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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要去乌镇走一遭,要去膜拜一下当代文学巨匠茅盾,就马不停蹄地了解乌镇,终于知道自己原本对乌镇的了解多么简单幼稚,只是流在皮毛。
乌镇,在文化层面上,可以说是历代文人精神的皈依地。南宋诗人陈与义,与当地文人交好,曾留下“三友亭”,传为佳话;明代洛阳人茅坤,来到乌镇,许是《昭明文选》给了他一束灵光,后来就有《唐宋八大家文抄》的面世;清朝翰林出身的严辰,以为“为学必先立志”,于是有了立志书院。
想那茅盾的童年,就曾在立志书院里读过书;在庚寅年五月,我站在立志书院的门前,就一直在想,这碧水黑瓦的乌镇,怎会如此耀眼,如此牵动我的心怀?那一刻走神,放佛头枕乌镇的月色入了梦,听到书声琅琅,看到书页被一根根指尖拂动。
在茅盾故居旁侧,和一位老先生攀谈,说及茅盾,老先生说:“说茅盾,不能撇开他的母亲。 ”一句话,令我思绪翻滚如潮,想到孟母三迁,想到岳母刺字,母亲,在每个人的生命和成长印痕里都无法割舍的存在。
茅盾的母亲陈爱珠,是位非常了不起的女士。自幼饱读诗书,聪明能干,相当有主见。14岁起替父母治家,出嫁后又不断求教于丈夫,读历史地理,打开眼界。难得的是,茅盾10岁那年,丈夫病故,亲自用正楷写了挽联:“幼诵孔孟之言,长学声光化电,忧国忧家,斯人斯疾,奈何长才未展,死不瞑目;良人即良师,十年互勉互励,雹碎春红,百身莫赎,从今誓守遗言,管教双雏。”
这位母亲,一生最大的收获,就是培养了她的两个儿子。
茅盾中学毕业,面临升学与就业的选择。当地习俗,清贫人家的孩子,中学毕业后,就该去谋一份职业养家,何况茅盾又早年丧父,还是长子。但母亲把娘家一千两银子的陪嫁,给兄弟俩平分下来,这样,母亲力排众议,让茅盾继续读书,后来,考取北大预科。
每个寒假,茅盾并不回家,而是和二十四史为伴。母亲的决定影响了茅盾的一生,从此,他走出家乡,走向一个未知的世界,那个世界交织了光和影,充满了矛盾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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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故居在乌镇观前街17号。
观前街很是恬静,幽长的街道,给人望不到尽头的感觉。感觉江南古镇的小巷都是这样的,拖着长长的自己的影子,走啊走,就像走入梦里似的,悠远,绵长。与长长的街道相应和着,街面也不宽,两旁尽是木结构的楼房,错落有致的屋檐,织成一条此起彼伏的线条,自有韵味在其中。行走其间,慢慢地凝望两边的古朴房舍,感受这份宁静,竟生出在这长住的念头来。
我喜欢乌镇的这种婉约和雅制,心里就想,乌镇能够留住陈与义、茅坤这些文化人脚步的,是否也是这种屋檐织成的线条,再加上昭明太子的痕迹?每个到乌镇来的人,必定从东大街进入,沿着观前街,,一直向西,走到春日的梦快要醒的时候,一个恍惚,就走进茅盾故居了。
穿越幽暗的走廊,就算已经进入到故居内部了,一行人拐进一间房,而我,顺着走廊一直进去。
离开那个走廊,视线一下子开阔了,映入眼帘的便是院中的藤萝架,我知道,架上有茅盾先生为孙女做的秋千,回想很多年前,茅盾和孙女在这里嬉戏,笑声必定回荡在这个院落里,抬头凝望,院里极为阴郁,属于南方特有的天气。淡淡的流云里,还有没有存留茅盾的音容?而那个唤他做爷爷的孙女,如今又会在哪里?会不会如我这般,在一个秋千架边,怀念他的爷爷?我想,那是一定的。
回眸,与甬道尽头的茅盾铜像静静相对,那安静祥和的雍容之态里,令我感受到一种亲切。这就是那个享誉中外编辑过10多种重要报刊,写出《子夜》《蚀》三部曲、《虹》《春蚕》《林家铺子》《腐蚀》《清明前后》等共计1200多万字的小说家,这就是那个集评论和学术论文、散文、诗歌,翻译外国小说戏剧等于一身的学者作家?
