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鴳雀 于 2020-11-19 09:27 编辑
迟子建在俄罗斯教堂里看壁画,圣经故事的壁画绚丽得让迟子建眼晕,她扬起脖子看鲁勃廖夫留在拱顶的画作,其庄严感一览无余,迟子建沉浸在深沉朴素的艺术熏染中,然而就在她收回目光,满怀感慨低下头来一瞬,她被另一幅画面所打动:一位裹着头巾的老妇人,正在安静地打扫凝结在祭坛下面的烛油。于是,她写下了《光明在低头的一瞬》的文文。
这是一篇美文:教堂庄严,夕阳下比朝阳下更肃穆;壁画大多油画,立体感强,看上去像真的一样;教堂里看壁画,从彩色玻璃的窗格投进的光辉照在壁画上,昂首拱顶更是光明一片。迟子建站在那里,沐浴在光晕里。她见着老妇人扫烛油,她为生活中劳作的人而感动着。她想如果会油画就好了,她要呈现一幅令人震撼的画面:上部是鲁勃廖夫的壁画,中部是祭坛和蜡烛,下部就是这个扫蜡烛的老妇人。迟子建还想到列宾,这个善于描绘底层人苦难的伟大画家,会把这个主题表达的深沉博大,画面一定充满了辛酸而又喜悦的气氛。我为我对迟子建的理解,我为我所看到的想象到的迟子建写着这样文文前一本正经思考状所构成的另一幅画面骄傲着。
我所说的骄傲是有依据的,我到过许多教堂,上海的徐家汇教堂,陕西路怀恩堂,罗马圣彼得教堂,巴黎圣母院,剑桥大学的三一教堂,记不住的有名的教堂一二三。我对迟子建所见所感太熟悉了,教堂高大,抬头望顶帽子会掉下来,大厅总有七八米高吧,一千多平方米大吧;穹顶四周彩绘玻璃,瞧一眼眼花缭乱的,拱顶和璧上绘有关于上帝的油画;我见这些的时候,我觉得很美,很庄严,很肃穆,很高大上。此时,我的联想是贵族,爵士,是渥伦斯基和安娜,渥伦斯基的燕尾服和安娜的插着野鸡毛、遮着面纱的铜盆帽;我还想到冬妮娅与保尔,冬妮娅华丽的连衣裙与保尔的褴褛衣衫,他们在花园里在草地上,他们的反差带给我另一种审美体验,我会禁不住低吼一声,哦,我的上帝!我看着这些教堂,围着它兜圈子的时候我想发现高贵者背面的卑贱者,我躲开熟悉的团队,熟悉的面孔,我感觉熟悉的人妨碍了我的审美联想和想像。我聚焦不到那些深刻的宏伟的主题思想,我为我的浅薄痛不欲生。如此这般,我对迟子建所思所想所写是多么的理解。像迟子建那样一低头便有发现,但我抬头低头了好多次所见不过炊烟,落叶,蒿草,铁轨......月牙说书话就是要在寻常普通书袋中发现它深挖它的宏伟深刻的主题思想,像挖矿一样的干活,将美(煤)挖出来。
太鲁阁火车站在山野里,水门汀站台,火烙的木头站牌,乌黑的铁轨和两旁的齐腰蒿草。山峦的豁口里一束傍晚的余晖照在站台上。女子送男子去山外的远方,他们的离别就是掰开米饼,一人一半啃着,不时探头望着一头的火车来不来。太阳的余晖也洒在他们身上。
路的拐角处有一家小胭脂店,店前打着幌子,槟榔。卖槟榔的女子站在朝霞里,幌子和女子都拖出长长的影子。一辆红色的旅游大巴停在拐角的路口,老司机穿过马路,提着一个小包塞到女子手里,女子转身从玻璃柜上拿起槟榔给了老司机,老司机给钱,女子摇手,他们手推搡着手,朝霞里像紧紧握手。长长的影子由幌子、女子又加了个男子,拖出很远。还有小店袅袅炊烟也拖着斜斜的影子。
这是我从记忆里挖出的谜一般的,可以想象的,情爱的,离别的,卑贱者的身影,我以为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美。有个像月牙一般年纪的女作家陈染说,在我的审美感受中有一种体验——不见得“怦然”而的确“心动”的美,这样的美令人心痛,令人心碎,美得有毒。我以为一篇好的书话不在于你告诉人们从书中看到了什么,而恰恰在于你联想到对于生活发现了什么。
哦,当然现实终归是现实,文字是靠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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