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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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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6 09:0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草舍煮字 于 2021-3-8 16:39 编辑

怪  事
文/草舍煮字


  8月30号那天,发生在我身边的几件怪事,让我如坠云里雾里想不明白,仿佛是什么东西在我背后作祟整蛊。
  
  事情发生在我工作的国棉厂,而我那天却不在那里。我在S城为厂子的前途奔走。
  
  厂子辉煌的那些年,连五十公里外的S城里人都削尖脑袋想进来。我到那里上班刚两年,它却停产了。这一停就是十年,厂外被生产污染的无名河水都逐渐恢复了清澈,依然招商无望。这期间我娶了当地最漂亮的姑娘,不是吹牛,因为我沈书文是国棉厂学历最高的人。厂里的六个留守干部中,只有我揣着大学文凭又最年轻。将来国棉厂这块地皮一旦开发利用,留守干部应该都能得到一级领导的职位。
  
  现在我家儿子都能打酱油了,国棉厂的前途、我的事业发展依然渺茫。去年冬天,S城里的一个小商品交易市场发生了一场火灾,烧掉了半条街。这个事故给了我灵感——国棉厂改建大型商品交易集散地。场地、交通两大条件都是现成的:跨省高速路途径这里,两端连着两省的机场,专用铁道和河道都能够恢复运输。这不就是水陆空立体交通吗?场地、设施不用说,就是国棉厂房、库区和装卸设备。经营管理班底和企业用工更是就地取材了。
  
  8月29号上班不久,末代厂长谭裕把我叫去,用长辈的口气跟我打官腔:“小沈啊,你写的这个国棉厂改建物流方案,和可行性报告,很详实嘛!连消防、环保、修车和办公吃住一条龙服务都考虑到了。”
  
  其实他只比我大四岁,我俩先后读的是同一个纺织学院。他大三时被学院劝退,告示上写的是考试作弊。有流言说他犯了生活作风问题,告他的女生堵了院长家门。该不该认他做学长,我心里总是没有把握。我妻说那时我高中还没毕业,何必捕风捉影;说拘泥末节,自命清高,这是文人的通病,不懂得现实其实是一笔糊涂账。
  
  “按照过去通行的规定嘛,你这个报告的署名,只能是集体编写。”谭裕过早发福的肚子顶着办公桌沿,手搔着谢顶的头皮,眼袋包着的眼珠子骨碌碌转着,似乎是在斟酌措辞,观察我的反应。“当然了,现在是尊重知识分子作用的时代嘛,虽然你这个只是合理化建议,还谈不到著作权……嗯,叫你来不是要谈这个报告署名的事。知识经济,嗯,对,知识要转化为生产力,必须领导挂帅。现实是……说白了,就是知识必须与权力结合才能……”
  
  听到这里我有点走神了。开春我领到省作协会员证时,曾经跟妻子吹牛,说国棉厂最有文化的人是我沈书文,最有权势的人是谭裕,不过,他的势力范围仅限于国棉厂,而我的发展则不可限量。妻子眨眨漂亮的大眼睛天真地笑了,她两只小手捧着我的作协证按在胸前,抬头看着我喃喃地说,知识就是财富,不可限量就是没有你办不到的事情吧?她的眼神和语气透着对我的仰慕,和对我们未来生活的憧憬。她又说厂子虽然名存实亡,但谭厂长不仅在城里有房,光在国棉厂储蓄所的存款,就有七位数。这话不用求证,我妻子是储蓄所的柜员组长。这就暗暗对应了曾有人匿名举报,说厂子倒闭时有一批到达口岸的进口设备,谭裕私下去接货后设备运往了南边,一个乡镇厂。
  
  现在谭厂长的话里包含了本地最有权势,和最有文化的两个人的说法,与我不谋而合。知识加上权力所向无敌,清高孤傲在事业面前顿时显得那么渺小,那么矫情。我马上决断地表明态度。
  