铜像下面,是用黑色大理石雕刻的一本摊开的书,上面刻有《子夜》的手稿,想到双桥镇,想到石板路,对这一方养育了茅盾的水土更是心怀敬意,很多年,这些婉约的水和石板路流连在茅盾的笔下,而今,茅盾又为他带来了多少荣耀?每年一次的茅盾文学奖颁奖大会就在这里举行,对乌镇,这是一个盛会,一次文学的盛宴。活络的,不仅仅是文化,更重要的是内心的安稳,在这个浮躁的社会里,与茅盾对视,可以除去尘世的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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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进西厢房,那里曾是茅盾晚年起居的地方。
西厢房是一大间,由一个大书橱隔成两间,外面起居室,放着茅盾当年从上海运来的一套沙发,茅盾晚年的时候,就在这里接见很多要人还有读者。内室是书房,北窗下放着一张茅盾当年定做的大写字台,在一九三五年,茅盾就在这里完成了中篇小说《多角关系》。
西墙边有一长桌,是茅盾练书法的地方,凝视着桌子上散发着古朴气息的墨砚,想象着很多年前茅盾在这里挥动笔杆,偶尔凝神窗外的花草,偶尔扶着疲倦的腰身叹气,眼泪上了眼眶,想到霜叶红于二月花,竟扑扑滴落下来,伸出手指触摸那张桌子,仍旧不能自已,茅盾,这个用文字书写了一生的人,此刻,会寂寞吗?或者再没有静闲的一刻了!
走出房门,茅盾当年亲手种植的棕搁和一丛天竹,现今棕榈的枝干已超过七米多高的院墙,天竹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它们当是延伸了茅盾文学的精髓要义,和茅盾的精神指向一道,给前来拜谒的后人以警醒和启迪;也或者,他们代替了茅盾本身来迎接前来的文化人群,而茅盾自己隐身于叶丛间,再不现身,安心书写另一个尘世的华章了。
这样想着的时候,心里宽慰很多,微笑上脸,背靠着棕榈树干,侧耳倾听从树心里传来的低语,它们纷纷告诉我:平心静气,视浮名为尘土,才可以守得自己的本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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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茅盾故居出来,又一次站在立志书院的门前,凝视门框上悬挂的“茅盾童年读书处”的匾额,眼前就出现一个背着老式书包的孩童,在院子里蹦蹦跳跳的,一副天真但不幼稚的面容;穿过院落,抵达天井,头上又是“有志竟成”的匾额,还有茅盾青年时的汉白玉雕像。
一袭白衣的茅盾,看一眼,说不出的端庄威仪,这与他一直担任政治官员有关,身上自自然然的散发出一股凛然正气,令一些心内固有的胆怯,矛盾和挣扎都会沉稳下来,也似乎有一种力量,回到你走出某种漩涡……伫立片刻,竟也心内坦然很多,浮躁和虚荣都已成为过眼烟云,消失得无影踪了。
“箭云楼”作为立志书院的主建筑,这种重檐式楼阁,原是茅盾早年就读的教室,现作“茅盾走过的道路”专题陈列室,成为茅盾故居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一张桌子旁靠定,看到橱窗里有这样一段话:“ 好笔力,好见地,读史有眼,立论有识,小子可造,其极力用功勉成大器。”这当是茅盾最初的被肯定和断言吧?尚在小学时候,就这样被肯定一生的人有几个?茅盾是一个异数!
想到茅盾在创作最后一部作品《我走过的路》时,曾在灯下写道:“自知来日无多,凡所见所闻所亲身经历,一时都如断烂影片,呈现脑海。百感交集,又百无聊赖。”,想到茅盾最后的心路历程,有无奈的认命,一种淡淡的遗憾满足自心间弥漫而生,假若我自己,在暮年的时候,有这样的感慨,也当是该欣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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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出立志书院,在观前街站定,再次地想这乌镇——从昭明太子在这里读书开始,到茅盾在这里发奋,这千百年来的文化史中,书籍应该成为乌镇的灵魂所在,也只有书籍,才可以让人记住在乌镇身上流过的所有印记,也只有书籍,才可以成为文化人前来拜谒的精神寄托!
[ 本帖最后由 三水 于 2010-6-13 12:52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