惹了奶奶生气，是我该死。平儿忍悲咽苦，主动背锅，化矛盾于无形。琏凤自愧，也道了歉。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第四十八回。

　　石呆子事件中，琏二爷的“抢”法，不过是花重金购买，不愿豪夺，更不愿闹出人命。在平儿心里，她的夫君，虽则淫色可恨，但却有良心底线，也是可人疼的。

　　都是那贾雨村什么风村，半路途中那里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刻薄犀利）!认了不到十年，生了多少事出来!

　　琏二爷被老子打板子，伤了脸羞于见人。平儿咬牙痛骂，入木三分。她鄙视贾雨村为人之贪酷狠毒，一而再地生事。除了为夫君抱不平，她还亲自登门向宝钗讨药，细心呵护，不自觉流露了绵绵妾意。

　　第五十二回。情掩虾须镯事件。

　　烤鹿肉吃得欢，平儿却丢了镯子。凤姐布下天罗地网，着妈妈们偷偷查访。一起失窃案，平儿不虑自己，看顾的是宝玉和王夫人的颜面，也恐它人看笑话，坠儿被严办。因此，平儿故意撒谎，瞒天过海。先是叮咛宋妈保密，又亲往怡红院，告诫麝月善后方略，息事宁人。宝玉走了话，偷金之事漏了风。倒底是晴雯，爆炭一点即着，撵走了坠儿，自己也怒火攻心，病情加重！平儿主仆，一番苦心，付诸东流。

　　第五十五回。

　　关于赵国基安葬费的问题，赵姨娘当众“作践”，管事婆子吴新登家的故意刁难……临时管家探春，怼对管事婆子，舌战生母，连珠炮攻击凤姐“糊涂”之指令……铁面行权进行时，平儿撞在了枪口上。尴尬的平儿，以何巧招，让玫瑰花之称的探春“不但没了气，反倒愧了”的？

　　探春攻击凤姐，平儿垂手默侍。

　　以侍奉主子的谦卑，亲自挽袖卸镯洗脸擦粉。

　　探春三人吃饭时，主动地“也忙着上菜”，亲自把门。

　　当众训话看人下碟的刁难之举，威吓要去“回了二奶奶”，甚至秋后算账。

　　检讨凤姐之疏漏，称赞探春之慧眼，言之灼灼，陪笑劝慰。

　　“蠲”免不合理开支（削除宝玉兰儿等重复学费，砍掉姑娘们脂粉钱），平儿当即表态，委婉道由，力挺新政。

　　处威主之间，一套接一套的组合“拳”，助力探春立威，周护主子威望。平儿临危不乱，灵活应变，好里藏锋，令人拍案叫绝。

　　第六十一回。判冤决狱，柔中带威语自平。

　　王夫人房里，丢了玫瑰露和茯苓霜，柳五儿是最大嫌疑人。得了秦显家的好处，林之孝家的不查证，有意落井下石（想把柳家的扳下来）。

　　案中有案，平儿智断“糊涂案”。平儿连唬带吓，彩云主动认错。平儿探明隐情，让怡红公子担了事。平儿，还了五儿清白，又不伤探春母女体面，也保住了柳家饭碗，大事化小，免却了不必要的伤害。

　　平儿洞若观火，以高明的平衡术，和谐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成为贾府中道而行的和平之“鸽”。

　　二、俏也不争春

　　刘姥姥一进大观园，见了“遍身绫罗，插金戴银，花容玉貌”的平儿，就误认她是琏二奶奶。平儿之俏，非同寻常。(第六回)

　　平儿自幼为奴，身世凄苦，品性温良。平儿美而不妖，陪嫁荣国府，被迫做了“通房丫头”。

　　贾琏之俗，凤姐之威，她（平儿）竟能周全妥帖。宝玉一语中的。

　　凤姐和平儿，主仆同心，其利断金。

　　兴儿，为势俗所染，利益当先，翻嘴滑舌。琏二爷纳妾，他是马前卒；偷娶事件一败露，他卖主，还做帮凶，献计谋害尤二姐。琏二爷用人不察，栽了大跟头，丢了儿子死了妾。

　　同一阶层的平儿，却判然有别。她执行指令，攒私房，拉人脉，以主子的利益至上。凤姐管理峻急，为人苛酷，算计钻营。作为左膀右臂，她不越界，不仗势，能屈能伸，得饶人处且饶人，劳心劳力，丹心一片。

　　旺儿家的来了。恰遇琏二爷询问，平儿谎称是香菱来了，隐瞒凤姐“放贷取利”之事。

　　国孝家孝期间，琏二爷偷娶尤二姐，藏在小花枝巷里逍遥自在。平儿义无反顾地站队，进言，出点子，救残局，平事端，主仆协力化解这一危机。（第六十五回）

　　尤二姐吞金自杀，凤姐一毛不拔，平儿拿出体己交给贾琏料理二姐后事，解夫之难，赢得贾琏另眼相看。（第七十回）

　　平儿有主见，忠诚不愚忠，服从不盲从。

　　封建序列中，尊卑有别。主仆之间，没有真正的平等。

　　主子合欢，平儿在屋内伺候。

　　接尤二姐进府，平儿得给二姐见礼。

　　用餐时，平儿屈膝于炕沿之上，半身尤立于炕下，恪守主仆之礼。

　　平儿自尊自重，却不欺主、更不媚主。

　　同一屋檐下，平儿恪守本分，远避琏二爷，保持“一个窗外，一个屋内”的安全距离，少有夫妻之实，不触妒主之弦。

　　妒主醋压之下，暗替琏二爷兜事，适时地“敲打”一下。

　　她吃醋使得，你吃醋使不得。她原立得正行得直，你却动不动就使坏。

　　面对琏二爷的埋怨，平儿正义凛然，该驳则驳，偏袒凤姐，为其正名节。

　　巧姐儿生水痘，琏二爷移住书房，耐不住火勾搭了多姑娘，还把一缕头发夹带回家。

　　在凤姐的授意下，平儿果真翻出了“多”的物件。一番欲擒故纵的撩拨，琏二爷杀鸡抹脖似的，抢回了那缕头发（偷情证据）。正是平儿口风紧，隐情不报，一触即发的“内战”才悄然哑火。平儿的俏皮与灵慧，跃然纸上。