  “厂长,从哪论咱俩都是校友,写一篇建议报告我怎么就成了知识分子了?没有一个领导核心,任何方案都实现不了。”我尽量诚恳地说着,果断提笔打开报告,在我的署名前面写上了“谭裕”。
  
  “小沈啊,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唉,我也就不好驳了你的诚意了。”他握住我的手说,“兄弟,我要是和你争虚名,刚才就不会打电话,先把报告的内容向上级局领导请示了。明天局里开例会,你带着报告开车去答辩一下。本来我应该和你一起去的,这不后山有两户困难职工吗,需要我这个厂长兼工会主席带去组织的温暖。”
  
  “厂里就这一台公务车,又没有其他车到后山,还是你开车吧。我坐长途车走高速,去来很快捷。”我赶紧推辞用车。我自己去局里最好,省得在他后面像个小跟班似的。而且,答辩的时候他说不上话也尴尬。
  
  “哦,你看看我一激动忘了这一节。兄弟,咱这个报告意义重大,厂里给你按最高级别算差旅待遇。当天往返太辛苦,你就找个舒服的宾馆住一晚吧。报告只要一批准,剩下的事情你就看哥哥我了,咱也是个敞亮人。”他的左胳膊不知啥时候搂着了我的肩头。
  
  “我一定不辱使命。”我双手摇着他的右手说。
  
  他的真诚感动了我,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不是没有可能成为知己。这次谈话,从始至终他那么镇定自若,我却热汗顺着头发往下流,后背也汗湿了。这8月暑热天,感觉房间里冷气没有开足。
  
  之前进入省作协不久,妻子给我买了一顶深蓝色的贝雷帽,劝我像艺术家一样留长发。“我来给你洗头发”,她一脸柔情地看着我说。听了她的劝,虽然头发一长我就不自在,但还是留了起来。天一热,帽子可以不戴,这长发可不好留了。这会儿虽然还没到披肩发的长度,但这样去见局领导,显得很不干练。况且报告一批准,我就要忙碌起来了,哪有时间侍弄头发?
  
  我家住在老旧的厂宿舍院里,北门是大院唯一的出口,门外走过一条百余米的小巷才到宽马路,马路两旁是个自然村。小巷北口的理发店离我家最近,招牌上“小芳发廊”这四个毛笔字颇具柳体正楷的筋骨。
  
  “哟!书瘟,你可有日子没来了啊。”老板娘小芳叫着我的外号,每次都亲自给我理发。她和其他顾客打招呼不免娇滴滴、甜声嗲气的,对我却是温柔淑女状。我知道她面对我时,才是真实的。她家是自然村的菜农,我俩是初中同学,初二时她就敢偷偷给我送纸条,“我爱你!”秀气的三个字,还有一小盒巧克力。之后我就懵懵懂懂地开启了初恋模式。她高中没考上,进了她妈妈开的这个发廊,拿起了美发手艺。唉!可惜了她这个语文课代表,可惜了她写得一笔好字,可惜了她的好文笔。我这个“书瘟”的外号,是初中时得的,现在也只有小芳叫了。她在我面前一贯霸气,包括我考上大学后,她含泪坚决要和我分手,我也听她的,结束了四年多的恋情。我俩交还了送给对方的东西,但我手写的一本诗集被她扣留了。班主任说小芳学习成绩下滑,和她早恋严重有关。为这事我一直愧疚。我结婚后一年多她才结婚,过了两年她就离婚了,说受不了大老粗。后来领养了一个福利院的哑女娃,她就这样做起了单身母亲。
  
  “沈书瘟,大作家了嘛,进了作协也不言语一声啊!”她轻声揶揄说,手里不停。“看样子,你们厂子不幸作家幸哈。”
  
  “你咋知道的?”我有点诧异。
  
  “作协理事于秀慧,她在文学论坛里是我的导师。”小芳掰正我的头,从镜子里端详我两眼,眼神像刀尖,又俯身仔细修剪我的鬓发,在我耳边依旧柔声曼语说,“贝雷帽显得老成,可以遮一下你的城府不深。可是压在厚厚的长头发上就有点嬉皮士的颓废了。”剪完鬓角,她直起腰,丰胸明显撞到了我的肩头。
  
