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梦非梦

淡淡不如风

     1


　　新闻中播报的是一起杀人案的终审结果。张老实严肃地对儿子说：“看见没有，就得遵纪守法！”
　　
　　张忠厚嗫嚅地提出了质疑：“那个犯人挺冤，等了二十年就为了给妈妈报仇……”
　　
　　张老实一拍大腿：“有多大冤情也得按法律程序解决，这话你给我记瓷实了！”
　　
　　看儿子郑重地点了头，张老实便去了商场——收银台前排成了长龙，他两条腿都站麻了，竟发现身前横膀子插了一个人。他认识，开肉铺的安成旭。两个人争执起来，张老实挨了一脚，掏出手机要报警。这下安成旭火了，一头撞过来。等大家分开，张老实已窝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
　　
　　张忠厚在病床前眼皮打架，两天两夜没合眼，心电监护仪上的波浪时有时无，父亲的生命体征也时有时无。他的泪水蓄满了眼窝，眼前一片朦胧。
　　
　   　2
　　
　　人终于没抢救过来。张忠厚按法律程序起诉了凶手。安成旭交游甚广，听说有不少门路。一审结束，故意杀人罪名成立，但安成旭是精神病，行凶时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因此免予刑事处罚，送往精神病院治疗。
　　
　　天天在街上下棋打牌的安成旭怎么就精神病了？张忠厚上诉了。二审认定精神病院证明有效，几位邻居证言有效，维持原判。张忠厚又告了五年，可二审都定性的事，无凭无据的怎么翻案，想打赢官司找证据吧。什么证据？一是主审法官和被告有微妙关系；二是精神病院做了伪证；三是那些给安成旭做证的邻居们都被收买了。
　　
　　证据又搜了多年，张忠厚年过四十，仍然孤身一人。主审法官退休了，精神病院院长移民了，邻居们有的进养老院有的搬家了，安成旭倒是治愈出院了，开了两家肉铺，娶妻生子买了宝马车。
　　
　　越告阻力越大，但张忠厚没有放弃，有了智能手机，朋友圈的神奇力量让他看到了新的希望。
　　
　　“老父沉冤廿八载，孝子跑烂百双鞋。”“想活命、精神病。”“宝马香车美人，死不瞑目冤魂”……舆论的力量太强大了，安成旭甚至找了中间人来商量给钱私了；专案组约谈当年的主审法官；那位移民的院长请求网友不要骚扰家人，他愿意回国向法院交待真实情况；而当年做伪证的邻居有一位得了绝症，曝光自己接受过安成旭的礼金，做了违背良心的证言。
　　
　　一个乌云密布的下午，满头白发的张忠厚将重新审理通知书压在坟头。待他站起身子，看着灰蒙蒙的天，突然晃了几晃，一个踉跄栽倒了。
　　
　　张忠厚死于心脏脱落，有遗传因素，也和长年奔波劳累有关。本来决定重审的案件终止了，一是过了追诉期，二是原告已死亡……
　　
　　张忠厚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怎么睡着了，怎么做了这样一个梦，他再盯着心电监护仪，还是模糊一片。
　　
　   　3
　　
　　张老实终于没抢救过来。张家按法律程序起诉。一审结束，凶手是精神病免予刑事处罚。二审维持原判。
　　
　　张忠厚遍告无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无心上班，只顾四处搜集证据，结果工作丢了，收入没了，交往多年的女友也与他拜拜了。为打官司他卖了楼房住进平房，老娘气上加病，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差。张忠厚感觉没脸在家乡呆了，走到哪都有人戳脊梁骨，说他这个当儿子的无能，就让老父亲白白冤死了。
　　
　　张忠厚四处打工。每年过年回来时都给母亲看病，给父亲上坟，顺带到有关部门继续申请复议。十年后母亲病故，那时他已经四十多岁了，贫病交加，未老先衰，头发全白了。听说安成旭在精神病院治了半年就“痊愈”了，开了好几家肉铺，娶了老婆还找了情人，买了新车还住了别墅。
　　
　　张忠厚那年没有外出，他天天在街上闲逛，终于碰到安成旭开着新买的宝马车过来，载着几个人嚷嚷着去河边烧烤。容光焕发的安成旭看到张忠厚时没认出来，重重按了声喇叭，让他吃了一鼻子灰。
　　
　　后来小镇上发生了一起特大杀人案件。肉铺老板安成旭被人杀死在河边，身中数刀。另外一死三伤的都是他邀请的亲朋好友，一个是当年审理安成旭杀人案的法官，一个是给他开精神病证明的院长，还有两个是给他做了伪证的邻居。
　　
　　张忠厚被判处死刑，他没有上诉。执行枪决那天有人告诉他，网民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当代武松”。他点了点头，就看见一颗冰冷的**向自己飞来。
　　
　　啪——
　　
　　   4
　　
　　啪——张老实的手动了一下，碰掉了床边的“暖手宝”，把梦中的张忠厚吓醒了，这一次他惊喜万分。
　　
　　张老实喘了几口气，发出了微弱的声音，“眼睛都熬红了——赶紧睡一觉去。”
　　
　　“哎！”张忠厚激动得泪花翻涌。
　　
　　张老实又冒出一句：“我要醒不过来，你打算咋办呀？”
　　
　　张忠厚嗔怪道：“别说不吉利的话，咋办……都没有活着好！你歇着，我去办点事！”
　　
　　他出了病房，右手探进胸前的西装里。门口站着个人，差点撞了个满怀，一抬头，安成旭手里大包小裹地提着各类营养品，堆着笑脸赔不是：“忠厚兄弟，我混球，我来看看张叔好没好。你放心，所有费用——你要掏什么呢！”
　　
　　看着安成旭吓得脸都白了，张忠厚把手拿了出来，“身份证——有什么话你跟老爷子说吧，我去办个证。”
　　
　　安成旭讨好地说：“去哪办证你言语，我给你托关系！”
　　
　　“精神病医院！”张忠厚仰天狂笑，手舞足蹈地走了。

