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歌案人终曲不散。时隔数年之后,江歌母亲将刘鑫告上法庭。无论怎么样的调查,刘鑫都不是持刀杀人者,所以再怎么也不会重判。而无论什么样的判决,都无法换回一颗善良的心,都无法挽救一个善良的灵魂。江歌母亲当然知道这样的结果,但无论怎么艰难,她也会将这场官司进行到底——为女儿讨回公道,已成为她生活的支点。
没有支点的大厦无法耸立于地球上,没有支点的生命也无法直立于人世间。人可以吃苦、可以受罪,但不可以离开支点。支点,是支柱,是寄托,是希望,是信念,是动力——离开了这些因素,任何人都将成为行尸走肉。
一位由外省搬到我们县城的高姓老作家,穿着旧军装,口袋里常揣着市作协会员证书,将近80岁了,仍然腰杆挺直,骑着自行车满街跑。老人家不嗜烟酒,平生最大的爱好是写黄色小说,一写就是几百万字,出版社找了无数家,没人肯接纳,就自己花钱去印刷厂印刷,满城找作家送“书”。最得意的事,是与人探讨黄色小说时的快意,并且曾经堵在几位女作家的单位门口,要求见面研讨。大家的驳斥反而让他有自得之感,觉得回避性文学的作家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最终的知音是广场上那些大爷和大妈,他在其中鹤立鸡群,聊起性文学理论来头头是道、引经据典。
因为给我送书时吃了一瘪,老高头写长信辱骂我,并且连用问句以增强语言气势。“你是不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写的书?试问你们这座县城里,谁能写出这样的文字来?”
平心而论,虽然他的性描写全是赤裸裸的床戏,例如“八女二男大战牙床”之类——写到这儿不由得肾脏一阵酸麻——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文笔精致,谴词用语皆属上乘,各种细节描写神形兼备,动静结合,再辅以形象的拟声词,读来颇有画面质感。
老高头理直气壮地将我谩骂,因为在他心中,这种几十年如一日的坚持就是他生活的支点。别人的非议能让他精神振奋,别人的嘲笑能让他找到遗世独立的超脱感,别人的探讨能让他如闻天籁!——他能在一群连咳嗽带喘的大爷大妈中活成生龙活虎的状态,绝对离不开这种精神层面的支点。某一天看到老高头,在老年秧歌队中负责打大鼓,满面春风,双臂挥动有力,那种精气神让我这个小几十岁的人都自愧不如。谁都可以说他下作无耻,但谁也不能说他活得不洒脱。
身边有不少写文字的诗人和作家,当然,在我这基本都定位为“疑似诗人”“疑似作家”。共同点是岁数都不小了,写得都不咋地,但是自我感觉超级良好。他(她)们无法通过投稿的方式来发表作品,只能在网络平台上包装自己,某篇错字颇多的疑似诗歌发在平台上,也要大肆传播,广而告之,深恐别人不知道自己是个和“文学”有关的神圣群体。
我一直认为这些“疑似作家”,其实是在害了自己也危害了社会,浪费时间不说,还影响了其他的阅读者。假如传播得广泛,让一些青少年们误以为这些就是“小说”,这些就是“诗歌”,误国误民误下一代的罪过,多少还是有的。
我一直认为努力了几十年还写不好的人,其实是不适合操持文字的。写作伊始,应该是一个人最富有激情的时候,彼时如果连续发表,激发斗志,打磨语言,会越写越好。而若是拖沓日久,早已没了突破自己的信心,维持着不肯丢下笔头的信念——其一是和文学贴边与有荣焉,哪怕是硬贴乎上,也能冠冕堂皇地晒晒朋友圈满足其浅薄的虚荣心;其二是经营小圈子,身边不乏一些同样写得极烂的人,在昧着良心吹捧,来换回等值的廉价抬爱。
但那是我的“认为”,推己及人便不客观了。而自欺欺人、只接受鲜花和喝彩,也已经成为某些老牌疑似作者的支点。他们在飘飘然中双脚离地,后背冒烟,一个“二踢脚”便可羽化成仙。不知道有多少疑似作者在吹捧中洋洋自得,不知道有多少疑似作者把赞美都当成了真话来听,他们靠这个来收获存在感,无可厚非。谁,又没有老的那天呢?
说了这么多,我活着的支点又是什么?这个问题几度扪心自问。
曾几何时,论坛朋友请我当小说版主。我说自己开口就说实话,怕是会引起矛盾,尤其某些岁数大的,不在乎计酬、特在乎精华,万一我给点破了文中不足,怕是倚老卖老乱咬人;而让我昧着良心说好文章,又有违我奉行的“客观公允”的准则。朋友叹口气,玩论坛何必那么当真,金字塔顶尖的大腕也不会玩网络,无非是业余写手来发挥点余热罢了。他也承认,有些人年纪大了是接受不得意见的,正所谓“老而不死是为贼”,哪怕写得极差,比如胡编让个座的、瞎套换个肾的,这样的也得赏他个精华,否则就会像小宝宝似的胡闹。谁说他们文中有缺点就会如临大敌,上纲上线,拉帮结伙,又是人身攻击,又是爆粗口的。张嘴“爷”闭嘴“爷”,末了还属猪八戒的倒打一耙——反说是被你挤对的。
我笑,朋友明明知道,却还要拉着我去和稀泥,我当不了泥瓦匠,莫不如自由自在一散仙。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谨于言而慎于行”——乃我辈理当遵循的不二准则。对于帖子,读者读了,说出中肯意见了,那是对作者的起码尊重。作者气量狭小,出言不敬,那是他的个人修养问题,再深究是家教问题,至少我不会和一些日薄西山的老人计较的。
宽容别人,自己也就解脱了。——记不得在哪里听到的这句话,很喜欢,也争取照这样去做。近几年也快到了天命之年,感觉已经不用再想这句话了,逢人遇事礼让三分,似乎已经成了习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自小读圣贤书的我,真正的领悟没有多少,但起码的仁爱恕己之心还是有的。
但无论我怎么做,也总会有人说我不够宽容。有位兄长说得好,你就是太直爽了,即使大家知道你非常善良、特别单纯,但这个社会也不喜欢直接的人。
或者是这个道理吧。面对着身边那些疑似写作的朋友,我经常诚挚地告诉他(她)们,写得还不如我的三年级学生,建议换种职业吧,跳跳广场舞、看看孙子、修自行车、拾荒创收……干什么不好呢?以一颗真诚的心,却未必换来对方的理解。人上了年纪,想想真是固执得很,有的甚至连起码的是非都不分了——用东北土话说“不知好赖”。但这些不理解毕竟也是别人的事,我无法要求别人放弃自己的支点,我能做到的只是客观评价,不做违心的言论。写到这儿的时候,我突然明白自己活着的支点之一是什么了。
现代人经常以“拉良家妇女下水,劝风尘女子从良”为生活支点,以万分诚恳的态度来做这些公益事业。而我,或者乐衷于“拉少年儿童创作、劝疑似作者改行”。我一向执着地认为:只有少年及青年人,才是写作未来的希望,而那些土埋到下眼袋还写不出来名堂的人,最好最好来照照自己,真的有必要再胡编滥造下去吗?如果因为我的善意劝告,而使得某些“疑似作者”远离文字,于国于社会于家都无损,还给那些白白浪费笔墨的人带个好头,又何乐而不为呢?
我很欣慰,找到了自己的一个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