  “嗯,我听你的。”我随口说,心火燃起来,有点心猿意马。
  
  “你气血旺,头发长得快,以后要……常来。”她说最后一个词时语调有点变,我从镜子里看见她眼眶红着,里面有泪光。
  
  “嗯,听你的。”这话在我们从前交往时,我常说。
  
  “帅哥不修边幅怎么配你家美女呀!”她强笑着说。她也没问我,就给我理了一个帅气的偏分,镜子里的我一副谦谦君子貌。
  
  “胡子很性感,嘴唇上面的要留起来,络腮的我给你修个短茬,显得成熟、硬朗。”她说着就备好了刮刀。刮完胡子,又一边给我揉捏肩膀,一边透过镜子和我对视,看得我有点鼻酸。这个发理了一个多小时。
  
  局领导对我报告的审批效率还是很高的,毕竟国棉厂还有上千个职工急待安置,这些年他们上访、闹事的一波接着一波。谭局长对他侄子谭裕和我出的这个方案非常兴奋,在会上慷慨激昂地鼓励了一番,并说接下来的项目招标和各期预算资金,他会亲自督办,“一定要让国棉厂咸鱼翻身。”
  
  从局里出来还不到中午,我电话联系于秀慧。许久,她才回电话,说现在不方便,下午她会在文学院讲课,我们在那里见面。她不仅是省作协理事,还是省刊的编辑和大学的客座教授。五年前我自费发表的长篇处女作,就是她发现后推荐给几家纸媒的。我符合条件申请进入省作协,她是从中帮忙的几位热心老师之一。认识她的五六年中,我们多是在网上神交,但每年作协组织的外出采风笔会,她都邀我参加,我和她走得最近。
  
  到学院礼堂时,讲课已经开始。投影仪打在银幕上的题目是,《论物质主义时代的柏拉图之恋》,这是S市作协借用大学教室组织的一场讲座。我心想,于秀慧真会给自己出难题,物质时代,物质享受首先是肉体享受,食色性也,是追求物质的目的。这个时候要求追求纯粹的精神恋爱,多么不合时宜,对于物质主义者来说简直就是痛苦。不过,听她的发言,强调的是前瞻性,物质的丰富可以催化精神需求的觉醒和发展。台下几百个座位差不多坐满了,多是中青年人,其中有不少看样子是大学生,上下互动相当活跃。于秀慧身材高挑,上身穿宽蕾丝边的无袖白衬衣,胸脯高挺,下穿牛仔热裤,两条笔直的长腿像鹭鸶一样在讲台上翩翩踱步。打着手势口若悬河,几次舌战群儒,知识女性的满腹经纶,风采斐然,这是我最欣赏她的。
  
  课间休息时,她邀我在礼堂一侧的奶茶室边喝边聊。
  
  “沈书文,你这气质形象才是个青年教授呢!”她笑着说,“有没有意向做专职作家?你有这个潜力。我推介你也讲一堂课,你准备准备。”
  
