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的人世间，有很多暗环境。一个暗字压抑在身，常常把人间变成鬼界。却又不是鬼身，所以这世间便平添了许多苦难与复杂。
比如，行政单位。从懵懂而来，到冷眼观看，其间，有一条漫长崎岖的心路历程。倘若一个字形容，就是：黑。
也许你会说，天下乌鸦一般黑，人之初性本恶。可大概是这里关系到人员的提拔任命、仕途未来，行政意味过于浓烈吧，有时这黑便过于显性些。
自从步入更年期后，我就好比被霜打过的茄子，身体精神均被抽了筋，失去了硬朗和朝气。却不忍心打扰身边那群生气勃勃的青年，便偶尔到一些同龄人中间闲聊几句。
某次，带着一股萎靡之态敲门而入，发觉屋里几人正相谈甚欢，见我来，声音戛然而止，且同时射过来几道光。光中有嫌弃，有冷漠，总之，像初春料峭的风，直吹到我的脸和心。我想转身走开，又觉得太突兀，于是凑近其中一人，找了个话题，猫腰躬身地问人家在忙什么？人家看都没看我一眼，回敬我一句，难道不忙能行？我满脸羞红，在各位并不友好的目光注视下，像小偷逃离作案现场一样逃离了此地。从此以后，我再往哪个方向走，再敲哪个房间的门，再跟哪些人掏心掏肺的说话，都把思考拉得又长又黏，我其实最是个直肠子人，说话最不会审时度势、看人眼色。可又有些敏感，便思考起造成上述情况的原因。
起初，只是从自己个性和沟通方式上找原因，可后来发现那些个性和我迥异的人也远远被那个小圈子排挤在外。于是开始比较起这个小圈子成员的身份背景，得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结论：其家属不是局长，就是主管副局长，不是乡镇长，就是人大主席或是组织部长。也许人家接触人物的特定层次吧，跟职位过高或者过低的人都无法相谈甚欢？跟职位高的人交往，为了避开溜须拍马之嫌疑，一般是偷偷摸摸不敢公之于众的。而跟职位低的人交往，又管控不了骨子里的那股傲气。所以只有弄个小圈子组个小团体之类的，才能畅所欲言淋漓交流吧。
一个毫无背景的平民百姓在行政单位混，谁能品尝不到这杯人性酿造的苦汁呢。哪个人的成长和顿悟，乃至佛系自慰，一碗碗心灵鸡汤的熬制，少得了这番人性五味真火的锤炼呢。在行政，处于同一起点的人，那些早放异彩的，不是背后有七大姑八大姨的官宦亲属，就是家中有钱又极尽溜须拍马之本领，或是有些姿色的女子精通了那些暧昧发情之技，总之，那些手段方式是不便公之于众却被众人熟知于心的。在行政单位，千万别说真能力真才学，那样只会玷污了能力才学四字。这里真真切切的是，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这里，各色人等，活在一个自我设置和臆想的真空里，活脱脱一个现实版的红楼之梦。纵是没那么多钗呀玉呀春呀翠的各色悠女，却也是酒色楼庄，厅阁嫣红，浮梦瑶台，亦真亦假，亦疯亦痴，几年或者十年，十年或者二十年，待远离了这亭台楼阁，远离了这官爵脂香，觉自己原不过这茫茫红尘中一匆匆过客，既无仙人之骨，亦无高人之法，该病时病，该老时老，该终结时亦不可多得一日。其身份地位，不过如茫茫大地上一株野草，凄凉雪地里觅食的一只麻雀。回首往事，不只是如同做了一场浑浑噩噩荒谬离奇的红楼梦？
一个乡下人进城，注定造就某个方向的悲剧。一个敏感的乡下人进城更如此。一个敏感无背景的乡下人进城更更如此。一个敏感无背景的乡下人进城后又就职于行政单位更更更如此。这是一个卑微可怜的群体。他们没有同命相连的依靠。因为那些同命相连的人，断不会把队伍站在你这样卑微的人群里，为了追逐一些所谓的光环和私利，他们用冷漠的眼光看着你，巴不得早日看到你的窘态和笑话。那样，他们起码有了踏入上一个梯队的谈资。一个敏感的进城的乡下人，除非极特殊的情况，必须自身取暖。他们要快速成长和强大起来，要做些真正想做的有意义的事让自己充实起来。内心的充实笃定，会冲破一切逆境，向泥土里扎，向天空的方向看，是他们唯一一条走出囧途的路。
这个过程里，当然有迷惘有动摇。却不得不坚持。因为要想生存，必须如此。人行走在茫无涯际的荒野，丛林，需要和自然斗争，和恶兽雷电斗争，那些威胁着物质的身体。人行走在高楼大厦，办公室，需要和迷心编织的大网斗争，和微妙复杂的暗环境斗争，那些胁迫着人的精神。
