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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林出版集团的《太平广记》，是本遴选本，其中的《聂隐娘》一篇几乎成了压卷之作。唐代传奇中出现过《聂隐娘》，可惜散失无觅处，估计《广记》的《聂隐娘》是转抄过来的吧。到了现代，被香港导演候孝贤拍成了电影版，聂隐娘一转身化成了臆想的现代人形象。
《刺客聂隐娘》，归纳整个故事情节是这样：聂隐娘是魏博藩镇的大将聂锋之女，10岁时被一道姑带走，将其训练成武功绝伦的刺客，十三年后返家，奉师命要取与其青梅竹马的表兄——魏博藩主田季安的性命。其时正是安史之乱之时，藩镇割据、民不聊生，聂隐娘师傅教导其“杀一独夫贼子救千百人”，而其母聂田氏则告知聂隐娘，杀掉田季安将使其妻元氏一族趁虚而入，魏博将天下大乱，为大义着想，田季安不能杀。与此同时，聂隐娘父亲聂锋奉田季安之命护送魏博名义上遭贬谪的军将统帅田兴前往他处避难，路遇追来的元氏暗杀队伍。聂隐娘尾随其后，遇负镜少年和采药老者，一同救下了聂锋和田兴。除了在外猎杀魏博重臣，元氏一族也悄悄在田季安府内逐步肃清，田季安妾室胡姬性命也差点被纸人阴术拿去，幸亏有隐娘救了一命。至此聂隐娘彻底放弃了刺杀田季安的计划，并与道姑结案，道姑遗憾其不能断人伦之亲，最后交手死在聂隐娘匕首下。了结了一切后，聂隐娘与负镜少年和采药老者飘然远去。
电影《刺客聂隐娘》大刀阔斧改动外，甚至刺杀田季安这一主要线索是完全杜撰的——唐代传奇中的聂隐娘并没担任什么刺杀任务，其归家后并没有杀魏博藩主的打算，而是被养在魏博成为左右手，后来接受了藩主的任务，去刺杀陈许节度刘昌裔，却因为刘昌裔能神算转到其名下。
电影还交代了若干重要的人物，构成叙事辅助线索。比如带走幼年聂隐娘的道姑，其实是田季安的养母嘉诚公主的孪生妹妹嘉信公主。在田季安的父亲田绪还活着的时候，嘉信公主便试图亲自刺杀田绪，被嘉诚公主拦下，后来嘉信便带走了聂隐娘，将其培养成刺客，13年后卷土重来。田季安与聂隐娘之间的情愫始于嘉诚公主，她曾将一对玉玦分别赠与两人，希望促成良缘，而田季安的父亲则为扩大藩镇考虑，与昭义藩镇的元谊结为亲家，元氏一族狠毒，逐步内外肃清，想将魏博占为己有，田季安的父亲田绪便死于元氏一族的纸人阴术。
电影版也给了聂隐娘更为鲜明个性和明确的动机：嘉诚公主像是魏博一方的精神导师，聂隐娘幼时被拐、聂隐娘与田季安的幼时情愫、聂隐娘放弃刺杀田季安等关键节点，都因嘉诚公主而变得合情合理；而道姑与嘉诚公主长得一模一样，这解释了聂隐娘幼时被拐走的原因。为了使聂隐娘的杀人动机变得合理，除了通俗易懂的“情仇”这一项，还加入了藩镇割据的历史实景——元氏一族的内外肃清，以“荼毒百姓，贼寇猛于虎”的时局赋予刺杀的正义性。而唐传奇中的刘昌裔则完全不见了——在这个没头没尾的唐传奇中，刘昌裔像是为呈现一些神怪色彩的桥段而存在，比如空空儿、精精儿的法力——在电影中，这些神怪色彩的桥段则被拣选了一部分整合在聂隐娘由“杀人”转向“不杀”的故事中。
原来的《聂隐娘》的主角形象，是具有侠的意味。但观《刺客聂隐娘》，发现这部电影中没有侠的指向。一般来说，“侠”是自有其内涵的，并不是舞刀弄枪就称之为侠。在司马迁那里，侠应该“救人于厄,振人不赡”。侠应该是替人打抱不平的，为的不是一己私利。刺客算不算侠？也算。荆轲刺秦算得上是侠士，那是建立在秦施暴政，为“解燕国之患，报将军之仇”之上的，再往高了要求，侠应当是一种有自己价值观和生死观的英雄化身。
从以上侠的定义来出发，会发现《刺客聂隐娘》成了一个特别的所在。特别自有特别的一些好处，但更有其后天的不足。这个电影故事没有演绎“侠”的风范，有的只是女刺客——很难将聂隐娘（早期的聂隐娘）归为一个有自己价值观和生死观的侠士，甚至行为动机也是可疑的。聂隐娘幼时便被道尼偷走，道尼对其进行封闭式训练，训练的内容是“第一年，剑长二尺，刀锋利可刃毛。第三年，能刺猿狖，百无一失。第五年，能跃空腾枝，刺鹰隼，没有不中，剑长五寸，飞禽遇见，不知何所来。第七年，剑三寸，刺贼于光天化日市集里，无人能察觉”。 这样的训练手段，主要是挖掘聂隐娘身上的动物性。她不被允许怀有恻隐之心，在刺杀大寮时因其身上有两个小儿而无法下手时，道尼训诫她“以后遇此辈，先杀其所爱，然后杀之。”除开唐代藩镇割据这一故事背景外，电影/原文并未对这些行为“道义上的合理性”做更多演绎和铺垫。聂隐娘的个人情感动机也大都忽略，这实在不太像是个侠士，反而像是道尼有意培养的杀人工具。
作为故事的重构，电影版丰富了不少人物的合理性，使聂隐娘得到一定程度的丰满。她曾表明杀贼寇、安天下之心。不过从全篇来看，这像是道尼灌输给聂隐娘的“大义”。在一个自幼被封闭训练、13年后被委以刺客身份的女孩，她并不具备对时局的判断力。她最后不杀的原因是什么？通过电影不难获知，其不杀的原因在于其母言之凿凿的讲述，只有放弃刺杀魏博藩主田季安，才能维持藩镇更大程度的安定，否则内忧外患下定会大乱。这种转化变成了聂隐娘个人的“自觉”或责任，她终于有了行为动机，并且转向了侠之“大义”。从这个角度来说，《刺客聂隐娘》讲述的是一个女刺客变成女侠的故事。
唐代传奇的好看有趣，在于那些神怪桥段、飘逸的想象、洒脱的人物形象，而电影为叙事圆熟最先砍掉的，是那些看过去飘渺无着的段落。武侠片的好看，往往在于强烈的冲突、二元对立、惩恶扬善的情感释放，可这些在《刺客聂隐娘》中几乎找不到。《刺客聂隐娘》是疏离而又克制的，就像寥寥落落讲了一个道听途说的故事。它是解构的，没顺着你思路往深层演绎下去，没打算让你的某种情感代入其中，不想让你盲目激动一番，以至于让你意犹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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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2 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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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2 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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