  “我?呵呵,我就要被卷入物质主义浪潮里了。”我大致说了一下今天进城的目的,视线总是忍不住扫过她叠在一起的白皙匀称的长腿,左腿外侧靠近短裤的地方并排有两颗痣。
  
  “嗯,精神传播离不开物质基础,但最终还是要回归精神,达到升华。书文啊,你可不要被物欲的激浪打蒙哦!哈哈。”看得出来她也为我高兴。
  
  “我不算太清贫,但庸碌了十几年。我还是想为一方谋个福利。”我由衷地说。
  
  “你终非池中物——人生能有几个十年?不甘平庸没有错。”她也言出肺腑。
  
  继续上课后,我看看课件提要,晚饭前还不一定能下课。我发信息给她说有事先走,后会有期,然后搭乘最后一趟长途车返回国棉厂。我没有住宾馆过夜,就要开展为待岗职工谋福利的事业了,我要注意形象,不能铺张。况且,我婚后从来没有夜不归宿的记录,我不想打破。在车上我删掉了和于秀慧往来的手机信息,渐渐睡着了,梦见和于秀慧手挽着手,在铺满花瓣的林间小路上漫步,在国棉厂附近的青山秀水中徜徉。我俩对起了诗句,吟哦之声飘向轻拂的微风中,落入清流溪水里……砰,我的头磕到前排椅背,梦境倏然而逝。车到国棉厂了。
  
  天已经黑下来,走过巷口的小芳发廊,她的曼妙身姿在店堂明亮的灯光下晃动。小巷里没有路灯,住户家的灯火经过窗帘遮挡,勉强能照见前路。笔直的小巷本来能过四吨卡车的,被各家的违建和各种杂物侵占,现在只能通过脚蹬三轮了。留守厂里的保卫科长王先强也不管管,一旦宿舍楼着了火,消防车、急救车都开不进去可咋办。走到小巷中间,两个违建棚夹缝里,一对儿小年轻躲在那接吻。出了小巷,宿舍院大门右侧的暗影处又有一对男女抱在一起,白墙大致衬托出两人的轮廓。大热天的也挡不住恋爱,嘿嘿。这景象早就见多不怪了,S城里的年轻人大白天公众场合秀恩爱的,大有人在。我上楼敲门,家里没人,妻子可能去接孩子了。掏钥匙,身后传来高跟鞋脚步声,妻子匆匆忙忙地走上楼梯。昏黄的灯光下,她汗湿的脸上红扑扑的,有点疲惫的样子,手指理着有点蓬松的头发问我:“孩子呢?”
  
  “早晨不是让你接吗?”我诧异了,“我今天进城办事啊!”
  
  “哎呀!我我我忘了。今今今天是……是我们月末盘点结账的……”
  
  没等她说完,我脑子里嗡地一声,头皮都快炸开了,扔下挎包,不顾一切飞身冲下楼去。推了一下自行车,想起车钥匙还在挎包里,丢开车跑进小巷。此时我满脑子都是附近有孩子被拐走的消息,前两天保卫科长王先强证实,近年国棉厂和旁边的村子,先后有两个学龄前男孩失踪,杳无音讯。
  
  巷口外路灯的逆光照见前面有个路人的背影,一只手举着手机贴在耳边。我一不留神,“哗啦”一声,大概是碰倒了自行车或者什么。前面那人闻声一回头,也往巷口跑起来,那速度无疑是个男的。会不会是小偷?我加快脚步,把他当做陪跑的。距离那人不到十米时,他加速冲到巷口外的马路上。额头上的汗流到我眼睛里,路灯下他模糊的体态只一闪,猛然听见“嘭”地一声,他被一辆轿车撞飞了。突如其来的凶险吓得我摔了一跤,想到儿子吉凶未卜,我顾不上去看那人,这么不要命,估计就是小偷。我爬起来直奔千米外的社区幼儿园跑去。唉,这事怪不得妻子,每月底30号是她们储蓄所的结账日,例行加班到晚上七八点钟。这个日子以前都是我接孩子的,今天被我忽略了。而我本来可以早点回来的,偏要去大学仰慕知性美女的浪漫风采,探讨精神回归和升华,做白日大梦……。
  
  谢天谢地,还好还好,儿子正在门卫室里和看门爷爷玩。爷孙俩看见我浑身是汗,虚脱瘫在地上,哈哈大笑,我也全身放松地跟着傻笑起来。孩子的巧嘴呱舌,已经哄了爷爷一顿包子和稀饭吃。千恩万谢,我谢过了大爷,又给妻子打电话报个平安。坐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又喝了一碗稀饭,我才缓过劲来。唉,闲了这么多年锻炼不够,人都养废了。我领着孩子,拖着疲惫不堪两条腿走回巷口。路灯下,交通事故现场已经清理,柏油路面上撒着一片土,可能为了掩盖血迹。围观的人还没散尽,我抱起孩子躲开他们的议论,怕吓着孩子。回想起来我真有点后怕,刚才要是没有那小偷,跑出去被撞的没准是我。想起来真后怕,回去也别跟妻子说了,怕吓着她的小神经。
  