fonyuan

这个小说有意思。
梦境的处理很到位。
结局也好。
整体看虽然 有点平，但很好。
这么少的字数，可以了。
要我写，就没这个功夫，这点字数，刚开头

淡淡不如风

fonyuan 发表于 2021-6-3 18:43
这个小说有意思。
梦境的处理很到位。
结局也好。

这就是小小说的问题所在，没有伸展，所以二千字写好，比二万字难得多。

唐僧没有肉

你这样写下去，估计离喝茶不远了。。。。
喝茶不如逛街，偶尔还能浪一浪眼睛。

一楠

真的不错，很魔幻很现实的一种写法，将现实中的个案焦点集中起来，融入到了荒诞的梦境中，集幽默讽刺于一体。最后回归现实，重拾温馨！
主题似梦非梦，蕴含着一种对现实的批判，也寄希望于人本善良的一种精神回归。

唐僧没有肉

一楠 发表于 2021-6-3 20:15
真的不错，很魔幻很现实的一种写法，将现实中的个案焦点集中起来，融入到了荒诞的梦境中，集幽默讽刺于一体 ...

结尾也好像没有温馨，一楠老师。
这个主题有点压抑，有点悲伧，有点灰。
不否认，魔幻里的真实。。。。。

李炳君

创作的思路非常高明!佩服之极！

淡淡不如风

李炳君 发表于 2021-6-3 21:35
创作的思路非常高明!佩服之极！

业余爱好，谈不上思路，见笑见笑。

淡淡不如风

唐僧没有肉 发表于 2021-6-3 20:18
结尾也好像没有温馨，一楠老师。
这个主题有点压抑，有点悲伧，有点灰。
不否认，魔幻里的真实。。。 ...

甲：安承旭来示好，不排除真心悔过。这是善意。
作为受害者家属，张忠厚态度并不极端，这也是善意。

乙：安承旭是怕承担法律责任，做出些姿态来，这是小人。
作为受害者家属，张忠厚想着先去办残疾证，然后再杀人都不犯法了。这是极端。

小说的魅力就在于此，千人千面。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老唐头见悲伧和灰暗。

淡淡不如风

一楠 发表于 2021-6-3 20:15
真的不错，很魔幻很现实的一种写法，将现实中的个案焦点集中起来，融入到了荒诞的梦境中，集幽默讽刺于一体 ...

顺叙已经越来越落伍了，时间地点人物的方式往往让人连阅读都吃力。
这是碎片阅读时代的必然结果。
所以以什么样的角度切入，这是很多人都应该思考的。
我们，只是在不断地学习过程中罢了。

淡淡不如风

唐僧没有肉 发表于 2021-6-3 20:14
你这样写下去，估计离喝茶不远了。。。。
喝茶不如逛街，偶尔还能浪一浪眼睛。

昨天我的朋友入国协了。
五年，发表了几十万微小说，自费出书。
我二十年，发表了几百多万，签约出书。
但我不会有这个机会，因为她交游遍天下，获奖无数。
她曾跟我说，可以介绍我认识某个小说团体，以后会获得很多机会。
我说，那将是我最大的耻辱。
到昨天，我知道，我将为这句话后悔后半生了。

至于喝茶，天天在喝。政治方向从未偏离过，针对个人攻击从来没做过。
但小说家有一种底线创作，叫良知。
我不是小说家，连给人家提鞋都不够格，但我心中，一直以这个尺度来要示自己。

唐僧没有肉

淡淡不如风 发表于 2021-6-4 08:41
甲：安承旭来示好，不排除真心悔过。这是善意。
作为受害者家属，张忠厚态度并不极端，这也是善意。

悲悯心。
人性最温厚的。
也往往是文章最深刻的，但它并非以一种面孔出现，所谓悲伧和灰暗可能就是另一种折射，但那已经不仅限于小说中的这一个，而成了这一群这一类。

老粉

淡淡不如风 发表于 2021-6-4 08:48
昨天我的朋友入国协了。
五年，发表了几十万微小说，自费出书。
我二十年，发表了几百多万，签约出书。 ...

小说家的底线就是良知

淡淡不如风

老粉 发表于 2021-6-4 13:25
小说家的底线就是良知

良知可不是体现在作品上，做人能保留根本吗？这也是写小说的人该反思的。

随玉

淡淡老师这篇小说的写作手法很有意思，是梦非梦，幸亏梦醒后是另一个结局，否则可能又会出现一场悲剧，就小小说来说，这篇算是写得挺精致。不过我觉得第一梦和第二梦之间过渡有点强硬，倒是结尾非常精彩。
你这个结尾，是怕被请去喝茶么？也许现实更像梦中那样呢。