　　于利益共同体内，凤姐与平儿既是管理上下级，亦是主仆兼情敌。

　　纵观贾府，除了贾母、王夫人，凤姐之权最大。她行事狠毒，说一不二，凡事一追到底，牵三挂四的，不知带累多少人。

　　面对情敌，凤姐是打翻醋坛，甚而赶尽杀绝。即使对平儿，她有依赖，有忌妒，更有防范。

　　“只从上月行了经之后，这一个月，竟沥沥淅淅的没有止住。这可是大病不是？”

　　与鸳鸯聊起凤姐之病，平儿虽心有戚戚，却隐约其辞，有口难辩。

　　“我的姐姐，你还不知道他那脾气的？别说请大夫来吃药，我看不过，白问一声‘身上觉怎么样’，他就动了气，反说我咒他病了。饶这样，天天还是察三访四。自己再不看破些，且养身子！”（第七十二回。）

　　小产，放纵，挣“体面”，不将养身子，甚至讳疾忌医……该凤姐病体加重的主因。

　　得放手且放手，何苦白得罪人。终在这屋子里操心，还是那边的，不过是个代管。

　　平儿有识见，也看得长远。她一心善后，“逼着”休养、诊治；一有时机，就温言相劝，得放手且放手。宝钗赞她：“远愁近虑，不卑不亢”。以平儿之身份，确然如是。

　　对待情敌，平儿向来宽柔以待，能周全就周全了。

　　尤二姐进府，一脚踏入“狼”窝。秋桐打压，丫环虐待，凤姐借刀杀人，贾琏喜新厌旧，尤二姐，饱受虐待，痛失胎儿，生不如死。

　　唯有平儿善待二姐，做了饭食送给她，带她进园散心，劝她想开些，看开些……珍惜情份，有良心不安（密告偷娶之事），也有同病相怜。

　　在琏、凤间求生，平儿既要维护凤姐的权威和利益，也得让琏二爷面子上过得去。因此，平儿杀伐果断，以德行事，做小伏低，深得琏凤倚重，并引为知己。连高冷的李纨都夸她是凤姐的一把“总钥匙”。

　　一小厮母亲生病，平儿听了周瑞家的话“当真他妈病了”，开后门准他半天回家探亲。

　　袭人须盛装回家探病。风机让平儿给袭人找雪褂子（半旧大红猩猩毡），自然就给邢岫烟带出来一件（大红羽纱）。芦雪庵联诗时，唯有岫烟着旧斗篷，一幅瑟缩相。平儿素知凤姐敬重岫烟为人，有心照顾。

　　平儿遂自作了主意，拿了一匹尺头、两个"状元及第"的小金锞子，送给秦钟做表礼。

　　不是拿物什赠人，就是瞒脏、找人顶缸，智断案中案……遍施恩泽，广结人情，中和霸主之毒，为凤姐集赞，也为自己赚名声，一箭数雕。平儿的决断力，来自于主子的信任和放心。

　　“平姑娘为人很好，倒背着奶奶常做些好事。”兴儿之评，一定程度上代表了贾府内外下层仆众的心声。

　　平儿生日，坐了主桌，一时风光。是探春的承情还礼，也是平儿为人中正的回报。

　　“俏平儿”（第二十一回，第五十二回）两次重现于回目，曹公之爱昭然若揭。

　　可惜这么个好体面模样儿，命却平常，只落得屋里使唤，不知道的人，谁不拿你当作奶奶太太看。

　　李纨叹，曹公叹，爱平儿者也叹。才貌双全，却身为下贱，数恨痛泪，谁人知？

　　高续本中，贾府败落，凤姐已逝，平儿临危局而不倒，营救巧姐，拼劲全力。贾琏感念其好，将其扶正。

　　纵然琏二爷淫色，但只要俏平儿守中抱一，温良所向，必然无敌。

         

高迎春

曹雪芹起名平儿，就是给了她一个平心静气的性格。她是通房丫鬟，却徒有其名。既是生的俏丽，也不敢和王熙凤争风吃醋。

艾桃

看红楼梦，能这么仔细，有感有悟，最是值得点赞！

rsjby

这个系列坚持写下来，可以成书了。

芦汀宿雁

高迎春 发表于 2020-8-5 10:07
曹雪芹起名平儿，就是给了她一个平心静气的性格。她是通房丫鬟，却徒有其名。既是生的俏丽，也不敢和王熙凤 ...

地位决定了平儿的人生走向。平而稳妥的性格，宽而通达的品德，纵然俏，却改变不了仆从的命运。

芦汀宿雁

艾桃 发表于 2020-8-8 08:36
看红楼梦，能这么仔细，有感有悟，最是值得点赞！

谢谢艾桃版主。反复看，用心思考，感悟不多，继续努力。

芦汀宿雁

rsjby 发表于 2020-8-9 20:01
这个系列坚持写下来，可以成书了。

谢谢风雨鼓励，感觉写不出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