  回到家里,妻子弄好了凉热四菜一汤,还有酒。我凑近看见她脸颊绯红,身上酒味调和着香水味弥散着魅惑的气息。她说以前没喝过白酒,刚才忍不住尝了一杯,呛得洒到身上了。
  
  “哈哈,”我哑然失笑,用手指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子,“你这个天真单纯的漂亮小女人哟!就是喝酒也成不了女汉子。”
  
  孩子不饿,一边看动画片去了。我是真的饿了,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吃饱喝足才注意到妻子又喝了酒,一杯还是两杯,菜却没怎么吃,都让给我了。她两只白净细嫩的小手捧着小酒杯,大眼忽闪着看我吃喝,也不说话。
  
  “你怎么看着我,也不吃菜?”我逗她说,“我秀色可餐吗?”
  
  “嗯。”她认真地点头。
  
  我跟她聊起我那咸鱼翻身的方案,和今天在局里受到领导赏识的过程。当然,下午约见于秀慧那一段我略去不提。她的反应不像我加入作协那么兴奋。
  
  洗漱完上了床,我从她背后搂住,特别喜欢抚弄那一对儿苹果一样的酥胸,居然没有一点下垂。她拉一拉我的手说:“喝酒喝困了,说说话先。”
  
  我手里不停,轻柔地说:“没关系的,困了就睡吧。我刚才赛跑了一千多米,喝点酒也迷糊了。咱们来日方长……两情若是久长时……。”我拽了一句诗。
  
  “书文,你听我说。我是说假如,假如一个大男人……嗯,一辈子,一辈子只有一个女人,是不是,他是不是太……那个,很委屈?”她吞吞吐吐,声音像蚊子叫。
  
  “呃,这个……。”我没有一点心理准备,顿时语塞,各种措辞在我脑子里像风中的雪片,凌乱不堪,扑抓不着。
  
  “书文,要是你……要是你,有喜欢的,我不会,不会反对,只要悄悄……悄悄的。”她的声音更小了,“那个,那个巷口的小芳……小芳姐,人不错。她为了养那个残疾孩子,一个人单身过,是个女菩萨……”
  
  后面她还说了什么,我都没入耳,心思飘飞到五十公里外的于秀慧身上了,还有下午做的那个美梦。回过神来时,妻子已经睡着了。她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她吃小芳的醋了?嗯,一定是听有人说什么了。我睡不着了,我的事业马上就要起步了,可不能让后院着火,以后换个地方理发吧。她也睡得不踏实,一会儿一个激灵,一会儿一句模糊的梦呓……
  
  我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突然手机铃声把我和妻子惊醒。看看窗帘感觉天色还早,这十来年了,我极少有这么早被叫醒的。电话是王先强打来的,拉着平常就很大的嗓门,说昨天晚上谭厂长遭遇了车祸,一夜没有抢救过来,于凌晨逝世了。
  
  “啊!谭厂长……昨天不是开车下乡去慰问了吗?晚上几点?在哪出的事?”我大吃一惊,不敢相信。
  
  “昨天晚饭的时候,他是走路被撞的,就在咱们巷口外的马路上。”王先强的嗓音震得我耳朵嗡嗡响,“我已经通知了所有留守干部,咱们马上、立刻集中到厂部开会,不得有误。”
  
  “啊?!那就怪了。”放下手机,我脑子飞转,暗暗思忖,昨晚跑出巷口被撞的那人,怎么会是谭裕?他有什么要紧事那么玩命地跑,像个被警察追的小偷。怪不得他被撞的前一刻,有个感觉在我大脑里莫名一闪,那模糊的身形、动姿,似曾相识……算了算了,死者长已矣,先别管死人了。大早晨王先强打来电话,急急如律令把我们“拘”过去开会,他老王凭什么对我们发号施令?!我警觉起来。
  