十几年前的时候，有次和一群人去外地，见到那山好水好楼台好轩榭的，兴奋喜悦溢于言表。有人笑着对众人说，我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说白了就是笑话我乡下人没有见识。再看看我穿的瘦裤子旅游鞋，又说我活脱脱一个卓别林。我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直至我再二再三地读了那红楼梦，越发理解我那时在人家眼里的无知和可笑。
君子之交淡如水，古人的话不会白说。如此说来，那些打着各种名目频繁交往的人，便不是君子之交，而是怀着各自目的和私欲的小人之交。君子之交为啥淡如水？是因为君子坦荡荡，跟谁交往，毫无目的，全凭一颗心。虽不频繁见面，可一旦遇事，便将真心真意全部敞出，毫无保留。
有人说，人际关系是门大学问，最不好处理。其实，在行政单位，人际关系很简单，那就是，谁权高位重，尽管去巴结，自会对自己有好处。而那些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断然不用劳心费神考虑怎么和他们交往，多说少说，说什么不说什么，以什么态度什么语气说，全凭自己的感受罢了。对于那些需要巴结的人，也不必劳神费力想什么办法，只要多陪笑脸多送礼，多说几个好几个行，那这关系也便是巴结上去了。要说其中关系最微妙的，当属男人女人之间的交往。男领导赏识女下属的例子，比比皆是，除了背景关系，哪些赏识中能少得了暧昧的参与？眼神与微表情的作案，似乎不会留下任何物质的现场。可荷尔蒙会把环境渲染的不一样，每个过来人，都能感受得到这些空气因子里传达的秘密。
孩子大学报志愿的时候，我坚决反对她为公务员考试做铺垫的一切专业。一个纯真干净的孩子，我不忍心让她踏入行政这个大染缸且忍辱负重失去自我的过一辈子，旧社会的裹足造成的是一个人的身体畸形，而浸染于行政单位造成的是一个人的精神畸形。没背景没钱财，又没有所谓的行政智慧和遗传基因的，孩子进了那里，就等于自找苦吃。那可是自己的亲骨肉啊，倘若自己不清楚也就罢了，自己已在这样环境下工作了将近一生，看遍了这里的种种荒诞丑态，龌龊腐败之相。还是让她去一个我姑且认为更单纯的环境中去，靠自己的真本事去养活自己吧。也许这社会上没有真正公正和公平的环境，但是起码我亲见的那些龌龊腐败之地，我是会直接排斥掉的，我想，这是我对孩子的一种责任和保护。也许微不足道，但我必须要做。
一场病过后上班的第一天，身边没有问候的人，哪怕是虚情假意。我早已习惯，倘若病过的是我想象中的另一些人，那慰问程度绝对会把人家搞得疲惫不堪，尽管如此，似乎也远远表达不出自己关切的诚意。对此，我没有丝毫伤感，机关行政单位，任何一句看似温暖的话，背后都藏着深深浅浅的小目的小暗示的，也许看起来听起来比较受用，可某些特殊时刻，总还是要还的。倒不如我，省去了重复的解释客套不说，自己依旧静静的，以一株树的姿势独望蓝天，奔赴月光与日光，走过岁月与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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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4 0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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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5 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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