  王先强当年是带着连级军职从部队转业来厂里的,停产时他是保卫科长、厂部的支部书记。我们六个留守干部中,谭裕是局里钦定的一把手,其他人只有分工,没有职务。我分工负责行政、劳资,财务由刘会计负责。王先强负责厂区保卫和后勤,剩下两人是护厂队员,是老王的部下。所以现在五人里,论资历他老王来厂最早,要投票他和下属超过半数,要讲政治挂帅,我们四个普通党员,而他是支部书记,这就是他发号施令的底气。他住在我家旁边楼栋,昨晚一夜可能都守在医院里,没有通知我们。
  
  我这个知识分子的作用,要在王先强这个外行的领导下发挥了吗?我冥思苦想破局的招法。阳光透过窗帘照亮室内,激活了我的灵感,猛然想起昨天谭局长对国棉厂翻身项目的承诺,想起谭厂长的遗训,任何事情要想办成,都离不开上级领导。我决定直接去医院,路上尽快联系谭局长,表达对他侄子最深切的哀悼,然后看看怎么样给谭厂长办一个隆重的葬礼。我要亲笔给谭厂长写措辞沉痛、煽情的悼词,我的确有情真意切的肺腑之言要写。我要表明心迹,作为谭厂长最亲密的朋友和最得力的下属——是的,从他昨天对我推心置腹的态度来看,我确信无疑——我最有资格继承他的遗志,鞠躬尽瘁去完成他造福国棉厂上千待业职工的遗愿。
  
  真是庆幸,非常庆幸,昨天我毫不犹豫地把谭厂长的名字写在国棉厂改造方案之首,此刻他一定在天堂里庇佑着我。想到这,我脑子里呈现出王先强刚才在电话那头虎虎的嘴脸,权威的口气。在我面前充什么大神,啪!我一拍床帮,冷笑一声,自言自语:“哼哼!还装,我看透你了。”
  
  不可思议的是,我这一拍床帮和自言自语,动静并不大,却把妻子惊得缩到墙角,瑟瑟发抖,不敢出声……后来,后来……她就莫名其妙地疯掉了,整天躲在被子里喃喃自语,不敢出去见人。在我和孩子面前总是战战兢兢的,说自己错了,颠三倒四的没有一句完整的话,好端端的就会哭泣起来,听不进去我的任何劝慰、安抚,失去了正常意识。
  
  我想不明白,她只是忘了接孩子,虚惊一场。虽然我没有明说这事不怪她,可是,昨天晚上我们还其乐融融的,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这……还不至于让她精神崩溃吧!我翻遍了她的东西,没有可疑的迹象。我问了所有熟人,甚至派出所,找不到答案。我去她单位了解她最近有什么异常,储蓄所的人们对她的状况深感意外,说也没有发现那段时间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只是8月30号那天她请了假,没去上班。之所以准她的假,是因为当月还有31号,时间充裕……



评分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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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楼主| 发表于 2021-3-6 09:02 | 只看该作者
一篇旧作,首发。支持一下。
3#
发表于 2021-3-6 09:36 | 只看该作者
我发现你们都有好多库存,为啥我一个都没得?
4#
 楼主| 发表于 2021-3-6 09:38 | 只看该作者
随玉 发表于 2021-3-6 09:36
我发现你们都有好多库存,为啥我一个都没得?

我真的没有了,这篇是被老鼠拖进洞里的。
5#
发表于 2021-3-6 09:40 | 只看该作者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1-3-6 09:38
我真的没有了,这篇是被老鼠拖进洞里的。

我回去掏掏老鼠洞!               
6#
 楼主| 发表于 2021-3-6 09:53 | 只看该作者
随玉 发表于 2021-3-6 09:40
我回去掏掏老鼠洞!

你家老鼠比我家的风雅,肯定大有收获。
7#
发表于 2021-3-6 09:57 | 只看该作者
订座。                                                  
8#
 楼主| 发表于 2021-3-6 09:58 | 只看该作者

雅间。                        
9#
发表于 2021-3-6 10:48 | 只看该作者
那一千米跑得是够慌的,连我坐在屏幕前也跟着憋到结尾。
10#
发表于 2021-3-6 11:32 | 只看该作者
这个故事不错,要是被某些导演看到,完全可以拍成个电影。
红杏出墙的故事不少,但像作者这样暗线来讲述还是很有意思的。妻子送老公一顶帽子,最后却成了绿帽子。这个“痰盂”也死在“贪欲”上,罪有应得。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小芳不错,好女孩。
11#
 楼主| 发表于 2021-3-6 11:38 | 只看该作者
老粉 发表于 2021-3-6 10:48
那一千米跑得是够慌的,连我坐在屏幕前也跟着憋到结尾。

哈哈,也是个小故事。
12#
 楼主| 发表于 2021-3-6 11:40 | 只看该作者
遗忘之城 发表于 2021-3-6 11:32
这个故事不错,要是被某些导演看到,完全可以拍成个电影。
红杏出墙的故事不少,但像作者这样暗线来讲述还 ...

我没注意,帽子的颜色还会变啊。上天有眼,可是残局还得我来收拾。
13#
发表于 2021-3-6 17:14 | 只看该作者
看完了草舍的小说,一句话:一如既往的冷静理智!
故事像个套娃,一个连着一个,一拐接着一拐,让人目不暇接。果然是知识份子,满口里都是正儿八经的名词,读起来非常有质感。
权利与名誉之间,你会选择什么?
大部份看起来清高的人或许会说选择名誉,即穷酸的知识份子
但结果还是会折服在金钱和权利的诱惑之下。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人类的趋利性,这种必然的结局,不管社会上的哪个阶层都逃不开,不过越是文化素质高的人越能约束自己,或者说伪装得更高级,他们向往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而俗人则是选择更简单直接的肉体之恋。
草舍兄的小说,揭露人性的主题中依然带有悬疑性质,这种写法能够延长故事的长度,增加读者的阅读欲望。
不过我还是得小拍一砖。这篇文结尾留白的写法有利也有弊,很容易看出是作者设置的悬念,没有真正起到让读者思考的作用。仅是个人看法,期待草舍兄来说服我!
14#
发表于 2021-3-6 18:35 | 只看该作者
好像看过哟?
我早就说过你适合写这类侦探案,悬疑案,以城市为背景,写起来顺顺当当。
整体看非常顺畅,故事情节也合理。
但要说实话,这类小说,太往传统上靠了。有点类似于现在的日本短篇小说。
日本小说就是非常传统,包括悬疑类的。
中国人还是喜欢多变的。所以结尾上如果更明亮一点,我觉得会更好。
为什么呢?小说还就是讲故事。
以现在人的思维程度,我觉得。他们多数会一扫而过,不会注意细节。
就像看电影,最后没明白咋回事,出了影院要骂娘的。你不能指望小学生明白大学生的事。
整体看是非常成熟的一篇。有些地方我觉得可能是之前的小说里说过,感觉有点熟悉。;P
15#
 楼主| 发表于 2021-3-6 19:38 | 只看该作者
随玉 发表于 2021-3-6 17:14
看完了草舍的小说,一句话:一如既往的冷静理智!
故事像个套娃,一个连着一个,一拐接着一拐,让人目不暇 ...

哈哈,你看得很准。
这篇以“怪事”为线索,表现了人性的趋利、趋欲性,虽然拥有美丑不一的皮囊。当然,也有人对欲望很有自律性。
既然怪事是线索,最终当然要给读者一个交代。实际上读过大半就已经悟到谜底了,最后一句只是补刀,已经算不上留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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